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在外面的侍卫震惊的竟是忘记了要去拉架,圣上脸上阴云密布脸色难看至极。
    见过无数粗人武夫打架,见过无数泼妇骂街撕扯,还从没有见过文人之间互殴谩骂的。
    萧四郎面色淡然,却没有上去拉架的打算。
    “住手。”吴阁老气怒着站了出来:“亏你饱读圣贤书,竟然如无知妇人一般打闹谩骂!”说着又进了一步:“都给我回去站好。”
    一通厉喝果然有效,大家皆是垂着头却依旧是僵持在原地不动,偷偷去看圣上。
    就见,参加斗殴的十几人,个个衣衫不整发髻散乱面上挂彩,狼狈不堪,吴阁老,大老爷以及众人看着哭笑不得,却又气愤难当。
    这 件事不但他们震惊,便是许多年后世人说起来,也都是惊叹不已,历朝历代还从未发生过,这样大规模的文人之间的斗殴事件,而这件事情的导火索,有人追溯到国 舅爷之死两方阵营早已经如同水火只待时机爆发,有人说是萧四郎长子身死皇长子受伤致残之事引发双方猜疑,也有人说是萧四夫人在宫中受虐惹怒了萧四郎所致!
    总之,不管后世如何评价,此刻圣上恨不得将这些人都推去一起斩了完事。
    “圣上。”有人不服气的道:“是他们动手在先。”说完轻蔑的看了对方一眼:“无知泼妇枉读圣贤书。”
    此话一出,潮涌的谩骂再次掀了起来,嗡嗡炸响,吴阁老跟着吼着,但声音却被淹没在此起彼伏的吵架声中。
    场面之壮观,史无前例。
    “皇后不贤,必要废之!”突然,不知是谁大喝一声。
    朝堂里的声音戛然而止,沈氏一边皆是不敢置信的看着对方,吴阁老和大老爷也是愣了一愣……
    所有人的人停了下来,朝高坐在龙案上的主宰者看去。
    圣上没有任何反应,只是脸色依旧沉着,有人见状立即接了声喊道:“皇后妒贤,难当一国之母妇人之楷典,求圣上废黜皇后沈氏。”
    说完,此起彼伏的跪地声响了起来。
    太夫人叹了口气,却又恨恨的道:“这个老四,自小便是如此,什么事都不肯与我说,他若是早点告诉我敏哥儿身世……”她说着又打住了话头,若是早点告诉他敏哥儿身世,她只是少了些困惑,该伤心的还是会伤心。
    只是,想想她自此少了一个孙子,又忍不住伤心:“那个孩子性子良善,要经历这么多风雨,真是苦了他了。”
    析秋也情绪黯然下去,没有说话。
    大夫人轻声道:“每个人自出生便注定了命运,历练才能让他成长,他有自己的责任,我们也不能永远护着他,终有这一日的。”
    “也是。”太夫人擦了眼泪,叹气道:“只希望他以后能一切顺顺利利的。”
    萧延筝接了话道:“我瞧着敏哥儿聪明,四嫂教的又好,不卑不吭,不激进不呆板,进了宫也不会吃亏的。”说完,看向析秋,故意逗着众人:“四嫂,您说是吧。”
    析秋轻笑起来,点头道:“是。”
    太夫人嗔瞪了萧延筝一眼。
    析秋惦记着家里,下午便带着炙哥儿回了督都府,炙哥儿好几日没回来,和庆山庆元游园一样把院子逛了个遍,在后院摘了山茶送给析秋,又去给停了几日课的季先生请安,季先生问炙哥儿:“夫人一切都好?”
    炙哥儿点着头:“很好,就是瘦了许多。”季先生摸着他的头,笑着道:“那你以后要多孝顺母亲,切不能再淘气了。”
    “我记住了,先生。”炙哥儿点头不迭。
    析秋吩咐岑妈妈:“在门口挂了白番,去各府报丧吧。”她说着心里就沉甸甸的难受。
    岑妈妈不知情,想到敏哥儿往日的音容笑貌心里发酸,眼泪啪嗒啪嗒的落下来,点头道:“奴婢知道了,这就去办!”
