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现在觉得,这可能是因为冥冥之中我就是要喜欢他,所以没法对他像对别的朋友那样随便,我也不希望自己在他印象里是个随便的形象。我从一开始认出他、只能先跟他做朋友的时候,就莫名其妙地想把自己摆正了,似乎吴浩宇就是以我喜欢的人的设定出现的,所以我无论如何也要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正人君子,即便我开窍开得晚了,但那么久以来的装模作样都为如今铺了路,看,我在真心地、单纯地喜欢你,绝不是有什么非分之想。
    确实那时候也没什么值得我想入非非的,现在我也依旧是真心地、单纯地喜欢他,可有时候难免想点别的。
    我以前觉得恋爱关系无非就是那样,分该做的和能做的,时间一长或者次数一多该做的和能做的也就没什么界限了。我以为纯情恋爱我肯定是谈不来的,但吴浩宇老让我有种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的感觉,一对着他什么非分之想都不敢有,可他又时常不轻不重地在我心上挠一把,一回头自己又跟没事人似的光着膀子在屋里走来走去,什么都不自知。
    吴浩宇吃完了之后就开始专心刷手机,嘴巴一抿一抿的,似乎在咬嘴上的皮,看到有趣的东西间或一挑眉,乐呵呵地转过来给我也看一眼。我们应该是已经完全跳脱出刚才的尴尬了,吴浩宇看手机,我就看他,反正来来回回眼神就是对不上,他伸手用指头按了按眼皮,接着不自觉地扯自己额前的一缕头发玩。
    唉,要命。
    晚上回家开门的时候,门没落锁,一进去就见我爸坐在沙发上看电视,我跟他打了声招呼,正要往里屋走,却被他喊住:你最近是不是又在搞什么比赛?
    我知道比赛这事是迟早要被发现的,我也没打算瞒太久,到了后期涉及到出国的事宜肯定得坦白,我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一时间没想好要怎么应对这场突发状况,嘴巴却下意识地先说:没有啊。
    还说谎是不是?
    我爸没喊我过去,我定了定神,转身主动朝客厅走,他的脸色看不出有多生气,我摸不准眼下的情况,只好在茶几侧面的单人沙发上先坐下,静观其变。
    问你呢,说话。他粗声粗气地又出声,瞪着我的眼神不善,比我以为的要不耐烦许多。
    我爸态度不好,我也就没了好脸,干脆破罐子破摔,说:你反正觉得是,那就是咯。
    你这是什么态度,我跟你说过多少次了不要再搞这些没用的东西,从来都不把心思放到正事上去!
    我抬头看他一眼,压着心里的火,反问道:什么是正事啊。
    你想跑步,当运动员吗?我爸伸手凭空一指,你去拿个世界冠军,否则我永远不同意。
    看看,这到底是什么逻辑,原来想要得到他同意的前提是拿到世界冠军,而不是有了家人的同意才有可能拿世界冠军。
    从小到大因为这个事我已经跟爸妈吵过无数次了,他们的道理我倒背如流,现在一听到甚至从生理上都会厌烦,我从来都听不懂他们,他们也听不懂我,这只是个互相听不懂的死循环,来来去去都是这样。
    想想你是那块料吗,不是不让你跑步,但是你一心扑到那上面有什么用?小时候你要跑就跑了,现在都要高中毕业上大学了,怎么还是分不清主次?
    我惊奇地笑了一下,对他说:爸,你别提小时候了,我小时候的处境也不比现在好多少。
    你现在到底是逆反心理还是什么?是不是怎么跟你说你就是要对着干?
    我的脾气随我爸,但跟吴浩宇待久了,多少也变好了一些,如今我也知道要避免跟我爸的正面冲突,我只是觉得累,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爱说什么就说什么,我真的不指望他,早就不指望了。
    我没想对着干,我就是想试试。
    你别跟我说这些没用的,我爸冲我摆手,我的反驳在他耳中无非就是顶嘴,他根本不听,我是不可能同意你去比赛的,你要是不听我的话,就让你妈来跟你说。
    谁说都一样,这件事上你们反正从来都是一个鼻孔出气。
    你再顶嘴!你喜欢跑步以后机会也多得是,现在不是好多民众也去参加马拉松吗,为什么不能当做业余爱好非要往专业运动员上发展?够你吃几年饭?比大学文凭还有用?
