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高铁站后梁锐希又接了两通电话, 但说的都是本地方言,除了一句“到咯、就快到咯”,周琰都没怎么听懂。
    “给谁打电话?”他问。
    “给蒋晟,给他报个平安。”
    梁锐希收起手机, 一路上又热情地给周琰介绍起这个城市的人文景点和特色美食。他默认周琰没来过长水, 周琰也对他说的一切都十分新鲜好奇。
    出租车穿过长水市中心, 临近傍晚, 路两旁行人熙来攘往, 人们都抓着长假的尾巴出来浪荡, 但司机并没有在最繁华的地段停下, 而是将车开到了一片充满生活气息的住宅区。
    下了车,梁锐希带周琰拐进一条老街,来到一家名叫“浪仔卤辣香锅”的火锅店前。那店就开在小区外,招牌上六个字的灯还只亮了两个, 看上去十分寒碜。
    周琰心里还纳闷,这就是梁锐希说的最香的辣锅?
    没想到进了门,里头就呼啦啦地站起来一堆人,全是跟他们年纪差不多的青年,他们对着梁锐希欢呼道:“锐哥来啦!”
    “兄弟们, 想我不咯?”梁锐希也很激动,把书包一甩走向他们。
    “想啊!你是不是把我们都忘咯?”一个胳膊上纹了刺青的花臂壮年豪迈道。
    “九四九四, 连晟哥也被拐跑了,一起发么子财?都不肥来……”
    “这不肥来哒?”梁锐希跟他们拍肩搭背的打过招呼,才想起周琰,赶紧拉着他介绍, “对啦, 这我海城的朋友, 叫周琰!”
    “你们好……”周琰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已经被这情景惊到了。
    “你好你好,”大伙儿招呼他,“来来来,恰火锅恰火锅!”
    落了座,梁锐希又介绍了几句,周琰才知道,原来这群人都是他的初中同学,这家火锅店也是其中一个同学家里开的。
    和蒋晟一样,他们都是曾与梁锐希背靠背的兄弟,不过自打梁锐希考上大学去了海城之后,他们联络便少了起来。
    而在他们看来,梁锐希一路平步青云,也渐渐变得高不可攀,所以都不敢主动联络他。
    万幸这中间还有个蒋晟,多年来,这些同学关系全靠蒋晟在中间维系,才致使他们都没从彼此的世界里真正消失。
    这回梁锐希因白芸的事返回长水,来之前特地去见了蒋晟一面,跟他详细讨论了一番他小姨的事,告诉他自己打算亲自回来调查。
    此时他们口中的白芸已不仅仅是梁锐希的小姨,还是蒋晟想守护一生的女人,蒋晟听了梁锐希的计划后情绪激昂,差点没想关了酒吧跟他一起回来整活。
    但考虑到还要帮白芸照顾豆豆,加上酒吧都没回本,蒋晟实在没那个说走就走的底气,只能在海城提前联络了仍在长水的兄弟,告诉他们梁锐希可能有事回去求助他们。
    梁锐希也没想到,一听说他有事求助,当年那些四散在外的兄弟们都纷纷响应,不在长水的在长水的都追问起梁锐希具体回去的日子,今晚能赶过来的几乎全都来了。
    十来个人坐了满满一桌子,左一句“锐哥”又一句“锐哥”,把整个火锅店里的气氛都搞得热火朝天。
    周琰坐在其中显得格格不入,好在这一场聚餐的主角不是他,而是梁锐希。
    他默不作声地在边上观察,发现他们起初热情归热情,但聊天时仍然带着一股多年不见的生疏,顾及到周琰的存在,有几人甚至还在说普通话。
    等喝了几杯酒,聊了一会,他们才放开。
    因为即便他们分开了这么多年,梁锐希待他们还是跟过去一样。
    他说着他们熟悉的家乡话,随口询问每个人的现状,该打趣打趣,该关心关心,他开朗随性,毫无架子。
    而他当年那些同学都在社会上从事着不同的职业,有人在做汽车修理工,有人在做健身房销售,还有人在送快递——当年梁锐希没有因为自己成绩好就蔑视他们,现在也没有因为自己去了大城市就表现得高人一等。
    他们也都知道他考了名牌大学,学了法,聊着聊着便开始询问他该怎么处理各自生活中遇到的问题。
    刚接受过司考的洗礼,正是梁锐希理论知识记得最牢的时候,他从容地为他们答疑解惑、指点迷津,让当年的小伙伴们都钦佩不已。
    不止他们,这样闪闪发光的梁锐希也叫周琰移不开眼,因为这一刻周琰仿佛重新看见了当年在大学校园里转着钥匙圈的那个自信青年。
    气氛的拐点是在梁锐希啃着一个卤鸡爪的时候,他惊讶地看向其中一人留着长发的青年,问:“徐嘉,这卤爪子还是阿姨亲手做的啊?”