    下午,督都府门口就挂了白番,敲了丧更。
    萧氏三公子萧怀敏去世了。
    江氏和夏姨娘以及罗姨娘带着挺着肚子的佟析砚悉数过来,见到析秋众人是又哭又笑了一阵,才坐了下来。
    夏姨娘也顾不得避忌,拉着析秋的手上下察看,看着她瘦骨嶙峋的手背,疼惜的不得了:“才几日的功夫又瘦了这么多。”说完,才拭去的眼泪又落了下来:“等丧事办完你回去住几天可好,我亲自下厨给你做些汤补的药,一定要补补身子。”
    “姨娘,我没事,身子也好的很。”说着回握着夏姨娘的手,道:“家里也有婆子,何必回去麻烦你。”一顿又笑着撒娇一样:“不过若是你实在不放心,就带着十二妹过来住几天,陪陪我也成。”
    夏姨娘笑了起来。
    江氏接了话,便道:“六妹说的是,姨娘心里定是不放心的,回去也日日念着,若不然你就搬来住几日吧,父亲那边我去说。”夏姨娘闻言就摆着手:“不……不用了,我就不来给六姑奶奶添麻烦了,还是算了。”说完,握着析秋的手没松。
    析秋叹气,夏姨娘还是谨守着自己的本分不越雷池半步。
    佟析砚见析秋有些遗憾的样子,转了话题:“敏哥儿的事你也放宽了心,你还有炙哥儿呢,千万不伤了身子。”现在她也快要成为母亲,对于析秋的感受很能感同身受,虽然敏哥儿不是她亲生的,可毕竟养了这么多年,说没了就没了心里如何能好受。
    析秋不能和他们说敏哥儿的身世,便点着头道:“我知道了。”
    “这皇后也真是的,做事情这样没有国母的样子,心胸这般狭隘,真是没有想到的。”佟析砚凝了眉头脸上尽是嫌恶:“圣上也不知如何处理沈氏。”
    江 氏拉了佟析砚的衣袖:“休要胡说,朝堂的事那是我们议论的。”只是阻止并未斥责,又说到内宅来:“敏哥儿毕竟是孩子,又是意外身死,按京城的规矩不可办的 太隆重,再说他的遗体也不能运回家里来,只能停在法华寺,依我看在家里启灵七日就成,移去法华寺后再好好办几场法师。”
    京中有规矩,客死他乡又或是意外夭折的孩子是不能留在家中的。
    “我知道了,太夫人也是这样吩咐的,在家中停七日就移去法华寺,等灵柩送回来办四十九场的法师,就送去萧氏陵园。”
    江氏点着头,看着析秋精神不太好的样子,便道:“这样吧,你若是不嫌弃,我从明天过来帮你吧。”
    “怎么会嫌弃,大嫂能来帮我,我求之不得。”析秋微微点头回道。
    江氏颔首:“那就这么说定了。”又看着罗姨娘:“家里就交给你了。”
    罗姨娘轻笑点头:“大奶奶放心。”
    江氏轻笑对佟析砚:“你明天就别来了,在家里好好歇着,也陪陪你婆婆。”
    “怎么了?”析秋闻言一愣:“周夫人身子不好?”
