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颜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戳到了别人的伤心事, 于是拐弯道:“蓝厂督事务繁忙,哀家也是知道的, 今日有缘得见, 那哀家自然是要问上一问的。”

    果然,当下蓝世英扭转了心思,虽然不知太后想问什么,但是他并不担心。“能为娘娘排忧解难是微臣的荣幸。”一番话说得半点不低头。

    紫颜冷笑, 他算得上什么微臣?凤颜上神情有些凝重, “先帝在时, 每每同哀家说整个天下蓝厂督最称他的心意, 便是天下的人反他,而蓝厂督是决计不会的。蓝厂督啊,你和哀家说说, 何故,先皇如此信你亲你,叫我这个枕边人也好生嫉妒。”虽说嫉妒,脸上却无半点嫉妒。

    蓝世英垂头,瞧着那碧波里荡漾的粉白黛绿, “娘娘高看了在下, 在下也不过是行食君之禄忠君之事罢。”眼里却有些讽刺,这个国家最黑暗的事情都让他处理,那些暗地里的阴私若是摆在明面上,先帝的些许贤名怕是半点不剩。

    此人还是有些嚣张。也难怪。手里有西厂这支人人听之自危的队伍,哪怕人前自觉地低调,可到底还是无法避免那由权利侵蚀的味道。

    紫颜笑了笑,“蓝厂督无须自贬。”

    蓝世英突然发觉,眼前的女子除了皮相外,不知何时还有了让他无法看穿的心计。

    缓了缓,紫颜道:“蓝厂督得君厚禄,如今却不知忠君之事了。”此语不逊诛心之句。

    “娘娘此话不妥。”他沉下了脸。

    紫颜道:“可哀家这句话有哪里说错了?”

    一时之间,蓝世英还真是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才好。那双顶漂亮,剔透如琉璃珠的眼睛染了丝丝戾气。

    “娘娘是明白人,当知道聪明人做糊涂事,那是自找死路。”

    他听出她的意思,但是回答的话却模糊得很。

    紫颜话说得浅显,“皇帝在你眼里就这般得抬不上门面?”她这已经是戳破了两人之间你知我知的皮,把话摆到明面上来了。

    既然她都这么说了,蓝世英也不再拐弯子。“是。”这个字,说得力钧千斤,肯定得不能再肯定。

    紫颜有些惊讶,忍不住为小皇帝辩解。“他如今……是不能,可他也不过十二三岁,以后还……”

    蓝世英却已经很无理地打断了她,“还有多久,三年?五年?义王可给不了他这么长的成长机会,如今的朝廷也等不了他这就久。”说话不留半点情分,叫人有些寒心。

    紫颜道:“蓝厂督,你决心如此?”

    蓝世英哼了一声,“不必来试探我了,西厂是不会卷入这漩涡里的。”

    这句话即是保证,也是提醒。紫颜略有放心,既然他决心不卷入这皇位之中,不附庸小皇帝,也不附庸义王爷。哪怕还是叫人心存提防之心,可眼下对付义王爷,拿不出那么多心思来防他,只能暂且如此。

    紫颜笑了笑,拍去衣裳上粉白浅红的花瓣,低头发鬓珠钗泠泠作响,却也比不上,她嘴角那如春烟盎然的笑意。

    “蓝厂督既然心不在此,哀家也放下心来。”紫颜瞧着他,继续道:“蓝卿家好生的一张俏脸,可否有人说过,确乎艳色也?”说罢,仰天一笑,转身就走,不给蓝世英半点反应过来的机会。

    蓝世英的脸黑黑沉沉的,比夜色还要浓重三分。这女人,居然敢笑他长了一张女子的面目,可恶,这么多年来,还从未有人敢这么说?太后?盛紫颜?嚣张是吧,本督看你还能嚣张多久?

    隐在绣边蝙蝠兼流云的衣袖下,他的手握得紧紧的,瘦削的骨节都凸显而出。

    碧湖金光闪闪,春水粼粼,翠鸟低飞,而那桃花却仍不知愁地飘落着。

    因着那一日花枝防护不备的缘故,紫颜一回去便狠狠地罚了她一番,也叫梨棠宫满宫的人知道,她的话是要全部听到心里去的。

    和小皇帝的关系慢慢地亲近了不少,但因为从前的事,还是无法彻底释然,紫颜知道是知道,可心里还是很不痛快。只好在一点,她这个太后权利还挺大的,因而私下为小皇帝谋策着,一时还真没有什么时间想这件事。

