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栗这天本来是和沈凌、方鹤、沈毅几日人带着些奴仆挤在大理寺外等消息的。

    这次审案虽然并不许闲人听,但在皇帝和耿雅言的默许下,还是有人将审案细节一一向沈府众人偷偷传递。

    判词一出来,沈府众人也并不如何惊讶,可以说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短短三天,能干什么?人家是蓄谋已久的陷害,沈府仓促应对,各姻亲人家也纷纷奔走,可惜都没有收获。

    如今听道沈淳留下一条命来,反倒松了口气,倒不似那些围在大理寺外听风声的人激动——好歹没有判了斩。

    沈凌回头对方鹤道:“如今兄长既判了刑,在下还须立即去狱中好生打点,免得兄长受苦。只是我侯府宅院乃是当初蒙先帝赐下,如今既已削了爵,皇上虽未下令抄家,但府第还须归还公中。此刻只怕催还的官差已经出发。府中现在只有六弟一个男丁支应怕是不够的,还请先生即刻回府相助。”

    方鹤称是,带着沈栗、沈毅几个人与沈凌分头而行。

    这边正往外走,沈栗眼尖,就看见那边前几日领着黄府人上门哭丧的那位正使劲儿在人群中向这边挤。

    沈栗对方鹤道:“先生快走,这人那日被我抢白,如今父亲的判词下来,他必然是来讽刺我们出气的,先生不要被他拦住,耽搁了时间。我在此应付他几句也就是了。”

    方鹤望见那人来势汹汹,怕沈栗人小力薄,有些迟疑。

    沈栗道:“先生留下反而不好,如今这里凑热闹的人多,听了判词,正在激动间,如被那人煽动,不知要做出什么来。我年纪小,他们反而不好太过。”

    方鹤倒也觉得有几分道理,见那人越发近了,似乎要开口拦人,嘱咐跟着沈栗的家人小心保护,带着沈毅钻入人群先走了。

    说是催还府第,实际上和抄家也差不多了,方鹤惦记着那边,实在也是顾不上。

    沈栗这里见那人张口欲拦,先大声开口道:“哟,这不是黄府的老爷么,怎么,你们终于成功陷害家父,如今是耀武扬威来吗?”

    那人本以为如今沈府人见了他应心虚气短,不料沈栗理直气壮地先开了口,倒是又气又笑。

    “沈淳杀了我们老爷,你偏说你爹是冤枉的。如今三司会审已经结束,众位大人们均已认定沈淳有罪,你还在此大放厥词,你可知此乃大理寺门外,就不怕官差们拿你去问罪吗?”那人得意道。

    沈栗冷笑道:“就是大理寺门外,判词已下,我仍敢发誓若黄承望若果为家父所杀,叫我沈家断子绝孙!这位老爷,你既然如此得意,我还要问你一句,相同的毒誓,如今你敢不敢发?”

    那人语滞,气急败坏道:“老子不需发什么狗屁誓言!如今你爹削了爵判了流放,你以后就是罪人之子,凭什么与我在此理论。哼!你们沈家坏事做多了,老天都看不下去,若不是叫人乘月看见你爹杀人,还要叫他逍遥到几时!可见天日昭昭,恶人恶报!”

    “乘月看见?”沈栗用一种很奇妙的语气重复道:“乘月看见,是了,那个姚柳说他是乘着月光看见的!”

    那人见沈栗神经兮兮的,疑惑道:“莫非是见沈府要倒大霉了,吓疯了。”

    沈栗冷笑道:“你做梦呢!我沈家人只会在战场上战死,还没听说有吓疯的!我爹是冤枉的,改日昭雪,看你有何话说!”

    那人得意道:“昭雪,大理寺断案有几个冤枉的?我看你才是做梦!你想翻大理寺的案,下辈子吧。都不用过晚上,你爹脸上就得被刺个“囚”字,就等着一辈子做罪人吧,我看他还有什么面目见人。”

    沈栗愣了愣,悄声问自己的常随竹衣:“这么快?”

    竹衣苦着脸道:“三司会审的案子哪有那么好翻呀,要不五老爷怎么那么怕差人催还府第,人家是觉得咱们沈府没有翻身的一天了,所以才立即下手,好拿咱们家卖人情捞油水不是?”

    “呸!”沈栗自言自语道:“听说顺天府尹顾临城是个胆小鬼,上顺天府肯定是不行的,还有什么门路呢?”

    那人还是瞧着沈栗神经兮兮的,以为他到底气短,故而答不上话,自得道:“所以说法网恢恢疏而不漏,莫说众位大人法眼如炬,就是今天三司会审叫你爹逃了,我黄家也要去告御状,总要这恶人现形!”

    “好!”围观的见那人说的漂亮,都为他叫好。

    那人正洋洋得意,却见沈栗两眼发亮地对他道:“今日多谢这位仁兄两次提点,这个人情我记住了!”

    居……居然掉头走掉了!看这样子,是发癔症了吧?

