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拉菲娜.多拉蒂听见了某种低鸣。

    它听上去有点像离得极远的狼嚎,又让她想起从旅馆里听见的呼啸风声,无论是哪一种,都让女孩生起自己身在北境的实感。

    她试图在尽量不动弹半分的情况下,逐点逐点找回自己的神识。很好,她想。身上并没有缺少什么,接下来是该看看身边的环境,然后考虑逃生方法──

    不对劲。

    她已被人救起吗?

    眼前并不是一片黑暗,而是有布料挡在她眼脸之前,而营造出这样的错觉。有一点光线从鼻梁两侧的孔隙里泄进来,塞拉菲娜垂下睫去看,光影没月一点变化,也就是说前方没有人。

    她动了动自己的手,双肘与膝盖都被金属镣铐固定好,这两个位置都是关节,她无法违反人体极限,在关节受制的情况下仍然自如行动。双腿分得与肩同宽,塞拉菲娜不能确定匕首是否已被人卸走,但皮肤上确实没有绑带的触感。

    女孩可以用以反击的便只有自己的五指,这不需要手肘关节,借掌骨本身也可活动,幅度微小,却足以救她一命。

    除了一个古布亚.勃勒提劳,“那个人”,又或者是“那个人”的同伙,趁雪崩之后将她转移到这里来,并且将她禁锢──目的已经很明显了。

    她已被人擒获。

    塞拉菲娜.多拉蒂转了转眼珠,开始想办法挣脱镣铐。不过刚想了个开头,手腕内侧上便传来了皮肉被刀片割开的痛意。

    “嘶……”她咬了咬牙,毫不犹豫地把刀伤撕裂更大,然后化成一道足有拇指粗幼的长鞭,同样的招数她也用过在路迦身上。她还不知道自己身处于一个怎么样的空间之内,不敢随便用上元素魔法,只能依靠自己的身体来攻击。

    既然对方费尽心思想要她的血,那么给他们一点也无不可吧。

    鞭子一路横扫,在她身边抽了两个来回,破空之声凌厉得像是一把真正的武器。塞拉菲娜听见了银器与玻璃摔在地上的声响,却没有人痛呼。

    从血鞭处也没有活物被它击中过的触感。

    她于鞭子上耗费了太多体力,此刻已有些发晕。塞拉菲娜.多拉蒂将之收起,体内的自愈魔法运转起来,一阵微光之后,伤口便已愈合如初。似是认定了这是她一时反应过激,有人又在她另一边小臂上划过一刀,半掌长的创口同样在鲜血流下之下便已消失得彻底。

    那人冰寒的吐息远远拂过她脸颊,塞拉菲娜轻颤一下,终于意识到有什么不寻常。她身边分明聚集了不少人。

    却一点呼吸声都听不见!

    霎时之间,整个世界只剩下她压低了的喘息,与炸在耳边彷若烟火的一下下心跳声。她试探着嗅了一嗅,除了属于她自己的血气之外,同样什么味道也没有。

    是真真正正、一点动静都没有。

    五感之中的两感都已背叛了她,塞拉菲娜.多拉蒂不可以用触碰或者味觉来做什么,唯一能够帮上忙的视觉偏又被人封锁。平常自如得几近本能的魔法此刻不过是把双刀刃,伤敌的可能性固然存在,但同样也可以伤及她自己。

    她在多拉蒂山的一个念头到底成了预言。没有魔法,她什么都不是。

    直至这一秒钟为止,她都被人反反覆覆地放血。自愈魔法的确可以把伤口修好,痛楚却仍然残留其上。天晓得无法如愿的他们会怎么办。杀掉她?

    时间无多,她必须作出决定:赌,还是不赌?

    塞拉菲娜把心一横,指尖划过空气,描出风刃的形状,略略瞄准让它不至于落得太偏之后,她便操控着风刃往关节上的镣铐割去!

    “嗯──!”

    闷哼声响彻小小的空间。

    比刀剑锐利太多的风刃成功划破了她身上四个金属手铐,以自伤为代价,她终于获得自由。女孩已有多年没被什么伤得如此之深,以至于她在半撑起身的时候,清楚地感觉到手肘处有血淌下。

    塞拉菲娜让风刃环绕着自己,直至不同方向的气流在她身边飞旋、流窜,形成一张彷有实形的包围网,她才敢掀下眼前的黑布。

    下一瞬间,便对上一双苍蓝色的眼眸。

    古布亚.勃勒提劳朝她抿出一个笑。

    “如果我的记忆力还没衰退得太厉害……”女孩揉了揉自己的手腕,准备随时发起攻击。在雪崩之前,她自觉被对方摆了一道,情绪算不上平静,自然不可能对他留情。仔细算来,恐怕比对雷鸣兽群那一次攻击还要狠上几分,与真正的龙息相差不远。

    就算是同样擅长火系魔法的路迦受了那一下,也绝无可能于短时间之内康复,更遑论对方只是个凡人。她可以肯定当时自己已把古布亚烧成一团焦炭。“上次道别的时候,你变得比较……该怎么形容,是肤色?肤色变得比较黝黑?”

