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解忧从芥子中掏出了一个泥封瓷罐,递了过去。
    “这是我用今春融雪新酿的海棠花酒。”
    面前是个岔路口,向左是妙观峰,向右则是妙悟峰,谷小草犹豫了一瞬,攥着酒向左踏出一步。
    谷小草听到不远处似乎有人打了一个响指。
    一瞬间平地飞沙。
    “小心!”
    第六感察觉出危险不详之意,花解忧下意识呼出一句,便想将谷小草护在身后。
    只见两人头顶三尺处空间扭曲撕裂,逐渐出现了黑色的圆形洞口,似是因为不稳定,洞口边界处的线条,不断涌动翻滚。
    巨大吸力从黑洞处出现,气流吹得在场两人发丝乱扬,谷小草感到周身灵气再度狂涌,源源不断地被黑洞吸走。
    这情境如此熟悉,似乎是在倒悬界中曾经出现过,当时这种黑洞总是毫无征兆的出现,不知要了多少元宝派弟子的命。
    花解忧勉力催动藤蔓破空而出,卷上谷小草的腰,将她远远的带走。
    几乎是同时,谷小草也找出一处可疑的破绽。她抽出印雪剑,灵剑嗡鸣一声,腾空而起,向着山门牌坊廊柱下虚空一点袭去。
    “难道是玄天宗的鼠辈,在此藏头藏尾?”
    一晃眼,剑下果然显现出一个身影,竟是当初背叛了元宝派的“灭花师弟”,也即是玄天宗卧底的弟子张道玄。谷小草一见他,眼中恨怒之色愈显。
    “原来是张道玄,张仙长,果然是鼠辈。”
    只见张道玄一拂袖,三人脚下莹白色细纹接连闪动,此地竟已经布下了“禁魔阵法”,看来此人乃是有备而来,一出手就将谷小草周身暴涨的魔煞气压住。
    “我不与二位争长道短。谷小草,是你今日自投罗网,天意如此,合该葬身宗门之中。这样也挺好,尘归尘、土归土。”
    黑洞似乎能吞噬灵气,禁魔阵又能压制谷小草入魔后的攻击手段,真可谓天上地下插翅南飞。
    看着向两人不断逼近的黑洞,谷小草忽然想起当初青鸾师姐死前一直盯着山门方向!难道她不是知道灭花在那里昏迷放心不下,而是在指认灭花杀害了自己?!
    谷小草双目赤红,忍不住质问道:“当初在倒悬界,你是不是就是用这招杀了青鸾师姐,不,可能当初死在倒悬界的元宝派弟子都是你的手笔?!”
    谷小草细思恐极。
    “你到底是谁?甚至说,难道当初的倒悬界就是你弄出来的?!”
    禁魔阵已经启动,张道玄似是料定两人不可能逃走,哪怕再是心机深沉,面上不免透出三分得意之色。
    “天上的黑洞是我祭炼的法器,名曰怨茧,汲取了上次倒悬界的经验,已经无需借须尽欢、万花囊助力,它如今不仅能将灵气吸入虚空裂缝,更能吞噬万物。”
    这几乎就是变相承认是他一手酿造了当年倒悬界事件了。
    “天道循环,元宝派气数已绝。再者说,有我先前杀的那些元宝门人作陪,小草师姐,黄泉路上又不孤单,你也该上路了。”
    张道玄勾起唇角,看着眼前人如同看一只可怜的蝼蚁。
    “哦,对了,还得谢谢你当年在浣花围攻下救我。虽然那只是我为了混入元宝派,故意设的苦肉计,但是如果没有你,可能费的周折就多了。”
    谷小草如坠冰窟。
    当年如果不是她从飞舟上看到被浣花总围攻的“张三”,任性、多管闲事的要救他,是不是巫娆他们就不会死。
    说什么恨这、怨那,说什么查清幕后黑手,归根结底是自己害了所有人吧?
