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泽沈淳气极道:“不可理喻!”

    沈淳道:“哪个要你妹妹守节了?我沈府早说听凭另嫁,是你何家为了什么狗屁名声不肯接回去,留她在此满怀怨恨,整天琢么怎么害人。你既心疼妹妹,我今天就给你个机会,你把她领回去啊,我沈淳保证,今天你把她接走,她害我两个儿子的事就既往不咎!她在我沈家,就要服我沈家的宗法!你接是不接?”

    何泽抖着手指着沈淳,半晌方道:“我何家外无犯法之男,内无再嫁之女……”

    沈淳冷笑道:“慢走不送!”

    径自去了。

    何泽向着沈凌气苦道:“匪夷所思,匪夷所思!你就由得他如此待客?”

    沈凌挑眉。

    何泽道:“沈涵与你同母,他是被你嫡母和嫡兄处死的,你就半点不恨?诸事听凭沈淳处置,让他如此得罪姻亲!”

    沈凌悠然叹道:“兄长可不可恨我想不明白,可有一件事我还是清楚的:我那三哥虽然糊涂,可要不是娶了你何氏之女,不是让你何家拱上高官之位,他的野心就不会那么大,最后也不会死!”

    掸了掸衣衫,竟也施施然离去。

    堂中只留下沈栗与何泽面面相觑,沈栗皮笑肉不笑道:“要不,侄儿送世叔出去?”

    何泽气得向桌上一拂,将茶杯拂落在地,狠狠道:“不劳……贤侄!”

    沈栗眼角一抽,忽然嚎啕大哭,堂外伺候的仆人们闻声纷纷进来,沈凌此时还未走远,闻声也转回来。

    沈栗仗着皮囊脸嫩,只做孩童状,向沈凌哭告道:“五叔,何世叔用茶杯砸我!”

    众人都看向何泽。

    何泽愕然道:“胡说,我何时打你了?”

    沈栗道:“就是刚才,五叔刚一出门,你就用茶杯摔我。”

    众人向地上看去,正好一个茶杯碎在沈栗脚边。

    原来何泽衣袖一拂不要紧,那茶杯正好飞落到沈栗脚边不远。

    沈栗与沈淳、沈凌不同,沈家大都是武将,唯一的文官沈凌也在兵部任职,做事风格果断豪放,话不投机起身就走。而沈栗前世是个销售经理,也没有个做侯爷的老爹,做事务求圆滑,滴水不漏。沈府与何府的矛盾已经不可化解,但何府老树根深,门生众多,三年前毒药的事合礼贤侯府、嘉明伯府两府之力都没抓牢证据,不得不与何府妥协,秘密处死沈涵了事。今日何泽上门理论不成,被沈淳端茶送客晾在堂中,出了门去必然到处宣扬沈府待客不恭,竟要把访客赶出门去,败坏沈府声誉。当时几人到底议论什么又不可为人所知,外人最多只知何泽上门果然被沈府冷待,再加上何府众多门生附和,沈府名声说不定真要被人损坏。沈淳久居高位,再者何泽与沈府一向不对付是众所周知的事,自然不在乎这点小事,但这和沈栗的从前世带来的处事习惯不符,沈栗得了机会就要扭转这种可能。他要在何泽出门之前,先给何泽扣上一个趁着家长不在拿孩童出气的帽子。何泽是下了值后贸然登门,连名帖也未递,又“蓄意伤害”沈淳的儿子,被轰出去也是理所当然。

    沈栗假装抽噎道:“要不是我躲得快,就砸到我身上了。”

    “何御史真是好大的威风!”此时沈淳也被人唤回,黑着脸道。

    怜悯弱者乃人之天性,当时堂中只有何泽与沈栗两人,相比之下,众人当然更相信年龄“幼小”处于劣势的沈栗了。

    何泽百口莫辩,直气得七窍生烟。他今日气势汹汹而来,本是为了何氏“被失心疯”之事,谁知理论不成,反而先后被沈栗扣上“窥视侯府”、“欺凌幼童”两口黑锅,自打他成为御史,只有他给别人甩锅的,不料今日背锅!

    何泽还在寻思如何理论,沈淳却不给他这个时间,怒道:“大管家,还不送何大人离开!”

