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午后的阳光,是极浓的。
    融不开的暖意,洋洋洒洒地蒙射在窗台前的几盆白黄绿叁色相间的水仙花上,落下斑驳的光影。
    外头的法国梧桐枝繁叶茂,枝桠快要戳到窗根儿,蔓延开来的油绿色和植物气味,无一不在昭示着早春的到来。
    黎穗之捧着本书百无聊赖地倚着躺椅看,翻了几页,阵阵的油墨书香卷着困意,倦倦地催人。
    忽地脸上清明,有人伸过手来拿走了书,她一张脸又重新暴露在阳光底下。
    黎穗之睁开眼,眸光一亮:“哥哥!你这么早回来了?”
    黎曜因脱了外套挂在衣架上,松了松领口,斜靠在书桌一角:“今日事情少,处理完了就先回来了。”
    他凑近她,拉她起来,抱在怀里,语气颇为亲昵:“何况家里有只黏人的小猫巴巴等着我,我还有什么心思在外面待着?”
    黎穗之低头呵呵笑起来,她额头轻轻抵着他的胸口:“我才没等着你。”
    “是么?”他轻笑,手抱得她更紧,“那我便出去了。”
    “不许。”黎穗之仰头瞪他,凶得很。
    “拿你没办法。”
    黎曜因低头,吻住了她的唇,轻捻着。
    身后书房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起先他们并没有发觉,而后在那道颤颤巍巍的声音里,他们听出了惊慌的骇意。
    “你们在干什么?!”
    二人皆是同时僵住,在那道无比熟悉的声线里,定定地转过了身。
    顾芝仪一只手死死地攥住房门的把手,冰凉的圆柱在她渐渐生了汗的手心儿里滑腻异常,她几乎要握不住。
    她着实无法相信自己眼前看到的景象,那景象即使是在梦里出现,都是荒诞且背德,何况是现实。
    顾芝仪的五感在这一瞬间好似全都失去了,来自视线触及的真相像一壶灼热的强酸灼烧了她的眼睛,就连思想也一并抑制住了。
    她没法思考,兜头而来的森然寒意与不可置信如细密的齿轮,狠狠碾着她的心。
    黎穗之的耳边轰隆作响,好似滚过无数趟高速运转着的火车鸣笛声,纷乱、嘈杂、刺耳、无措、恐惧在心中交替闪过,攫住她,让她无法呼吸。
    叁人同时面色剧变,却都不发一言,死一般的寂静将书房内的气压降到了低谷。
    黎穗之只觉得遍体生寒。
    黎曜因还握着她的手没有放开,她能感受到,她的手冰凉得甚至麻木。而他握着她手的力度不断加大,似是不受控制地在用力,直让她觉得生疼。
    倏然冷笑的是顾芝仪,这是在黎穗之的认知里漫长得如同沧桑数年的须臾之后,传入她耳中的第一道声音。
    顾芝仪撑着身子,勉强不让自己因没有力气而跌倒。
    她的音色早已不复往日的柔和恬静,一字一句几乎是狠咬着牙从喉间迸射出来的。
    “哥哥和妹妹在接吻?!你们当真做得出来!”
    黎穗之被惊吓得噤声,浑身都在止不住地发抖,她死死地盯着顾芝仪,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黎曜因面色铁青,开了口,声音像是挤出来的:“你冷静一点。”
    顾芝仪却突然像是被激怒了:“我怎么冷静?!你们是在乱伦!”
    黎穗之尖叫出声:“别说了!你别说了!”
    黎曜因怕顾芝仪的大声叫喊惊动其他人,他大步走到书房门口猛地合上了门,继而锁死,转身紧紧捏住顾芝仪的胳膊。
    “求你,冷静一点!给我们点时间,我可以和你解释。”
    他是在极度震惊失措中勉强拼凑出来的理智,可看在顾芝仪的眼里,却是更为愤怒。
    多么意气风发、眼高于顶的黎家大少爷,如今为了黎穗之,竟会低声下气对她说出一个“求”字。
    顾芝仪满是讽刺地定睛看他:“还有什么好解释的?今日是我看见了,之前在我看不见的地方呢?你们还做什么了?床第间欢好吗?太恶心了!”
    黎曜因的脸色已然极度难看,他沉下声音:“你想怎么样?”
    “我想怎么样?”顾芝仪被他的言语气得笑了出来,“我要去告诉宗栎,让他看看他的一对好儿女,背着人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混账勾当!”
    “顾芝仪!”黎曜因的额角青筋暴起,“你不能毁了黎家!”
    顾芝仪使尽了全身的力气,挣脱开他的钳制,怒目而视:“我毁了黎家?难道不是你同黎穗之毁了黎家吗?”
    黎曜因哑口无言。
    黎穗之在方才听到她说的那句“恶心”之后,胸口就开始剧烈起伏,现下终于支撑不住,整个人摇摇欲坠,重重地跌落在了地上,发出了沉闷的响声。
    黎曜因的思绪被惊动,他寻着声音望过去,连忙扶起了已经面色惨白的黎穗之。
    他低声问:“没事吧?”
    黎穗之恍恍惚惚地摇头,抱着他的手臂不肯松手。
    他就势抱着她,一下下顺着她的后背。
    顾芝仪眼见此情此景,连声冷笑:“就那么难舍难分?你就这么爱她?!她可是你妹妹!”
    声音尖利,不受控制。
    黎曜因抬眸,冷然地注视着她,眼里似乎要滴血:“这是我们的事。”
    “好,好一个我们。”顾芝仪木然地点点头,“既然如此,我自不给你再留情面。我不能让我的孩子一出生就生活在这样污秽不堪的扭曲家庭里。”
    她喃喃自语:“哥哥和妹妹爱得死去活来?自然该叫你们爸爸来评理!”
    “不可以!”
    半晌都未曾发声的黎穗之这时骤然惊醒,她一跃而起,直冲到顾芝仪面前:“你不能告诉爸爸!”
    “我现在不说,难道要等到你被你哥哥搞大了肚子怀了孩子再说吗?黎穗之,你倒是真看重黎家的脸面!只可惜,黎家的脸面早就让你们两个给丢尽了!”
    污言秽语不绝于耳,黎穗之一一忍受,只是断然不能,她死死抓住顾芝仪的衣袖。
    决不能叫黎宗栎知道,若是他知道了,她和黎曜因会面临什么样的下场?
    她不敢去想。
    只是一个刹那,顾芝仪已然回身拧开了锁住的房门,径直朝外头跑了出去。
    黎穗之反应过来,随着她的方向追了出去,她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拦住她。
    黎曜因想都未想,也一同追了出去。
    拐出了黎公馆,来到人声鼎沸的街面上,叫卖声一声声钻入耳聒,黎穗之在奔跑中的脑子一片空白。
    乍然的声响来得猝不及防,眼前一片朦胧,她忽然停住了脚步,死死地定在原地再也动弹不得。
    待到黎曜因追上她,黎穗之眼前的不远处已经里叁层外两层地围了好些人,他们都在喧闹着,惊诧着,哀叹着。
    黎曜因紧紧拽着她的手,共同奔赴了那场异常刺目的血红。
    拨开人群,躺倒在地的女人双手捂着她已经有些微微隆起的小腹,身下一滩一滩的血水还在相继向外冒,染红了洋灰的路面。
    汽车司机手足无措,已然焦急得满头都是斗大的汗珠。
    他在不停地擦拭着,然而越擦越多,就如同那女人身下粘稠的血液。
    纠缠在一起的,还有孩子的哭喊声。
    在此起彼伏的世界里,黎穗之和黎曜因看到了,已然没了呼吸的顾芝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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