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上来前我外婆跟我说,晚上刮西风,怕是要下雨……”
    “嗯,”周琰已经听到了外面的风声,他问,“你小时候就住这里么?”
    房间里除了一张双人床都空荡荡的,两人说话就像是自带混音效果,他们只能把音量往低压,像是在说悄悄话。
    “一半时间是在爷爷家,一半时间在这里,”梁锐希沉默片刻,说,“我刚刚还问我外婆,以后要不要去海城……”
    这也是白芸选择留在海城后最牵挂的问题,听说她和外婆之前已经在电话里沟通过,但外婆没有答应,所以这次回来,白芸也嘱咐梁锐希再劝劝老人家。
    “她怎么说?”
    “她说她不想去。”
    “为什么?”
    “她不会讲普通话,到了外地怕不习惯,她也放不下后院那些茉莉花,说走了没人给花浇水,花会死掉。”
    “那留在这里有照顾她的人么?”
    “有几个远亲,还有附近邻居,跟我外婆关系都不错,虽说不上照顾,但也能相互帮忙照应,我小姨都留了他们电话的,”梁锐希顿了顿,又说,“刚你在后院的时候,我跟外婆说起了我妈。”
    “你外婆知道真相了么?”
    “知道,小姨都告诉她了……她说她现在身体还好,让我们只管自己在外面闯荡,不要在乎她,还说我小姨已经付出太多,就算她需要养老,也该等我妈出狱了来给她养老。”
    周琰沉默片刻后道:“老人家安土重迁,你外婆这样说,也可能是想为你妈妈守候着一寸能够归来的故土,否则人走茶凉,故乡就不像是故乡了。”
    梁锐希感觉自己有被这一番说辞安慰道:“也是,我爷爷走了以后,那边的房子就空弃了。”
    “没别的人住了么?”
    “梁家只剩我一个了,给谁住啊?给鬼吗?”
    正说着,外头忽然掀起了一阵狂风,吹得窗子哐哐作响,平添了一股萧瑟恐怖之意。
    两人都吓得噤了声,一直等那声响过去,梁锐希才悄声说:“刚刚可能是我爷爷来了……”
    “嗯,我看见了,”周琰对着空荡荡的屋子说,“爷爷好,我是周琰。”
    “……???”梁锐希懵道,“真看见了?”
    周琰望着空中一点,一本正经道:“不就在那儿么。”
    愣了半晌,梁锐希才伸出手去打周琰,笑骂:“草,你吓唬我!”
    “是你先吓唬我,”周琰也笑了,顺势抓住他的手,低声说,“我有点冷,你呢?”
    “我也有点儿。”
    秋夜露重,晚风寒凉,老房子条件差,总感觉有风漏进来。外婆原本给他们准备的是两床被子,一人一条,周琰抓住梁锐希的手后便将他往自己怀里扯,两人滚动滚动,把两床被子变成了一床。
    “早知道就去睡旅馆了……”梁锐希咕哝道。
    “去旅馆干什么?这里不是挺浪漫么?”周琰说。
    梁锐希“噗”地笑出声来:“这还浪漫?”
    周琰静静地抱着他,没有作答,外头风还在吹,不一会他们就听见了淅沥淅沥声,伴着风,一阵轻一阵重的。
    “下雨了。”
    “嗯……”
    “我想起一首词,”周琰在他耳边缓声念,“断云漏雨,依约西山暮,风定樯高须小住……万里一钩新月,相忘常在江湖……”
    从周琰念出第一句开始,梁锐希就感觉自己像是要被对方拉着一起羽化登仙了。
    可听完后他又莫名不爽,搂着周琰调侃:“周道长,你抱着我呢,还给我念‘相忘江湖’?”