    我就坐在那低着头听他的教训,我现在的模样一定是让我爸气坏了,觉得我叛逆到家,烂泥扶不上墙。一时间我想起很多事,像走马灯一样在我脑海里面过,中学一年级的时候赶上香港地区少年联赛,可是跟学业有冲突,他们不让我去我也就不去了,教练的俱乐部他们觉得不正规不入流,只准我周末去玩一玩,进入高中之后我就再也没参加过正式的比赛,去年暑假跟教练去集训的时候还跟我爸吵了很大一架。但他们也是夸过我的,得了第一名他们也会高兴,小时候我妈去看过我几次无足轻重的校园比赛,可那时候太小了,还不足以让她看好我。
    一直很可惜,小时候取得的成绩在爸妈眼里像闹着玩,长大了他们又觉得不该继续闹着玩了,家人作为后盾的感受我是真不知道。
    我不觉得以后机会多得是,运动员吃的也是青春饭,以后就没有机会了。
    爸,我过初赛了。我盯着茶几角,低着头出声,虽然这样跟爸爸说话显得不太礼貌,但我真的没法看着他说话,下次就是去日本,预赛,然后决赛,有电视转播。不是港队,但也是作为香港地区选手参赛,离世界冠军还差很远,我知道。
    但我想试试,我想好了,小时候放弃过的够多了,这个比赛比以往加起来的都重要,我不放弃了,现在我跟你坦白,不是想跟你商量,只告诉你,我会去比赛,你就算把我锁在家里,我砸门也要去,跳窗户也要去,你要是把我的证件都拿走,我就去挂失,去补办,我跟教练的团队出去,总会有办法的,我不需要父母委托,比赛前我就成年了,我可以自己签协议。我现在确实在训练,自训,但我也在上学。
    后来仍旧是我单向被骂,我爸挺好的一点是他从不动手打人,可语言攻击不比物理攻击弱多少,我说完那番话后就再也没吱声,他说什么我都听着,闷葫芦一样。
    结果还是不了了之,我爸不同意,我也不让步,我猜这个消息转头就要传到我妈那,今后我要面临的一定又是混合攻击,但现在距离比赛还有时间,说不定还有软化他们的机会,只要其中一方松了口,一切就能顺利许多。
    吴浩宇跟我说过,我就是一直没有下过决心,才老被各种各样的因素拖着,没有什么阻力是不可抗的,我自己没勇气去争取才最致命,他说我只要坚定了目标,埋头往前努力就是了,什么都别怕。
    我房间的桌子上散落着上次初赛参赛通知的复件,我一看到就明白了过来,怪我收得不小心,我爸平时也不进我房间,这次可能是他要找别的东西意外给翻了出来,也幸好是以往的复件,如果是什么正式文件,被他找到了肯定就没戏了。
    昨天教练那边得到了我晋级预赛的正式通知,我早上才把消息告诉吴浩宇,晚上就被我爸发现了,也不知是究竟是好事更好还是坏事更坏一些。
    是好是坏都没关系,我的梦想终于是一个具体的目标了,很大很难,但我想试试,我有决心,也有给我信心的人。
    作者有话要说:  预备开始新一波艰难
    ☆、第三十一章 By吴浩宇
    第二天上课的时候张天乐从后头传上来一张纸条,歪七扭八的字写着:我爸发现了。
    我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在纸条上画了个俩问号后才突然明白过来,把问号划了,回了个惨,传回给张天乐后就也没再传过来。
    课间他又提了一嘴这个事,问我:你不惊讶吗?
    没什么好惊讶的,迟早的事。
    张天乐点点头,说:我本来想再过段时间就主动跟他说,也不至于搞得他这么生气。
    听他这么说,我一抬眉,故意打量他,调侃道:你打算怎么办?
    能怎么办,就这么办呗,他发现都发现了,我该训练训练咯,他到时候总不至于真的把我锁在家里不让我去张天乐说到这突然眼睛一亮,拍着我胳膊说:哎阿宇阿宇,到时候那几天我把我门卡和密码都给你,如果我爸真把我锁起来了,你就及时来救我!
    拉倒吧,这什么剧情。
    然后结局是我一举夺冠,凯旋归来,最好考试成绩也不错,被一众大学纷纷录取,就此走上人生巅峰。
    我边听他描述边笑,白日梦里全是大话,但张天乐是真实的。
    我原来稍微担心过,等到张天乐的父母不得不知道他参加比赛的事时,他会怎么办,我最怕他消极,经历了一圈又回到原点,又或者是跟父母硬碰硬,落得两方都伤心。
    我其实是有些吃惊的,不是吃惊比赛的事被他爸爸突然发现了,而是吃惊他今天跟平日里一样的状态,丝毫看不出受了什么影响。
    我爸不就是觉得我不务正业吗,但我又不是真的一心只有跑步,我也知道什么时候要读书什么时候要考试啊,但时间总要安排一下吧,考试那几天我确实就在专心考试,那考完了现在就可以专心训练了,对吧?