    谷小草胸间强撑的一口气散了,她整个人委顿跪地,双目逐渐充血赤红,黑色气流状的魔气,正在不受控制从体内窜出。
    那危险的怨茧还在不断扩张,现在岂是发疯的时候?
    花解忧想要操控藤蔓,将谷小草带走,在伺机劝她不要冲动妄为。
    不料藤蔓将将接近她身周数寸外,魔气瞬间暴涨,如火苗一般舔舐上去,顷刻顺着花藤烧过去。
    恐怖的阴冷气息弥漫开来,花藤被烧过后落下不少黑色的灰烬,将地面腐蚀出一个个凹坑。
    花解忧见势不妙,迅速收走花藤,这才幸免于难。
    “谷小草你有病吧?他说什么你就信什么?!他要你去死你就去死啊?我跟你表白的时候怎么没见你那么听话呢?!”
    花解忧又慌又怕,怕她真的放弃抵抗,直接被怨茧吞噬。
    张道玄扬手指挥怨茧向谷小草和花解忧俯冲而来,却见先前一直垂头跪在地上的谷小草,踉跄起身,向着幽深不见底的怨茧跑去。
    她长啸一声,仿佛一只创伤累累的困兽,眼泪划过眼角,顺着下颌落在地上。
    谷小草足尖在地上一点,跃起数丈的高度,印雪剑倏地腾起黑色的魔气,迎向半空中的怨茧劈砍而去。
    顺着谷小草经脉间疯狂涌出的魔气,自带无上威压。花解忧被激荡的魔气冲入内府,和自身灵气相互冲撞,喉咙间瞬间涌上血腥味道。
    看出谷小草一往无前的杀意。
    此前还悠然从容的张道玄,面目转为阴沉凝重。
    那一瞬间,天地同黯。
    大量的魔气向黑色的洞口处狂涌,但是谷小草却丝毫不顾这些消耗,仍在源源不断的输出体内魔气。
    怨茧即便可以联通无尽虚空,但是其本身犹如一个临时打开的通道,容纳量和承压能力是有极限的。
    如果说怨茧是一团深不可测的乌云,那么印雪剑就是劈开乌云的黑色烈焰,当剑锋触及怨茧,后者承载魔气的能力也到达了一个极限。
    咔嚓一声。
    怨茧终于承受不住碎裂了,随之震荡崩溃的还有地上的禁魔法阵。
    狂风让谷小草的发丝飘扬起来,雪肤、乌发、红唇,她在烈焰般黑色魔气的包裹下,本人也仿佛化作了一柄利刃,能够刺破一切阴云。
    天光破晓,尽是朗朗云开。
    花解忧觉得,他可能一生也难以忘怀谷小草挥剑的那一刻,是如何惊心动魄又残酷颓艳。
    张道玄似是也意识到此番计划失败,不由眉峰紧皱,发出一声不耐烦的“啧”。
    谷小草看着花解忧向自己跑来,忍不住微笑:“我怎么会因为这阴沟老鼠说几句刻薄言辞,就轻易动摇自己的信念呢?”
    “我终有一天能让整个修仙界知道,元宝派是无辜的。不管付出什么代价,我只要巫娆他们能活——”
    谷小草的话语戛然而止,她面上的微笑犹在,却就此定格。
    鲜血顺着的海棠花藤流淌而处,红色的花瓣重重叠叠绽放。
    “谷,小草?”
