林旸听了太上皇的这句话,手紧紧的攥着,头垂的更低道:“佛说,母有十德,大地、能生、能正、养育、智者、庄严、安隐、教授、教诫、与业。不敢忘母,不敢不愿。”在林旸心里自然是养恩大于生恩的,但他只能告诉太上皇生恩养恩一样重要,一样被他记在心里,可是十恩中养恩的份量更重一些。

    太上皇并不信佛,但是昭惠皇后和先太子都信佛。太上皇听了林旸的话,不知道想起了谁,脸上悲喜莫辨,良久他才问到:“若朕让你选一个呢?”

    林旸摊平手掌,柔软的地衣擦去了他手心里的汗,也擦去了他内心的彷徨和不安、犹疑。他想起小时候贾敏牵着他走路,想起林海握着他的手教他写字,想起大雨之中贾敏为他执伞,想起大雪之时林海和他畅谈,想起贾敏为他制的衣衫,想起林海为他批阅文章……林旸的眼眶逐渐变红,挺直了脊背,坚定不移的声音在大殿里回想:“臣是林旸。”

    “长养只恩弥于普天,怀愍之德广大无比。臣的父母长养教诲,艰忧备尽,冀臣成立,才艺过人。臣不愿不报。”

    林旸的面孔映在太上皇眼里,慢慢和一个人的模样重合,那个人说过:“纵能一日三时,割自身肉,以养父母,尚未能报一日之恩也。”是他看低了自己的孩子,是他亲手杀死了自己的孩子,那个孩子一心想着他的父亲不顾安危护着他的父亲,可是却被父亲所猜忌,亲手推到了地狱之中。那个孩子不是接受不了自己和皇位无缘,而是接受不了一向对其疼爱有加的父亲竟然如此对他。

    太上皇忽然用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颊,如同小孩子一样哭起来,这二十年来,他一直不肯直视那个孩子,怕那个孩子入梦,怕那个孩子用责备痛恨他,却忘了那个孩子心性宽厚,不可能不原谅他的。

    太上皇抬起头对林旸招招手道:“好孩子,让我看看你。”林旸看着他带着小心翼翼的面庞心中一软,太上皇满是风霜的脸上看不出往日的杀伐果断,只能看出悔恨还有……期盼。

    林旸走了过去,猛的被太上皇起身拉住了手,太上皇的力气很大,几乎要嵌进他的手里。林旸眼睛微垂,还没等来太上皇的话,手背上就感受到了一滴灼热的眼泪,太上皇死死的盯着林旸,却突然笑起来道:“像,你们真像。”

    林旸心里却觉得更难过了,太上皇的那种悲伤即便是眼泪也冲刷不干净的,那种难忘的痛苦是想哭却哭不出来的。

    太上皇没有说别的话,只是翻来覆去的说“好孩子”。林旸却觉得有些可悲,皇家父子相疑,到生死不想见的地步,即便在悔恨在难过又能挽回什么呢。

    忽然有小太监来报皇帝来了,林旸有丝不安,太上皇似乎察觉到他的情绪道:“你放心吧,那孩子若是知道了,也会高兴我能顺着你的心思的。”太上皇说了这句话后就让小太监领他从后门出去,林旸不由得扭头去看他,只见他脸上带着释然的笑容笑眯眯的看着他,见林旸停下脚步,还朝他摆摆手让他快些离开。

    这是林旸第一次见到他生父的父亲,也是最后一次见到。

    皇上步履匆匆来到大殿之上环顾四周道:“父皇,旸哥儿呢?”太上皇道:“你以为朕会杀了他。”随即嘴角露出一个嘲讽的微笑,不知道是嘲笑皇帝,还是在嘲笑自己。

    皇上皱了下眉头道:“儿臣已经决定认回旸哥儿了,他是皇兄的血脉,这么多年流落在外,受了委屈……”

    “受了委屈?”太上皇打断的皇帝的话道,“你以为他没有生活在勾心斗角的宫廷之中是委屈,生活在一个和睦慈善之家是委屈?”

    皇帝答道:“儿臣并无此意,只是他是皇室中人,顶着平民身份,犹如明珠覆尘。”

    太上皇幽幽的说道:“你是不是觉得这么多年在朕的眼皮子底下,保住了你皇兄的血脉很是厉害,可是你忘了朕是天下之主,没有什么能瞒住朕的眼睛,若是没有朕的允许,即便是有你皇祖母在,旸哥儿也不能顺利生下来被送到林家。”

    皇帝没有说话,握紧了拳头,问道:“父皇要保全皇兄的血脉,为何不能保全了皇兄?皇兄他一心仰慕你这个父亲,可是到头来呢,却被自己的父亲用剑指着,问他怎么不去死。”皇帝的声音很高,想要把这么多年的委屈不解痛恨全部发泄出去。

    太上皇良久才道:“是我的错,当年是我做错了,我对不起你的长兄,我不是个好父亲,老二、老四,你,十一,十二,我都辜负了。”

    皇帝深吸一口气,他不会也不想原谅自己的父亲,生硬的说道:“父皇既然知道您对不住皇兄,就该善待皇兄留下的血脉才是。”

    太上皇反问道:“你觉得让把他认回来就是对他好吗?”

