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聆一出来就见孙璞玉在翻锦绣坊新做的样本,颇为投入。

    其实这是腊九想出来的:用剩下的布头做成统一的大小形状,装订成册,又标上每种的价码,颜色,种类,花纹,成衣图样给客人挑选。这样一来,免了伙计前院后院取货的麻烦,裁缝娘子接单的时候也方便跟客人介绍。便是不买什么,像孙璞玉似的做在这里翻翻看看也是赏心悦目。不得不说腊九是个人才,石聆固然脑中有许多新颖的概念,但毕竟从前做的也不是布匹生意,算是行业新手,有些事情反而没有腊九想得周到。

    孙璞玉一见石聆来了,神采奕奕地起身迎来:“怎么样,琮秀,上次我说的事你考虑的……”

    “不行。”

    对孙璞玉的失望视若无睹,石聆十分干脆地道:“这事你不用再提了,我不能答应。”

    不是“不会”,是“不能”。

    孙璞玉不死心地道:“我不是解释过了?不是要你抛下锦绣坊,就是跟商行合伙做点儿生意,也不用你出本钱,你就挂个名,叫……什么来着?”

    “营销顾问。”

    “对,我们‘雇’你就是‘问’,你抽空回答一下就行了,占不了多少时间。”

    他想的好主意,石聆就是不点头。

    “决策的事我做了,你们掌柜要做什么?”石聆问。

    “听你吩咐啊。”

    “那还不如我当掌柜。”

    她动脑,她决策,掌柜只管听吩咐,那掌柜的跟个伙计有什么区别?

    “当然没问题,只要你答应。”孙璞玉诚意十足,笑容可掬。

    “我不答应。”石聆不假思索,“我是锦绣坊的人,不能再做泰和商行的谋士,这是原则问题。”

    “兼职也不行?”孙璞玉跟进,“我和祖父可是非常诚心的,待遇比王家给你的只会更好,你真不考虑?”

    虽然这事是祖父要他办的,也并未指派谁人掌事,但是依他来看,祖父就是要他再使把劲儿,把石聆给挖过来。先从兼职做起,等日子长了,石聆就会发现,锦绣坊这座小庙根本不是她施展拳脚的地方。但是石聆却是铁了心,任他半月来磨破嘴皮,就是不为所动。

    孙璞玉知道今天又没戏,叹道:“真不知道那王家给了你什么好,要你这样死心塌地。”

    她并不知道石聆和王莞相识的曲折,只觉得王莞那丫头除了脸蛋儿漂亮点儿也没看出别的什么长处,就不知道她怎么挖来石聆这块镇店之宝。

    “还有事吗?没事送客了。”石聆说着,就见腊九露出一个开心的表情。

    “还有件事,我觉得你还是知道比较好。”孙璞玉似是犹豫,道,“你听过彩衣轩吗?”

    同行,晋阳最有名的布庄。石聆是做过市场调研的人,自然知道竞争对手的大名。尽管锦绣坊如今蒸蒸日上,但就市场占有率而言,彩衣轩还是高居不下的,只是锦绣坊在噱头上占了些便宜而已,从规模和实力上,两家更是没有可比性。

    孙璞玉见石聆没什么反应,指了指册子:“你这册子,我在彩衣轩看到过一模一样的,且样式比你的还全些。”

    那是自然,毕竟经营规模不同,彩衣轩货路广,货样多,种类全;锦绣坊走的是精品路线,高端定制风。

    “还有,我今儿在广源茶楼看到门口放了一叠单子,与锦绣坊的如出一辙,还有墙上贴的……”

    “我知道。”石聆颔首,“腊九刚才跟我说了。”

    若一两处相似,还可说得过去,只是若件件都撞到一块儿去,那可就不是巧合了。彩衣轩这是摆明要和锦绣坊杠上。彩衣轩店大,耗得起,若是它们真是存了心思要挤兑锦绣坊,还真有些棘手。

    这是同行业竞争,和上次与泰和商行的矛盾又有不同。

    “你可想好应对之法?”孙璞玉觉得自己和石聆既然已经是朋友了,这种管闲事的话也就不差多说一句。虽然挖角不成,他也并不希望锦绣坊会遭难。

    然而石聆只是看了他一眼,道:“没有。”

    孙璞玉皱眉:“你……哎,你别拿这不当回事,现在还看不出什么,但是日子久了锦绣坊怕要吃亏。”

    “无事。”石聆依旧淡定无比,仿佛对此事早有预料,她道:“锦绣坊做的这些,原本也不是什么秘密,早晚会有人想到,只不过是我先一步做了,难道只许我宣传推广,就不许别家做?没有这样的道理,何况这些事,禁也禁不住的。”