    谷小草胸前破了一个大洞,她将手下意识捂上伤口,似是不敢置信眼前的一切,花解忧睁大双眼,看着掌心来不及收回的花藤,整个人都要疯了。
    第九十一章 [v]
    谷小草再度睁开双眼时,面前却和闭上眼没有两样,均是一片黑暗。她眨眨眼睛,忍不住怀疑自己这回真的栽了,不得不从阎王殿走一遭。
    直到身边传来悉簌声响,谷小草被这忽如其来的动静吓了一跳,扭头看到一个人影,熟悉的声音响起:“别看了,是我,花解忧。”
    谷小草听到这个名字,回想到重伤频死前的糟糕体验,不由更为警惕和紧绷。
    花解忧似是料到谷小草此时反应,接下来声音中透着股委屈。
    “我当时是根本不受控制了!不知为何,灵台混沌了一瞬间,等再清醒过来,你就被花藤给刺穿,倒在我面前。”
    见谷小草仍然没有放下警惕,花解忧也自知理亏,毕竟他是不明不白忽然“发疯”。
    他只好道:“算了,我还是离你远点吧。”
    黑暗中,花解语叹了一口气,随后谷小草便听见他走远的脚步声,她这才稍微放松了一些。
    “十有八九是张道玄这狗东西搞的鬼,我知道方才出手一定不是你的本意,跟你拉开一些距离,主要是想减少不必要的伤亡。”
    谷小草的话简直有种神奇的力量,上一秒令人气得七窍生烟,只要这一句便又哄好了他。
    花解语心底苦笑一声,暗叹自己没出息。
    不过,随之而来的更有满心困惑,亟待解答。
    谷小草忍不住主动开口问道:“花解忧,咱们这是在哪里?是你后来又救活了我吗?”
    只听花解忧回答道:“别提了,我还正想问你呢,这是你们宗门地底下,咱们被丢进一口上面刻着桃源乡的井下头了,你知道这儿是哪里吗?”
    谷小草几乎是立刻便意识到,这是妙缘大殿地下。
    此处乃是隐藏在元宝派内的废弃灵脉,凡元宝派弟子,经过前辈试炼宝殿后,便能到达“桃源乡”古井旁。
    井底便是倒悬界扩张时,被张道玄存放两只“须尽欢”的地方。
    花解忧顿了顿,又接道:“那个张道玄把我们的储物芥子拿走,还在井口处贴了困锁符箓,但又在临走之前给了我一颗魂生丹,我便死马当活马医喂给你吃了。”
    谷小草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胸口处,发现此前被花藤刺穿的大洞已经彻底愈合。
    一念杀人,一念救人。
    花解忧慨叹:“这个张道玄啊,我看真是个疯子,饶是我阅人无数,也实在猜不透这人想做什么。”
    谷小草这时才回神对他发问:“你说你当时是被人控制了吗?像那种身不由己的提线木偶一样?”
    花解忧想了想,忽然犹如醍醐灌顶:“对啊,我方才怎么没想到?!那种状态,就像是,像是花忘尘描述的那样!”
    谷小草被他一说,也意识到这一点:“你的意思是,操纵万川在仙人墓设局,将碧落遗书故意留给卓卓的幕后之人是张道玄?”
    花解忧点头,又想起这里实在太黑,谷小草怕是看不到。
    他便出言肯定:“是,我看这个推测八九不离十。”
    也就是说这个张道玄功法诡秘,能够操纵陌生修士做出一些违背其本身意愿的事情,就像那种民间的傀儡师一样?
    谷小草展开复盘,越说越觉得此事走向诡异起来:“目前所知,这个张道玄操纵过万川、花忘尘,还有你,不过肯定不止你们这些人……”
    “甚至,他还在当初谷物夫妇人设崩塌,后来的倒悬界、仙人墓里面都掺了一脚。”
    花解忧肯定:“这桩桩件件都是致元宝派于死地的杀招,他跟你们元宝派结过仇吧?”
    谷小草却更加迷惑:“可是我从来没听胡拉拉讲起过这号人物,这仇是从哪里结的呢?”
    就在此时,头顶一束天光射下,谷小草被晃得眯起眼睛。困锁符似是被解开了,两人不约而同抬头望去,果然在井口处见到张道玄半张伸过来的脸。
    隔着悠长逼仄昏暗的井壁,就这么无声无息的,看着井底两人,张道玄的半张脸惨白、阴郁,基本上把惊悚效果拉满了。
    过了一会儿,他终于开口道:“醒了?”
    见无人应声,张道玄有些百无聊赖的看着井底两人,语带惋惜:“真可惜,花道友的意识抗拒的有些厉害,不然这出自相残杀的戏可能唱的还能更精彩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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