    佟析砚就点了点头,道:“能撑到今天已是不易,大夫说只怕这个夏天是熬不过去了。”说完已是语有悲声。
    析秋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会慢慢好起来的。”江氏拍了拍佟析砚的手,示意她不要在析秋丧子的节骨眼上,提着这样的伤心事,佟析砚明白便立刻止了伤心,道“是,等张医女回来再请她过府瞧一瞧,她一定会有办法的。”
    析秋知道阮静柳也没有,却还是点着头道:“嗯。”
    几个人沉默了一阵,佟析砚就想到佟析言的事情:“……听说家里的老三嫁出去了,给大嫂送了帖子来,十月初一的日子。”
    “成亲是好事,我记得三姐房里的老三今年及笄了吧。”析秋笑着道。
    佟析砚却是冷笑一声,不顾江氏阻止不吐不快道:“及笄了又如何,她哪是嫁女儿分明就是卖女儿,收了人一千两银子只配了一百两的嫁妆,对方还是鳏夫,前一个老婆就是被他醉酒打死在家中的,这样的人家嫁过去也不怕丢了她自己的脸。”
    析秋闻言也不由皱了皱眉头,若真是如此佟析言也真的做的过份,自己也是庶女,庶女在家中的艰难没有人比她们清楚了,她当初那么厌恶大太太,却没有想到多少年后,她连当年的大太太都不如!
    下午,送走夏姨娘和江氏以及佟析砚,令析秋有些意外的是,佟析玉和娄夫人婆媳两人同来看望她,析秋和娄夫人行了礼,道:“快请坐。”
    “心里惦记着你,知道你平安回来,婆婆就让我过来瞧瞧。”娄夫人仔细看了析秋,确认她精神不错,放心道:“知道你在宫中出事,我和婆婆就去侯府里,和太夫人商议说要亲自去宫里求见皇后娘娘,最后还是大夫人拦了下来……”
    “让你们跟着担惊了。”析秋和娄夫人说完,又去看站在一边沉默的佟析玉:“八妹,快扶着你婆婆坐吧,在我这里你怎么也见外了。”
    佟析玉应是:“是!”扶着娄夫人在玫瑰床上坐了下来,对析秋道:“六姐没事真的太好了。”说着一顿又道:“敏哥儿的事,您还请节哀顺变。”
    析秋面露哀容点头道:“谢谢!”姐妹两人就没了话。
    娄夫人看了眼析秋,又朝佟析玉看了眼,后者木讷的坐在一边垂着头不说话,她微微皱眉,转目去和析秋说话:“丧事在家里办?灵柩何时能回来?”
    “后日就能到。”析秋叹了口气:“停在法华寺。”
    娄夫人点了点头,道:“那我们到时候就派了人去祭拜,你切要宽了心,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家里上有老下有小,满府的人都离不开你,你可不能倒下。”
    “我明白。”析秋应是:“定会照顾自己的身子,总不能让大家为了我一直跟着担心。”
    娄夫人欣慰的笑了起来:“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回去告诉婆婆,她也会为你高兴的。”说着就站了起来:“那我们明天再来,你好好休息。”
    佟析玉没有再说话,朝析秋行了礼。
    析秋送两人出门,上了清帏小油车娄夫人便朝她看来,问道:“你今天是怎么回事,平时能说会道玲珑的人,怎么见了自己的亲姐姐反而没了话了?”
    “娘。”佟析玉摇着头:“我只是替六姐难受,所以就说不出话来了。”
    娄 夫人审视的看她一眼,便语重心长的道:“不是我说你,要多和娘家几位姐妹走动走动,我是过来人,将来能彼此扶持的,就是这些当年自小长大的兄弟姐妹,尤其 是四夫人这般的,在婆家主事在娘家也有力,夫君又正当权,你多和她走动将来老二在官场上也多个连襟照拂不是。”
    “我记住了,娘!”佟析玉垂着头,心里却觉得委屈万分,六姐是有能耐的夫君,婆家都宠着她,可是她嫁的也不差,为什么要让她求着她……
    婆媳两人说着话,便上了马车出了督都府的大门,马车正好和锦乡侯府的马车擦身而过。
    阮夫人和钱夫人到了,两人刚坐下,唐大奶奶和黄夫人像是约好的一样也过来了,众人先是问了析秋在宫里的情况,析秋简明扼要的答了,几个人陪着叹了气发了一通怒,又劝着析秋敏哥儿的事。
    析秋落了泪,又岔开话题问唐大奶奶和钱夫人:“听说下了小定,我也没随礼去,改日等到了出嫁的日子,一起补了。”
    “又不是正日子。”钱夫人看了眼唐大奶奶,回道:“你不必挂在心上,等改日出嫁的时候,你一定要过去吃杯酒才是。”
    析秋点了点头:“一定去。”
    晚上萧四郎回来,析秋服侍他换了朝服,问道:“宫中怎么样,听说朝堂今儿打起来了?”