    周琰笑了笑,拥着他说:“不思量,自难忘,”亲了下他的鼻尖,又说,“愿为西南风,长逝入君怀。”
    “够了够了,”梁锐希招架不住,以唇吻相馈,与他亲了十来分钟,才低喃道,“确实浪漫。”
    -
    次日两人很早就起来了,外面还在下雨。他们这次来是为办事,没想久留,吃过中饭便决定赶下午的车回市区。临走前梁锐希不忘拿出早准备好的红包给外婆,里面包了两千,一千是他的,还有一千是周琰的。
    前天听说要来他外婆家的时候,周琰还打算去买礼品盒,被梁锐希阻止了,他说他外婆从不吃保健品,买了也浪费。但周琰不好意思空手去,见梁锐希给他外婆包红包,也强行塞了一千。
    老人家推托了一番才收下,又感动地从柜子里找出两个手作的茉莉花香囊,一人一个系在他们的书包上。
    回长水路上,梁锐希摸着那个香囊,都没怎么说话,直到一通电话将他拉出低落的情绪。
    电话是杜警官打来的,昨天对方协助他们调查工商局的员工后,今天一早就受到了所长的盘问,杜泰在电话里提醒梁锐希:“梁兄弟,我说一句可能会叫你不高兴的话。对付你小姨的人来头不小,你们最好别往下查了,否则怕是会碰上更大的麻烦。”
    梁锐希挂了电话就把这事告诉了周琰,周琰皱眉:“会有什么麻烦?”
    “不大清楚……”梁锐希也有点不安,但他没想到这麻烦会来得这么快。
    两人到了长水汽车站,才刚下车,就有两个民警模样的人朝着他们走来。
    第74章 犯罪嫌疑
    两个民警一高一矮, 径直走到他们面前后,询问他们的名字,并要求他们出示身份证件。
    周琰和梁锐希皆是一怔,如实回答后, 其中一个矮胖的民警便对他们厉声道:“有人举报你俩在外散布不实谣言, 麻烦跟我们回去采集信息、接受调查。”
    周琰皱了下眉头, 认真道:“也麻烦两位出示你们的警察证和传唤证。”
    听他这样一问, 两个民警显然都愣住了,瘦的那个象征性地展示了一下他的证件,梁锐希扫见对方名叫张渠。矮胖的那个却没有出示, 反而黑着脸说:“你们俩有犯罪嫌疑,我们口头传唤要什么传唤证?赶紧配合!”
    “请问我们有什么犯罪嫌疑?”梁锐希一脸愕然。
    “不都说了,你俩在外散布不实谣言!”矮胖的警察道。
    “大哥, ”梁锐希都快被他说乐了, “先不说举报我们散布谣言的内容是否属实,《刑法》里压根没有这个罪名,只有利用网络信息破坏社会秩序的寻衅滋事罪, 请问我们到底散布了什么?破坏社会秩序了么?寻衅滋事了么?”
    矮胖的警察被直接被他怼怒了,目露凶光道:“少废话, 我们已经掌握了一定的证据,你现在拒绝传唤配合, 就是在抗警,在违反治安管理!”
    梁锐希也有点恼, 这特么光天化日强行传唤不给理由, 还有没有王法了?
    他正想争辩, 却被周琰一把拽住了胳膊。
    周琰客客气气地对他们道:“两位警官, 我们可以跟你们走, 但我也想提醒你们,我本身职业就是律师,熟悉公安机关办理刑事案件的程序规定,也熟悉你们人民警察的纪律条令,如果今天你们无合理理由、合理凭证将我们传唤至警局,我将保留检举你们的权利,届时你们很有可能会因此受到相应处分。”
    “你……!”胖警察似乎没想到自己执法时会被普通公民公然挑衅,气得脸色通红。
    身形偏瘦的那个张渠却没他这么激动,反而还小声提醒了一句:“孙警官……”之后又用缓和的语气跟周琰和梁锐希说了一下举报的大体信息,还说看到了几张聊天记录,只是例行将他们带回去调查,做个笔录,如果没事很快就会放他们回去,并表示传唤证可以到了警局再补。
    周琰和梁锐希无可奈何,这才配合前往调查。但梁锐希心里依然不情不愿,毕竟他已经接到过杜泰的提醒,知道背后是有人在故意搅弄是非,寻他们的麻烦。
    而且他们此行被带去的不是就近的派出所,而是距离汽车站十公里远外的天衡区某所,孙、张二人将他们带进所里的某间询问室后,便有专门的警员来记录下他们的名字、职业、住址等信息,随后便将二人留在室内,让他们等待,而之前带他们过来的两个民警早已不见人影。
    结果这一等,两人就等了一个半小时,期间梁锐希出来问一次,调查人员说他们还在进行相关的办案手续。
    两人原计划下午四点坐高铁返回海城,票都买好了,眼看着列车都要发车了,他们却还停留在派出所。
    梁锐希忍无可忍,忍不住质问对方:“我们从下午一点半被带过来到现在快两个小时了,到底还要我们等多久?”