    转眼已经是初夏,荷叶碧如环,风拂来,顿如海。紫颜私下为小皇帝走访着那些还在待而沽价的臣子们,几月一来,也算有所得。

    眼下,除去义王一系,四个诰命大臣里,除与义王有姻亲的周将军,以及暧昧不定百官之首楚国相外,已经有两位拉拢了过来。

    说来,对上义王经年累月的权利,也略可以抗衡了。

    不知怎么地,紫颜眼前忽然飘出一张无法以言语道出的倾世之容,那真是西厂厂督蓝世英。此人虽然在她面前保证过,但不可不防。

    紫颜好不容易在塌上眯着眼睛,这几日她都没怎么休息过,窗外,闲池边,荷花含苞待放,泛着淡淡香。

    突然,有急促的脚步声传来。睡得浅浅的紫颜蹙起眉头,睁开了眼睛,还带着不耐的神色。

    身后,是宫人跪地磕头的声音,“打扰了娘娘午睡是奴婢该死,娘娘,万华殿那边出事了。”

    一听到万华殿三字,紫颜顿时愣住,一反应过来,是小皇帝出了事,脸上沉得如一池墨水,当下翻身下塌,语气森寒。

    “备凤辇,去万华殿。”竟然不曾更衣,就要亲去。“你且细细说来。”宫人瞥了一眼,身子愈发地抖擞,原来娘娘当真是顶顶在意皇上的。

    花枝见此,也不再坚持拿来命服,只是吩咐轿辇,一边把在万华殿里发生的事慢慢说来。

    “也是午时的事了。皇上今日上了早课回来,便说饿了,又不吃御膳房蔡师傅准备的点心,掌灯姑姑没奈何,便如了皇上的心愿,叫他最喜欢的宫女侧侧做了橙汁和芙蓉糕。皇上吃了,午饭也不食,便睡了午觉。只是醒来后,直囔着肚子疼,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叫来太医,太医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只道是涨食了。可皇帝疼得厉害,掌灯姑姑只好去请张太医来,张太医诊了后,沉着脸说皇上是中了毒,那毒是虎狼之毒,倒像是西域那边的毒。也在此时,万华殿的宫人发现侧侧已经上吊,半点气息也没了。娘娘,如此张太医还在为皇上清身上的余毒,是好些了,只是……”

    紫颜一颗心绷得紧紧的,“快说。”

    宫人偷偷地瞧了她一眼,“皇上到如今还未醒来一次,只怕是凶多吉少。”

    紫颜狠狠地剐了她一眼,花枝低下头,一颗心颤巍巍地。

    凤辇行得快,花枝都不免地小跑起来,呼气喘喘,香汗淋漓。

    紫颜探帘,望见的是一重又一重的宫墙,那红色鲜艳得,仿佛淋漓地铺上的血。低云压面而来,携来沉郁的天色。

    待到了万华殿,日影西斜,压过了院内的森森绿影,海棠花色浓如胭脂,芭蕉叶绿仿如葡扇,此景太艳,反而有些压抑。

    殿里人已经闹得一个人仰马翻,紫颜的到来,更是让诸人胆战心惊。只是此时她没空理,径直赶往小皇帝的就寝之处。

    此时,群臣已在门外待命。紫颜飞快地瞥了一眼,步伐略慢。

    全臣拜唱:“太后娘娘千岁千岁岁。”

    紫颜道:“诸卿家免礼。”

    将百官脸上神容看在心里,她一张艳容竟无比地威严起来,“皇帝只是中了毒罢了,你们怎么一个一个像是他死了一般,那副丧气脸叫旁人见了,以为这朝廷是要出事还是这江山要易主了呐?”

    闻言,群臣噤若寒蝉。

    紫颜哼了一声,大步流星地跨入了殿中,花枝亦随之。

    殿中,龙涎香直飘而上。但此中药香却压过了那燃香,浓密得仿佛直铺面而来,叫人闻得森森死气。

    珠帘玉幕后,那明黄色灼人的眼睛,龙床前,张太医摸着胡子,低头写着什么。四位诰命大臣站着不远,而义王更是坐在紫檀桌前,手里捏着玉杯,脸上神情不定。

    紫颜见此景,冷笑一声,眼下这义王倒是好了,空白得了便宜。

    义王恰恰看到了绝色丽人走来,只是她眼角眉梢之间的阴鸷,却叫他觉得陌生如同从未见过一般。

    “皇帝如何了?”紫颜直道。

    殿中人皆起身道:“太后娘娘。”

    张太医更是一脸苦色地站了出来,“回禀娘娘,皇上已无大碍,只是一时半会还醒不过来。”

    紫颜道:“到底怎么回事?”

    张太医道:“皇上中的毒乃是塞外的虎狼之毒,微臣按照法子一一清了,想来应该是无事。只是下毒的宫人并不了解此毒,剂量有些过分了,所以……”

    看他吞吞吐吐的,紫颜气不打一处来。“若是皇帝今日不醒,你便给他赔罪吧!”

    张太医闻言颓然,腰更是低得不能再低了,仿佛也老了几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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