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与地,眼前与远景,全部都褪色成纯粹的黑与白。面前苍白的池子慢吞吞滚着沸腾的气泡,每个硕大的气泡破裂的时候,都会爆出一声凄厉的惨叫。我还不知道隗泽到底在这里藏了什么手段,仅仅是看着这片荒芜的地方,我就觉得内心一阵烦躁。

    重渊一剑斩开了一个妖魔,扭头厉声喝道:“锦川,快点过来!”

    我如梦初醒一样,猛然发现刚才和隗泽说话的时候,自己已经不知不觉距离重渊他们太远了。连忙仓皇地跳开一大步,踉踉跄跄冲着重渊他们跑过去。隗泽就站在那里笑吟吟看着我,任由我跑远也并没有出手。

    “跑啊,这万魂冢已经完全与世隔离,唯一能和外界相连的地方就是头顶的幽都裂隙。”隗泽轻轻说道,“你们越是恐惧,一会儿杀死你们的时候能带给我的就越是多呢……”

    “你们两个到底把什么东西招过来了?!”关朔原一个符惊鬼神砸到了前面的妖群中,气急败坏的扭头大吼道,“万魂冢……万魂冢这玩意儿可是当年上古之战的时候的传说,这家伙到底什么来路,为什么能用出万魂冢?!”

    我心虚地看了一眼隗泽的方向:“上古之战……这家伙说不定真的是从那时候溜下来的,听师父说,当年太虚观陷落就有他的一份功劳呢。”

    关朔原呆了一呆,张口就准备继续骂,无奈又是一波新的妖魔迎上来,他狼狈的迎了一下,却再也没时间骂我们了。

    隗泽怀念地笑了出来:“这小道士倒是个懂的。上古之战……没想到现在还有人记得。当年吾族七十二魔将驰骋天下之时,当真是……”

    他像是渐渐陷入回忆之中,声音也低了下来。过了一会儿才猛地回过神来,对着我们笑道:“如今七十二魔将去之□□,倒是没机会让你们见识那等大场面了。不过,今天就让你们死在这万魂冢之中,也算是见识了一下上古之阵。”

    他双手合十,手指扭曲着做了个手势,口中“咄”地斥了一声,吐出了一长串艰深的咒语。那原本只是慢吞吞翻滚的池子忽地顿了一下,紧接着,像是有人往池中扔了一块巨石一样,猛地炸了开来。

    那原本只是偶尔出现的鬼哭之声瞬间增强了百倍,凄厉的哭喊让我无法忍耐地紧紧捂住了耳朵。抬头看向空中,只见原本和重渊他们缠斗着的幽都妖魔也都受了刺激一样,不管不顾地仓皇逃窜,恨不得一头重新扎进裂隙之中。

    一片鬼蜮之中,只有隗泽还仍然笑吟吟地站着。他仍然顶着颜怀远的面孔,宛如拈花微笑一般和善地说道:“吾乃七十二魔将之六十四,隗泽,主掌生魂。凡为人,内心总有阴暗一面,哪怕是至死,这一面仍能激发而化作不散的怨念。万魂冢……就是囚禁所有怨念的地方。”

    顿了顿,他脸上的笑容又大了几分:“说起来,我还是最喜欢你们太虚弟子。其他门派弟子玩剑玩法,却只有你们,喜欢拿心魔来玩。这万魂冢中,倒有一小半都是你们太虚弟子呢——喏,疾!”

    伴着那一声轻叱,那好像滚水一样的池子里猛地腾起一阵白雾,在空中扭曲了一下,蓦地化成了一只凤凰的模样。惨白色的凤凰浮在空中,二话不说张口就是一道苍白的火焰冲我们喷了出来。

    “炎凤……混蛋!不是说是人类的怨念吗?为什么还……”关朔原狼狈地滚了一下躲过炎凤火球,扭头看过去的时候,池子里已经又是几道影子飘了出来,有人类,也有妖魔灵兽的样子。

    隗泽咯咯笑道:“世间怨念尽归我所管——那些灵兽终日被你们太虚观弟子御使,难道他们就没有怨念?”

    此时那些妖魔已经因为惧怕这万魂冢的声威纷纷远离,我们倒是不用再担心妖魔的攻势。只是那池子之中不断出现的家伙却远比妖魔更难缠。我和重渊他们站在一起,一道接一道咒符甩出去,各色光晕在那些家伙身上炸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然而却并没有阻止他们的动作,那白色的水波晃了一下,转瞬就补上了裂口。

    “那些是死物。”重渊沉声道,“这种攻击完全没有效果,要把施法者消灭掉才行!”