    一个民警闻言出声:“请配合我们的工作安排,不要在所内喧哗闹事!”
    梁锐希郁闷道:“我这是提出合理质疑,怎么算是喧哗闹事?我就是想问问你们到底什么时候调查,如果你们不调查,我现在就要离开这里,我要是真犯了罪,你们就拘捕我!”
    听他这么一说,那警员直接起身走了过来。
    梁锐希本以为他终于要来对接了,没想到对方只是过来按下了门口的电子锁,还隔着玻璃门朝梁锐希冷笑了一声:“调查也有个先来后到的顺序,你前面还有一大群酒驾、偷窃、斗殴的犯人等着我们处理呢,让你等你就等,哪来这么多事?”
    “……?!”草?!
    梁锐希都快被气傻了,转身看向周琰,却见周琰也摇头道:“传唤时间最长可持续十二个小时,如果他们真的是故意要整我们,让我们长长记性,估计不到半夜是不会放我们走的。”
    梁锐希一脸愤慨:“这特么都是些什么流氓?!”
    周琰眉心微蹙,看上去也有点惆怅。
    梁锐希知道周琰是因为自己才被牵扯进来,心中很是内疚,返回座位后问:“这是不是你第一次进派出所?”
    周琰:“你忘了我毕业后在南市做过检察官书记员?当时工作也要跟公安部门对接的。”
    梁锐希讪讪道:“我是说以这种方式……”
    周琰:“那确实。”
    梁锐希心里越发过意不去了。
    周琰看了他一眼:“难道你不是第一次?”
    梁锐希摇摇头:“初中的时候,有回我打架被民警碰上了,也被叫到派出所批评教育过……”
    周琰:“……”
    梁锐希叹了口气:“其实吧,我从小到大见多了不公平的事了,也知道有的人配不上他们身上穿着的制服,比如刚那个姓孙的,我都怀疑他根本不懂法……但也是有好人的,初中碰上的那个民警叔叔,我就感觉他人不错。他当时查了我档案,发现我爸不在了,独自教育了我一番,让我写了检讨,还带我出去吃了个麻辣烫……”
    周琰笑了笑,苦涩道:“任何事情都有两面性,有问题的不是这个体制,而是被权力所腐化的个人,他们为了利益已经失去了敬畏之心,只是单纯沦为了权力的爪牙。”
    梁锐希想起他们前两天请求同学老师帮助的事,有些忧心:“姓孙的刚说我们散布不实谣言,不会真去搜查证据,要强行给我们安个寻衅滋事的罪名吧?”
    “这个问题问得很好,”周琰看向他,笑说,“未来的梁律师,既然咱们现在等着也是等着,不如来探讨一下我们收集证据过程的合法性?”
    梁锐希:“……”
    接着,周琰就跟他复盘了一下两人求助同学和老师们的过程,确认在描述问题时并没有直接对谢民姚下什么不堪的结论,只是从抛出怀疑并引导大家提供信息的角度出发展开讨论。
    合理推断不算传谣,寻求证据也不是诽谤,顶多有可能是梁锐希的同学在帮忙找关系打听的过程中,错将“推断”扭曲为“事实”,并造成了一定程度的负面传播结果,侵犯了他人的名誉权,或是扰乱了公共秩序,才有可能被追究法律责任。
    但即便要追究,源头也不会是他和周琰,而是第一个扭曲事实并借题发挥的人。
    “不过,虽然我知道我们的措辞没问题,但也不难保你那些高中同学被警察询问后吓得提供伪证……”周琰推测道。
    梁锐希忐忑:“那会不会就这么给我们强行定罪了?”
    周琰道:“定罪倒是不至于,这事情严重不到哪里去,大概率只会让我们写个保证书,口头警告我们不要再胡编乱造之类。”
    梁锐希心里真是日了狗了。
    周琰又道:“坦白说,比起这个,我倒是觉得你昨天给杜警官送两包烟的问题更大一点。”
    梁锐希尴尬地解释道:“没办法,我们那种小地方,找人帮这种忙都得托关系,否则我说要去工商局了解一些情况,没人会搭理我。”
    周琰也理解,没再评价什么。
    梁锐希怕这事牵连到更多人,忍不住拿手机挨个给同学们发消息,提醒他们在搜集证据时谨言慎行、注意保护自己,还趁机打探了一番有没有人被警察打电话询问,他们都说没有,他才稍稍放了点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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