    叫徐嘉的就是这家火锅店的店主,他听梁锐希问出这话,眼眶一瞬间红了:“是啊锐哥,我跟我妈说你要回来,她就去菜场买了鸡爪,给你卤了整整一脸盆呢。”
    梁锐希心中不无动容,又问他:“那畜生现在还敢打你们不?”
    徐嘉道:“不了,那次之后,就没有了。”
    另一个哥们说:“他现在就指着徐嘉他娘俩活呢,还敢动手?再动手兄弟们把他两条胳膊都卸了!”
    “不行汪超,”梁锐希看向放狠话的那人,调侃道,“《刑法》234条里规定,蓄意伤害致一人轻伤的构成故意伤害罪,可判两年以下。”
    众人:“……”
    梁锐希对徐嘉道:“现在没事了就好,要有事你再找我,我帮阿姨打离婚官司。”
    徐嘉敬了他一杯酒,问他:“听晟哥说你这次是有事情想找我们帮忙,是什么事?”
    被他一提,大家都想起来,也纷纷询问。
    杯酒入腹,梁锐希才沉吟道:“我想对付一个人,他叫谢民姚。”
    大伙儿茫然:“谢民姚是谁?”
    梁锐希点点桌子,报了个头衔,大伙儿都呆了呆,问:“他咋了锐哥?”“你咋还跟这种大人物干上了?”
    “他不是个好东西。”
    梁锐希只说了这么一句,其余都没解释,那些人就你一句我一句地讨论起该怎么对付谢民姚来。
    只不过他们出的主意诸如砸对方的车、跟踪对方回家、找机会暴打之类的,几乎没一个是合法的,听得梁锐希哭笑不得,周琰也在边上频频蹙眉。
    “兄弟们,忘了我学什么的了?你们要这么搞,没把那混蛋搞下马,反而先把我搞进去了!”梁锐希数落了一句,便开始交代他们该怎么做。
    但接下来的话他都是用方言说的,周琰只见他们都不住点头,表达着“容易”“简单”之类的感叹词,最后还说“锐哥放心”“包在我们身上”之类,也不知道他们秘密达成了什么共识。
    前后大概就二十来分钟,这件事便聊完了。
    虽然是为白芸出头,但梁锐希全程都没提白芸一个字。
    接下来吃饭,他们又开始嘻嘻哈哈聊起过去的事,一顿火锅一直吃到了晚上十点才结束。
    大伙儿都喝高了,分别前拉着梁锐希感慨不知道什么时候再聚,这次还有几个兄弟在外地打工,都没碰上,但他们拉了个群,在群里发了聚餐的照片,惹得几人在群里嗷嗷直叫。
    梁锐希也很不舍,临走前不忘提醒他们:“以前咱们不懂,很多事虽是为自保,但不见得做得正确,像是对付徐嘉他那个畜生爹,过去就过去了,法不溯及既往,可以后不能这样。你们要再碰上什么不公平的事,碰上什么生气、委屈的事,不要自己冲动,多来问问我,我会用合法的方式帮大家讨回公道。”
    他又趁机把周琰推到自己跟前,骄傲地说:“还有周琰,他是我大学里最好的哥们,比我还厉害,已经做三年律师了,他合伙人还是燕大的法硕,特别牛掰。”
    大伙儿惊叹连连,这群平时只能混迹在底层的青年恐怕是头一次发现那些名校、精英离自己这么近。
    在社会中沉浮多年,经历过最丑陋的人世的他们,在面对周琰这样的人时,眼里也都透着钦佩与敬畏的神情。
    第70章 我护着你
    当天晚上两人直接住在市区, 梁锐希已提前在网上订了宾馆。
    回宾馆路上周琰才问:“你记得你的户籍地是在津港,怎么会在长水市区里念初中?”