    这种要备赛的训练一旦停下来,哪怕只有一天,对后面训练效果的影响也很大,他们考试时间线拉得长,张天乐花了断断续续前后两个多星期才考完,其间训练肯定得放缓,他回来之后为了尽快恢复到先前的训练水平,所有项目都加了额外负重,午休时间最热的时候也拿来做腰腹手臂的协调训练和呼吸训练,天道会不会酬勤我不知道,但他爸爸不能因为对他努力的领域不满意就说他不努力,这样没道理。
    而且我真觉得我考得还可以,三到四级总会有吧,再差也不至于低过三级啊。
    张天乐现在比我想象得要自信,起码比去年我刚开始接触他的时候要自信。这可能就是十七八岁的人所能成长的速度吧,转变潜移默化,张天乐感觉不到,但在我看来他进步真的特别大,方方面面的,信心从来都是他自己给自己的,别人帮不了忙。
    张天乐伸了个懒腰,仰头长长地吁气,算了,我现在只要一想到过了六月就全部结束了,就觉得有盼头,随便他好事坏事,全都快点来吧,我还要去蜜月呢
    什么?张天乐后面的话说得越来越小声,我听到了,又好像没太听清楚。
    他重重地垂下脑袋,又抬起头来看我,绷着个脸没什么表情,就是耳朵有点红,没什么。
    春困秋乏,课上眼皮直打架。我强撑着度过了后半个上午,午休的时候躲到了教室后头的角落里,搬了几张空凳子并在一起,打算凑合着躺下眯一会。
    张天乐没有午睡的习惯,这段时间他人在操场练习,午休结束了才会回来。
    凳子硬邦邦的,硌得我怎么躺都难受,没一会就得换个姿势,还不如平时趴在桌子上来得舒服。我把胳膊搭在眼睛上挡着光,正睡得迷迷糊糊时,有人伸手把我后脑勺轻轻一托,再躺下就似乎枕在了那人腿上,我移开胳膊,懵地睁眼,眯着向上看,是张天乐回来了。
    留校午休的同学大都趴下休息了,教室里这会应该是能听到针落地的声音,我刚想询问出声便及时止住,张天乐手里举着本书,翻开刚好替我遮了一部分光线,他低头看我,另一只手松松环抱着我的头,默声说:睡吧。
    我把脸一偏,埋进他手心,下一秒就跌入梦乡。
    午休结束铃响把我猛地一惊醒,张天乐仍是维持着姿势,我依然躺在他腿上,意识却还没回到脑子里,只觉得自己怎么刚睡了一分钟就又被迫醒来,于是我重新闭上眼等待铃声结束,想再回到睡梦里去。
    这时候我鼻子上突然一凉,像是被扔了个钥匙扣。张天乐把什么东西砸我脸上了,我这么想了一会,才缓慢地伸手去摸,摸着了一个圆环,就套在我鼻尖上。
    我睁眼看了看,才发现是枚戒指。
    我把它举到眼前转了一圈,就是基础的一个环,没有任何图案,外环磨砂里环光滑,银色,简简单单。
    张天乐的声音从上方传下来:你怎么这么沉得住气啊。
    我把戒指一挪开,对上了顶上的人的视线,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啊你的啊。
    张天乐动了动腿,我的头随着他的动作一颠一颠,教室里多得是跟我一样不愿意醒来的人,此时仍是静悄悄的,张天乐压低了声音说:什么我的,你要气死我,你的,给你的!
    噢贵吗?
    便宜,便宜死了。说罢,张天乐大约是见我没动静,于是接过戒指,抓起我的手一根一根手指地试,那戒指卡在的我左手的中指指节上就再也下不去了,套在无名指上又略显松垮,却能将将戴在食指上,我操,这到底是大了还是小了啊,戴在食指上算个什么事啊。
    我举着手手心手背地看,好半天终于得出结论:小了,能戴在大拇指上就好了,扳指。说完我把手揣到怀里朝张天乐侧了个身,又埋进他衣服里,继续迷糊去了。
    后来张天乐废了老劲把我的手又抽出来,把戒指撸下来,又把我脖子里戴的观音拽出来,总之到了上课的时候,那戒指已经跟观音一块不伦不类地被挂在了同一根红绳上,贴在我心口产生反应,暗自发热。
    我把红绳悄悄地扯出来,动作很小,肩头也不自觉地缩了缩,像在做什么见不得人的坏事似的,就怕被张天乐从后头发现了我手臂的运动轨迹。
    绳子够长,坠子刚好落在课桌水平面以下,我把面前的课本立起来,掏起坠子举到了课桌上。
    观音还是那个观音,刚离开皮肤还带着点温度,边上的金属环歪歪斜斜地砸在观音头上,摸起来也是暖的。银色的指环彻底破坏了青白色的玉和红色的挂绳之间的平衡,感觉像是什么大逆不道的冲撞,我一时觉得不太妥,就用拇指把戒指顶开,半套在第一个指节上,手里则是握着观音,把观音象的边沿对准掌心的纹路,稍一用力就像要嵌进掌纹里。
    戒指这种东西在我的印象中,是结婚时才会使用的道具,而现在结婚这件事对我来说跟生老病死一样遥远,我想不出未来我会在什么样的场景里去给一个女孩送戒指,如果我再大个十岁,或许能好好了解其中的浪漫和感动,无论是来自结婚,还是戒指本身。
    我一圈一圈摩挲着拇指上的金属指环,从没想过有朝一日我还能从一个男生那里收到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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