    沈毅一挥手,领着几个得力家人,扶挟着何泽,将他请出府门。

    何泽不料今日竟落入如此狼狈境地,站在大门之外,两眼翻白,直喘粗气,半晌方才缓过气来。平时自矜的世家公子的风度也没了,指着府内大喊:“沈淳,我与你没完!我……我何府与你们沈家势不两立!”怒气冲冲登轿而去。

    沈栗擦擦并不存在的眼泪,连眼角都没红。抬眼一瞧,沈凌正用一种难以言喻的目光看着他,又转睛看了看沈淳,抬手搓搓下颌,轻笑一声:“真没想到啊。”悠然而去。

    没想到什么?大抵是没想到沈栗竟说哭就哭,眼也不眨就给何泽甩锅。

    沈栗瞅见沈毅面无表情盯着他,眨眨眼,尴尬着嗫嚅道:“那个,吓死宝宝……了。”

    这句话下限有点儿低,沈淳愕然,哭笑不得地叹道:“你这不要脸皮的架势果然有些做文官的潜质。”

    沈栗嬉笑道:“我就当父亲夸我了。”

    沈淳哼道:“不料竟养出狐狸来。”

    沈栗问道:“这位何大人今日负气而去,恐怕是不肯善罢甘休的吧?”

    沈淳道:“若肯息事宁人,就不是他何泽了。不过我礼贤侯府也不是吃素的。“

    沈栗道:“三叔去时毕竟是朝廷三品大员,若是何府以我们私自处死朝廷命官上告,恐怕我们的确不好交代。”

    沈淳道:“如果能告他何家早就告了。可惜,他要告我们就要扯出‘一梦’的事,他们不敢的。”

    沈栗疑惑道:“‘一梦’出自何府一说没有切实证据,何家有什么好怕的。”

    沈淳微笑道:“这世上很多事情并不需要什么证据。只看皇上的意思罢了。”

    皇上的意思?沈栗摇头晃脑想了半晌,沈淳也不急,反身坐下,叫人上了新茶,慢慢等他。他既然起意培养沈栗,这点耐心还是有的。沈栗顺着故事慢慢回想,待想起何泽曾提到“归附之臣”二字才恍然大悟:盛太祖邵廉本是边关大将,因前朝接连出了几代昏君,搞得民不聊生,朝廷内外怨声载道,邵廉当时被猜忌,几乎因此丧命,于是索性举旗南下,除了自己手下,当时也有不少朝臣响应归附。只是何家却不在此二例之中,他们本是世族,颇有些流水的朝廷铁打的世家的意思,直到大半江山已倒,末帝又忽然崩殂,眼看无可挽回了,这才归附。当时邵廉担心北方狄族趁乱攻击,腹背受敌,急于平定战乱,也就马马虎虎受纳了,何氏因此保存元气。开国后,何氏果然搅着一些世族,仗着门生故吏众多,形成了一股势力。但皇帝绝不会允许出现前朝那种门阀干政的故事!邵英登基后,一时半会儿也奈何不了这股力量,为了稳定朝政,只要何家老老实实做事,邵英倒也不会为难他们。

    可是何家为什么偏偏要选沈涵做女婿呢?何家名满天下,他家嫡女可谓是千家求万家选,偏偏就嫁给他们看不起的庶族礼贤侯府中一个庶子做继妻!说什么花前偶遇一见钟情,那是唬人的。多半是因为沈涵当时带兵又肯买他们的账吧。

    何家要把沈涵的死闹出来,首先就要解释沈涵的死因,他前脚娶了何氏女,何家出力扶植他升官,后脚他就要暗害礼贤侯沈淳!落在皇帝眼里,这就是何家明明白白在他邵英手里撬兵权,谋杀他的铁杆支持者,何况还牵出前朝秘药“一梦”!

    告不告得倒礼贤侯府不知道,邵英要先砍了何家!

    沈栗慢慢地说,沈淳越听越惊异,渐渐坐直身体仔细听。他还留着以前对沈栗的印象,没想到原本认为纨绔愚蠢的庶子竟然有如此见地,竟把何、沈二府之形式猜出了十之**。心下感叹原来沈栗身为庶子竟一直藏拙,直到沈栗明确表示要培养他时才渐渐展露头角。今日无论是堂前辩论时不露声色地给何泽甩锅还是此时猜测二府形势时的思虑深刻,都不逊成人。

    沈淳道:“你小小年纪能有如此心计,足胜同龄人许多。你学问如今有方先生操心,我也不虑。只一点你要记着,我礼贤侯府一向忠于皇上,不要和你那没出息的三叔学。不然我是不会饶你的!”

    沈栗肃然道:“儿子知道厉害。只是不知何家以后又要怎生谋算……”

    沈淳喝到:“天塌下来有高个顶着!你爹我还没死呢!”

    沈栗抱头鼠窜。

    沈淳既然明确表示关于何府之事不要沈栗参与,沈栗便安安生生地读他的书去。又两个多月过去,沈栗的书读的越发好了,只是方鹤教的也越发的急了,沈淳每日被课业压的眼冒金星,不由叫苦道:“先生,我又不是现在就要考进士,当官的还有沐休呢,您看,我这两日可见瘦了。”

    “瘦了就多吃些肉!”方鹤道:“你离进士还远那,不过,明年二月你要和二公子一起下场考童试。”

    “什么!”沈栗愕然,猛然间背后一寒,回头见是沈枫正一脸不满地盯着他,嗯,好一双死鱼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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