    的确,和白芸一样, 梁锐希真正的老家是在长水市西北边一个叫津港的小镇, 距离市区还有四十分钟的车程。
    周琰可能是看他身份证时看到过, 梁锐希并没有多想,直接解释:“我刚上初中那年, 我妈还在长水打工, 那时候长水的学籍管理可能没这么严格, 反正村镇户口也可以在市区借读,她就带我来长水了。”
    周琰颔首:“原来是这样。”
    梁锐希看向周琰,有些忐忑道:“我把你拉来跟他们一起吃饭, 你会不会不大习惯?”
    周琰说:“我主要是听不大懂你们说方言,而且我还有一点奇怪……”
    梁锐希:“哪里奇怪?”
    “我感觉你那些同学都特别听你的,对你态度也很恭敬, ”周琰瞄了一眼梁锐希手上拎着的一大袋卤鸡爪,那是临走前徐嘉给的,“还有你们在饭桌上提起徐嘉的事, 说当年对付他爸, 是什么意思?”
    梁锐希解释道:“他爸家暴,天天在家喝醉了酒就打他和他妈, 打得特别凶。我们实在看不过,就回去帮他教训了一下他那个畜生老爸。”
    周琰皱眉:“怎么教训的?”
    梁锐希:“也没啥……就割了他爸一根手指。”
    周琰倒抽了一口凉气:“割手指?”
    梁锐希躲避着周琰的视线:“没彻底割断, 只是拿小刀一点点割, 把筋割断就行了, 反正听说是那手指是不怎么能用了。”但他说这话时的语气却是波澜不惊的。
    周琰好一会才缓过神来, 心惊胆战地追问:“是你动的手?”
    梁锐希乐道:“这种事哪需要我亲自动手啊……”
    周琰:“……???”
    “呃, ”梁锐希也不想让周琰知道自己太多的黑历史,讪讪道,“好了,你别问了。我刚不都说了,事情已经过去了。而且那畜生之后就不敢再打徐嘉了,你看,效果还是很好的……”
    周琰哑然无言,瞪了他半响,最终郁郁地收回了视线。
    到了宾馆,周琰放下东西就先去洗澡了,梁锐希又拿手机回了几条消息,等周琰洗完换他进去。
    洗着洗着梁锐希才后知后觉,周琰在问完徐嘉的事后就再也没说过话了,刚刚出浴室的时候甚至都没再看他一眼。
    想到周琰那一根筋的性格,梁锐希心中一阵惴惴,慌忙冲完水出去,发现周琰都独自躺下了!
    为了对外掩饰两人的关系,梁锐希订的是标准间,但他并不是真想跟周琰分床睡,于是赶紧凑过去问:“你怎么了?”
    周琰不吭声,梁锐希索性爬上床,壁虎似地隔着被子贴在他身上,讨好地唤他:“阿琰?琰哥?哥?”
    周琰睁开眼睛:“干什么?”
    梁锐希眼巴巴地望着他:“你生气了?”
    周琰:“不是你让我别问了么?”
    梁锐希:“我……”
    周琰隔着被子想推开他,梁锐希忙讨饶:“别,我没。”
    周琰:“那我可以问么?”
    见周琰这架势,梁锐希就知道对方的霸道劲儿又上来了,无奈地耷拉着脑袋:“问吧问吧……”
    周琰从床上坐起来,与他面对面,斟酌着开口:“你上初中的时候是帮派老大?”
    梁锐希失笑:“什么帮派老大……”
    周琰的神情一秒凝重。
    梁锐希忙交代“是”,又辩解道:“但没什么帮派,我们就一群初中生小打小闹的,你别想得太严重了……”
    “你拉帮结派组织团伙,他们又以你唯马首是瞻,这不就是帮派老大?”周琰眉头紧蹙,“你不要觉得初中生这样做就是小打小闹,三观不成熟不理智、冲动犯事的少年犯还少?”
    梁锐希冤道:“我没组织啊!是他们自己愿意叫我哥,愿意听我的!我也没有为非作歹,你看徐嘉那瘦弱样,我还保护他呢!”
    周琰看向电视柜:“你收保护费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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