    “嗯。御史台几位大人和沈氏近臣打了起来,圣上各罚了每人半年的俸禄。”说着端着茶吃了一口,看向析秋:“今年春闱的探花郎,你可知是谁?”
    析秋愣了一愣,没有明白萧四郎怎么会突然提起这件事,她问道:“是谁?”
    “此人你不认识,但是他的来处却与你颇有渊源。”萧四郎说着将茶盅放下,道:“他祖籍保定家境一般,自三年前投入保定府松庐书院门下。”
    松庐书院?
    析秋顿时就想到了二老爷:“是二叔门下的学子?”萧四郎就含笑点了点头:“今日在大殿上,喊出废黜皇后的人便是他……”
    她也听说了这件事,她坐正了身子,问道:“那圣上如何说?”
    “和众人相同,罚了半年俸禄!”萧四郎语气轻松,眼底便划过笑容。
    这个探花郎真是好胆色,他一人之言并不能决定什么,但是却能很好的试探出圣上的心思,现在看来他做的很成功,也引起了别人关注。
    萧四郎话锋一转,又道:“皇后卧病在床,听说昨晚啼血了。”
    析秋拧了拧眉头,皇后病情确实不轻,又经过这次的事情,病情加重也在情理之中。
    “皇长子和二皇子明日到京?”圣上和萧四郎提前入京的,留了两个孩子和乐贵妃莹贵人在后面,敏哥儿的“灵柩”又退后了一步,不回家直接去法华寺。
    萧四郎应是:“今天已有人去通州接迎,明日午时就能进京了。”他说完看屋里没有炙哥儿的身影,问道:“炙哥儿呢。”
    析秋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轻声道:“在敏哥儿房里,怎么喊都不出来。”说完叹了口气,炙哥儿不明真相,听庆山说敏哥儿永远不会回来了,也隐隐约约明白了什么,就躲在敏哥儿房里不肯出来。
    正说着,炙哥儿眼睛红红的垂着头从外面进来,析秋拉着他,轻声道:“去哥哥房里了?”
    “嗯。”炙哥儿欲哭的样子,伤心的问析秋:“娘,三哥他……真的不会回来了吗?”析秋拉着他坐下给他擦了眼泪,轻声安慰:“哥哥不会永远不回来,等我们炙哥儿长大了,哥哥就会回来了。”
    “真的?”炙哥儿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惊喜来:“那我长到多大,三哥就会回来?”说着一顿:“像大哥那么大吗。”
    “嗯……”析秋做出思考的样子:“像三舅舅那么大的时候,三哥就会回来了。”
    炙哥儿就掰着手指头去数,又皱着眉头问析秋:“三舅舅多大?”析秋看着他的样子忍不住笑了起来,回道:“等三舅舅回来,你问他好不好。”
    “好吧。”知道三哥并不会永远不回来,炙哥儿心情顿时好了起来,从玫瑰床上跳下来:“我去打拳,华师傅说练武强身健体,我要快快长大,这样三哥就回来了。”说完去看萧四郎:“爹,我去练武了。”不等萧四郎说话,便飞一样的跑了出去。
    析秋笑着摇头,又和萧四郎商量了明天敏哥儿的“丧事”细节。
    第二日都督府内来往的马车络绎不绝,虽只是一个夭折的庶子,但朝中众人看人行事,如今朝中局势虽不算明确,但明眼人心中早已经看的透亮,纷纷来府中吊唁敏哥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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