    皇帝闻言看向太上皇,太上皇道:“你想想忠顺,你千方百计的除了忠顺,是为什么?是因为他和老十二勾结叛乱心怀不轨,不,他什么都没做,他唯一做错的事情就是他是你曾祖父的嫡子嫡孙。”

    皇帝闻言一震,太上皇继续说下去道:“你现在护着他,你的儿子呢?你的孙子呢?你能保证他们不像你猜忌忠顺一样猜忌林旸吗?”

    太上皇低头冷冷的俯视皇帝,皇帝的脸庞满满变得惨白起来,他一直以为恢复了林旸的身份是对他好,他的渊儿是他教导出来的,继位后也不会猜忌林旸,可是却忘了人心易变,就如当年谁也想不到父皇要了皇兄的命一样,他根本就不能就不能保证渊儿,不,他连自己都保证不了将来会不会要林旸的命。

    太上皇声音里有丝疲惫:“与其日后被人猜忌,还不如依旧让他继续呆在林家,林家把他教养的很好,他有了林家嫡长子的身份就代表于皇位无缘,且又有皇室的血脉,反而更的重用。而且,他那么一个有才华的孩子,恢复了身份为着避嫌只能被闲置,成为富贵闲人,你舍得他被埋没吗?舍得他过着和忠顺一样浑浑噩噩的日子吗?“

    “你若是真念着你皇兄当年对他的恩情,就该想想如何对旸哥儿好,就该让他安安静静地呆在林家。”

    皇帝眼中有丝迷茫,他自从皇兄死后,就想着有一天登上皇位,为皇兄报仇,认回林旸,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对的,而且这么多年都下去了,可是现在突然有人告诉他,他自以为对林旸好的方式其实是害了他。

    太上皇没有再多说什么,他言尽如此,剩下的话只等着去地下和他的妻子和他的孩子去说了。

    皇帝回了自己居住的宫殿,戴权是从小跟在皇上身边自然是了解他的心思的,无非觉得认回了林旸有可能会害了林旸,如果不认回去就觉得对不住先太子,让先太子的血脉就此埋没在民间了。

    皇帝冷不丁的问他道:“你觉得朕该如何是好?”戴权躬身答道:“奴婢不敢妄言,只是圣上您和先太子亲如一体,待先太子的孩子自然是如同亲生父亲一样,这做父亲的无论如何都不会害了自己的孩子的。”如果皇兄还在,如果林旸是自己的孩子……

    皇帝闭上眼睛,良久才吐出一口气道:“吩咐沈律,让他把这次的事情处理干净些,如同上一次一样,有胆敢妄言者,杀无赦。”皇兄他,根本就不在乎自己的血脉能不能享受到皇室的惠泽,能不能荣华富贵,他只在乎自己的孩子,自己的亲人能否过的一世平安喜乐,正因为如此,皇兄才会诚心诚意的教导他爱护他。

    戴权把皇帝的意思告诉了林旸,林旸心底总算是松了一口气,见戴权目不转睛的笑眯眯的看着自己,忍不住露出了狐疑之色,戴权似是猜出了他的心思道:您真是位聪明人。“不被一时的繁华遮住眼睛,知道取舍,知道如何才能长长久久的好。林旸哂笑一下道:“内相过誉了,我不过是念着家人而已。”自始自终,林旸念着的只有亲人而已,从没想过自己的前程如何。

    林旸回到家的时候,一大家子人在垂花门前等着他,林旸上前跟林海和贾敏行了礼,又来到了黛玉和林昀面前,伸出手揉了揉林昀的发髻道:“往日见了我,都会叽叽喳喳的扑过来,今怎么这么安静呀?莫非不是我的昀哥儿了?”

    林昀抬头看他一脸认真的道:“他们说你不是我哥哥。”林旸轻笑一下道:“胡说,我不是你哥哥是谁啊?难道你不肯认我这个哥哥了。”“““林昀笑起来一下子扑倒林旸身上笑道:“我就说嘛,你就是我哥哥,他们还不信。”林旸低头拍着幼弟的背,抬头朝着身边的家人一笑,真好,还能一家人团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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