    围观的因沈栗是个小孩,倒也未拦着他扔鸡蛋。只扔兴致勃勃地议论着案情。

    沈栗领着竹衣几个走了一段,见四下无人了,对竹衣道:“如今事情紧急,你领着他们回府给五叔六叔他们报信,就说我……”

    沈栗压低声音道:“我要去告御状!”

    “什么!”竹衣差点蹦起来:“您要干什么?”

    见沈栗伸手要捂他的嘴,忙也压低声音急道:“这可不是开玩笑的,少爷你……”

    沈栗深吸一口气急道:“如今没别的办法了,总不能真等到他们在父亲脸上刺字,抄了咱们家。这案子一判,对方就会急着销毁证据,拖得越久对我们越不利。如今事情紧急,来不及细说,你只告诉五叔,我发现了一些细节,他要是有手段,一定要看住了那个姚柳,更要防着有人要我闭嘴!”

    竹衣见他说的郑重,忙认真应下。留下两个人,厉声吩咐平安护送沈栗。自己亲往府中报信去了。

    两个仆人护送沈栗至长安右门,登闻鼓就设于此。这鼓可有些年没响了,由羽林前卫派人守护。

    今天领兵当值的是个百户,几个人站着岗无事,正在悄声议论这几日纷纷扬扬的礼贤侯杀官案,就见对面走来个十来岁的小孩。

    几人驱赶他道:“哪里来的小孩,这可不是你玩的地方,快走!小心大人出来见了要拿板子打你。”

    却见那小孩叹气道:“谁没事跑长安右门来玩呀!可惜,我虽不愿挨板子,今天却要挨上一挨了。”

    说罢,见他直往登闻鼓去了。

    几人登时兴奋了,岗也不站了,跟过去问道:“小孩,你叫什么?你是要敲登闻鼓?你家大人知道吗?”

    小孩撇嘴道:“我叫沈栗,我家大人乃是礼贤侯——我爹在狱里那,不然我敲什么鼓啊。”

    几人听说是礼贤侯家的,更兴奋了,议论道:“说什么来着,我就不信黄承望是沈侯杀的,他算老几,也能入沈侯的眼!”一边有人跑去叫领兵当值的百户来。

    沈淳在军中声望不小,军士看待此案自然与文官不同。再者羽林前卫属府军前卫,不说军士,起码带兵的长官都是武勋子弟,沈淳下狱,这些人难免兔死狐悲。

    如今沈淳幼子要敲多年不响的登闻鼓,当然挑动这些人的情绪。

    沈栗走到鼓前,一提鼓锤,手上一沉,嗯,分量不轻。到了这会儿,也不容你犹豫后悔,使劲儿敲吧。

    登闻鼓声一响,惊动圣驾,算是告了御状了。

    这时带兵的百户也出来了。姓邢名秋,沈栗还要称他一声世叔——是沈栗大姑母沈婉嫁的嘉明伯邢穆的三弟。这两年因沈婉无辜身死两府走动的少了,但沈淳一出事邢府却也派人过来问候,邢秋昨天还和沈栗照过面。

    邢秋对沈栗的印象不错,觉得他接人待物沉稳有度,还真没想到沈淳的这个儿子有胆量告御状!

    长安右门不是闲谈叙旧的地方。鼓声响了,邢秋就得按规矩问话:“何人击鼓,有何冤情,竟敢惊动圣驾?”

    沈栗跪下大声道:“礼贤侯沈淳之子沈栗状告京卫指挥使司镇抚姚宏茂诬告我父杀死给事中黄承望,并告大理寺卿孙理,督察院左都御史狄嘉、刑部尚书耿雅言断案不明,相互推诿,致使家父蒙冤受屈,百口莫辩;家兄愤怒伤心,卧病吐血;府中妇孺惊悸慌乱不能止也。此诚旷世之冤!吾皇圣明,定不忍见此奇冤者!故下民斗胆上告,死罪,死罪。”

    他把经手的人有一个算一个,都给扒拉进去了。

    邢秋道:“凡击鼓者,无论何因,盖杖则一百,以警无事生非者,来人,架他起来!”

    沈栗吓了一跳,嚷道:“大人,不会还没过堂就把小子打死了吧。”

    众人都笑。登闻鼓响,圣驾惊动,人还没过堂就死了,拿什么向皇上交差?

    邢秋气道:“小子这样刁钻,打死正好。”

    沈栗向怀中一摸,掏出一卷银票。这两天沈栗几人为沈淳事四处奔走,身上都揣着不少银票,唯恐要用时拿不出来。沈栗身上也带着不少,这时全拿出来,顺手塞到架着他的军士手中。那人怔了怔,走到邢秋身边,两人数了数,足有一千两!

    邢秋失笑,不知是该叹沈栗会做人还是该叹他惜命。

    邢秋朝众人使个眼色,大喝道:“给我使力的打!”

    板子一落,沈栗杀猪般叫起来。

    邢秋听他叫得凄惨,不由疑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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