    古布亚似笑非笑地捂上自己的左胸,朝她微微点了下头,绅士一般地打了个招呼,“先是二话不说便动手,现在又开口讽刺我,好歹要顾忌一下救命恩人的感受吧?那把火可是烧得我好痛。”

    “显然没痛得能让你见好就收。”她于指间擦出一点火光以作恫吓,大概是被积雪压得太久,胸口有点闷,双腿也软软的不太站得住。然而愈是这样她便愈要摆出一副不好惹的模样。

    塞拉菲娜在下半句刻意用上母语,“我姑且推断,你也精通摩诺尼歌语?”

    古布亚闻言摇摇头,以带着轻微通用语口音的精灵话回道,“仅是粗通。正如我也懂几句彻尔特曼语,都是些不值一提的小技俩。无甚值得夸耀之物。”

    “能操起码三种语言,以□□为武器,还在做一些很有意思的小研究。而恰巧那项小研究又好像与我有关。看来芬里极地出了个很优秀的学者。”塞拉菲娜扯了扯唇角,“动用到雪崩来对付我一个,架势未免太大。”

    话音落在一地的玻璃碎片上面,她移眸打量这个房间,木制的墙壁,四个角落里各放着一盏提灯,这是空间之内唯一的光源。不过是间普通的北方建筑。

    除了古布亚.勃勒提劳之外,她眼前还有影影绰绰七、八道身影,全部都身披黑色长袍,兜帽把他们的面容遮去大半,光线也并未明亮到她可以看清楚的程度。考虑到他们可以不发出一点声响来行动,她假定这八个人并不好对付。

    她第一次杀不死古布亚.勃勒提劳,看他的样子,似乎也不认为她能杀死他们之中的任何一个。

    很好。那便来试试吧。

    “虽然你大概不会回答,但我尽管一问。”塞拉菲娜说,“在让你们逐个死于莫大的痛苦之后,我需要一匹马来回旅馆。介意为我指个路么?”

    古布亚骇笑着看她,仿佛想要说“瞧瞧这个说傻话的女孩”。

    “不信吗?”

    金发的法师看向十点钟方向。站在那里的似乎是名女性,方才在她手上割下第一刀的正正就是对方。塞拉菲娜.多拉蒂眨了眨眼,指尖于虚空一抓,对方的身体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干瘪、枯萎、发黑,像是一株凋得太快的鲜花──丰腴的曲线不复再,女人的骨架变得无比明显,她扼着自己的喉咙似乎想要呼救,然而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发不出半点声音来。

    “果然是个出色的法师。看妳的发色,应该是来自中部、法塔市的多拉蒂?”古布亚平静地看着女人变得一具干尸,扬扬下巴示意她身边的两个人把女人抬出去扔了,然后又把话锋转回她身上,“果真不负黄金家族的名号,手段却太残忍了一些。我记得你们不是标榜自己热爱和平、不喜杀生?而且妳也长得不像桑吉雅.多拉蒂。”

    知道塞拉菲娜这个名字的外人多半居于法塔市,她的消息传不上北境也是正常。对她来说这无疑是个优势,甚至说得上正合她的心意。塞拉菲娜刻意回避最后的问题,“我再问一遍。介意为我指出一条路吗?往旅馆的。”

    “妳认为我们在费了那么大的力气带妳来这里之后,会帮忙妳逃亡?”古布亚拂了拂自己的袍袖,“与其有时间想出下一个吓人的死法,还是担心自己比较实际一点。这是我最衷诚的忠告。”

    塞拉菲娜皱起眉,“这是什么意……”

    有双手从她背后伸至,环过来扼上女孩的颈项,好像没费什么力气,便把将她整个人往上提起、吊于空中。无力可依的女孩下意识攀上那双手腕,蜜色的手臂上已布满风刃割出来的伤疤,她以指甲尖捏进伤口想要让他松手,鲜血缓缓渗出,对方却好像了无知觉,随着她的施力而加重力道。

    心脏好像被不停胀大的肺部压逼,女孩甚至听得见血液在她体内流动的声音。双颊发红,眼前的视野开始模糊,再这样下去,对方会活生生掐断她的喉咙。

    塞拉菲娜再也顾不上这是间木制小屋,搭上对方的手臂,便想把火拍到他身上──借着那一点摇曳火光,她终于看清了来人的容貌。

    不可能……不可能。

    不可能!

    女孩怔忡着,松开了自己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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