    隗泽的身影在这片黑白的世界里变得极其飘忽不定,他的声音像是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没用的,我就是这个世界,就算是你们真的杀了我,我也不会消失的。只要这天下仍有人心存在,我就能永远躲在阴暗之中——哈哈,有光的地方就有影子,难道你们能彻底把影子消灭吗?”

    “你说你……”我猛然醒悟过来,大声喊道,“是你在重渊身上搞的鬼!你……该死的,我们在朔方城的时候你就盯上他了对不对?你迷惑了他把他带到朔方城,然后趁我去找他的时候动了手脚,然后跟着他来到这里的!”

    隗泽诧异地看了我一眼:“你倒是比想象中聪明呢。不过我可是没有迷惑他——不过一碗忘川水,就足够让你们人类记忆彻底混乱。你这蠢货又正好带着灵魂碎片送上门来,我不过是略施小计……”

    原来这就是真相。

    从重渊被迫离开太虚观开始,我们就已经全部落入了他的计划中。当时他夜探太虚观,知道重渊留下了灵魂碎片。便用一碗忘川水让重渊暂时忘去一切,把重渊带到朔方城,我就乖乖带着重渊的所有灵魂碎片赶过去。他趁机在碎片里面做下手脚,再诱导着重渊一步步恢复记忆……然后等重渊恢复人形回来太虚观的时候,他就能借着重渊体内埋下的暗桩,扭曲了丹阳子的传送阵开启幽州通往太虚观的大门。

    不愧是玩弄人心的妖魔,从头到尾所有细节,都算无遗策。

    我觉得自己像是一只撞入了蜘蛛网中的小昆虫,突如其来的铺天盖地的绝望笼罩了我,让我几乎不知道该不该挣扎下去。正当我几乎要放弃反抗的时候,身边突然传来了一声冷笑。

    “还真是大言不惭呢……永生不灭这种话,你居然也敢说出口?”

    关朔原紧紧咬着牙关,因为用力过度整张面孔都有些扭曲。他狞笑着看着隗泽:“我当你是什么来路,原来不过是万物阴私面的汇聚。这大荒天下,天不灭,地不灭,玄黄不灭。除此之外,无人敢自称不灭!你区区一个心魔,竟然也敢将自己和天地玄黄并列?呵,也好,你如此自大,待我破了你这万魂冢的时候,倒要好好看看你脸上的表情!”

    隗泽诡笑着看着关朔原:“好大的口气……破了我这万魂冢?小道士,休要自大,你心里的阴私面,我也是看得清清楚楚。少年壮志未酬,情窦初开,却落得个终生被埋没,你的恨……”

    “蠢货,”关朔原冷笑一声,挥剑猛地斩破旁边一道惨白的人影,凄厉的鬼嚎声中水雾如萤火四散奔逃。他左手微微压下来,缓慢划过一条饱满的弧线后虚悬在胸前。掌心空气急剧流转着,渐渐在他胸前凝成了一张淡淡的黑白太极图。

    “阴阳,光影,正邪,乃至幽都下沉浊气和人间神界,本来就是世界的两面。”关朔原淡淡说道,太极在他掌心迅速旋转起来,阴阳鱼渐渐都看不清楚模样,只能看到一片浑浊的灰色。

    “有光明自然就有阴影,没有什么能独立存在。众生百态皆有心魔,可心魔也终究是附着着人心而生,从没听说心魔能独立于人心而存在的。”关朔原一手持剑,冷然说道,“我等太虚观弟子,匡正气,逐清流,行光明,践忠义。哪怕是因此而产生心魔,也束之以人性,教之以义方。终将其化作手中利器,汇入大道之中。太虚弟子各有其道,吾等修道之路,即是与心魔相争之路。这种道理,连我身边这个蠢货都明白,你区区一个玩弄人心的跳梁小丑,也敢自称不死不灭?!”

    关朔原猛地抓碎了手中旋转的太极图,他微微侧过头来斜视着我:“喂,蠢货,死面瘫?”

    我还没从刚才关朔原的话中回过神来,倒是重渊目光清澈地回头看着他,平静地问道:“关师弟有何计划?”

    “对付这种东西还需要鬼扯什么计划?你也算是死过一次的人了。难道到现在为止,你还会被自己的心魔所支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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