    不论哪行哪业,归根结底还是要靠产品说话,与其花时间去遏制对手,不如在自家的产品质量上多下工夫,若是把心思全用在策略谋划上,产品跟不上,便是本末倒置,终究只是投机取巧而已。况且,这些是她也阻止不了。没有彩衣坊也会有别人,趋利是商人本性,若今日见她赚了,偌大的晋阳无人眼红无人效仿,那才奇怪。

    孙璞玉依旧忧心:“你说的我何尝不明白,只是我见那彩衣坊路子不对,你看你家这布样,刚出半个月,他们家就弄了个差不多的,还故意低卖了一成,这心……”

    这是司马昭之心了。

    石聆沉默。

    其实这事她也想过,只是目前也没什么主意,只能叫绣娘在绣法和精细度上下些工夫,看能不能研究出个防伪的办法来。至于其它,这里也没什么“知识产权”之说,锦绣坊在法律层面是没有任何倚仗的。

    “好,多谢提醒,我会留意。”对于孙璞玉的好意,石聆还是领情的。

    孙璞玉展颜,这算是他这一上午听着最顺心的一句话,又叮嘱了两句,便笑吟吟地告辞了。

    “可算走了。”腊九冷哼,白了门口一眼。

    石聆看了看外面,突然道:“腊九,我今早看见驿站有人来了。”

    她说着,若无其事地翻着账本,好似心不在焉。

    腊九顿时表情一僵,有些尴尬地道:“掌柜的,我一早儿去看了,虽然这次没有,但是我给驿站的大哥留了些酒钱,只要有消息,便会拆人来锦绣坊的。”

    王莞和袁清一走三个月,当初说好会写信,如今三个月过去了,却是只言片语都没有。石聆开始还装作若无其事,后来却也露出些期待,只是驿站大哥的马蹄声每每从锦绣坊门前经过,都没他们家什么事。此事就连腊九也对自家少东有些埋怨,走的时候明明依依不舍伤别离的,怎么如今回家过上好日子了,便连个平安都不曾捎回来。而石聆却不这么想。

    初时,她只是觉得王莞不在的日子,没有人在耳边叽叽喳喳,有些寂寞,日子久了,却是担心了起来。

    王莞不是那种自己过得好便会忘了朋友的性格,相反,她是心里藏不住话的类型,好事坏事都一定要和别人说说。如今她三个月无半点音信,别是出了什么事。她原本回去成亲就不情不愿,难不成这门婚事又是个坑爹的?又或者家人将她囚了起来?她……总不会半路又跑了吧!

    石聆越想越担心,不由有些埋怨,若是阿莞受困也就算了,怎么袁清也不捎个话回来。这人把生意一丢,竟是彻底甩手不管了,连锦绣坊每个月报账过去,也不曾捎句话回来。

    “掌柜的,要不你写封信,我叫人下个月跟账本一起送京里去?”

    与其在这里瞎猜,还不如写封信去问问,无论那边出了什么事,只要聆姑娘的信到了,无论是莞姑娘还是袁掌柜总会回句话的。

    石聆经腊九一提醒,也觉在理。

    京城的情况她们不清楚,一味猜测也不是办法,倒不如写信去问问。

    不过,写给谁呢?

    月上梢头,知府家内院一片灯火通明。

    桌上摆着一桌丰盛的酒席,早已凉透,白夫人挥手,吩咐厨房将一桌子酒菜都端了下去,面色不悦。

    婆子瞧了,忙道:“也不必急着都撤了,先去厨房热热,过会儿老爷从衙门回来,还是要吃的。这么晚了,老爷必是公务缠身,无暇用饭。”

    “是啊,爹爹必然是有事。”白瑞娇也坐到母亲身边劝慰,“他怎会忘记娘亲的寿辰呢。”

    今日是白夫生辰,早上老爷说好了晚上必要回来给夫人祝寿,可这会儿早已过了饭点儿,知府大人却连影儿都没有。

    “哼!”白夫人拍桌,“我看他是又出去花天酒地了!”

    自从来了晋阳,当地官员富商们抢着招待新知府,换着法的巴结他家老爷,知府大人盛情难却,小半年下来,竟然有一半的时间不在家里吃饭。早上还答应得好好的,说一定准时回来,这会儿叫小厮去衙门一看,衙役却说知府大人一早就被彩衣坊的东家请走了。

    白夫人怎能不气!

    那些官员商户的,请知府大人喝喝酒,听听曲儿也就算了,偏还上赶着的给他送女人。白夫人驭夫有道,这么多年来家里也只添了一个通房抬上来的姨娘,还是她的陪嫁丫鬟,就算生了个女儿也是在她名下,被她压得死死的。

    知府老爷从前被管的习惯了,原也不觉得什么。只是如今升官了,又被调到了这天高皇帝远的河东,眼见着底下人巴结上来,他便不由有些飘飘然,官威越来越大,不该活络的心思也活络起来了。只是他惧内早已深入骨髓,到底不敢将美人带回家中,索性在外面流连忘返,不着家门。

    白夫人正在生气,却听外面通报道:“老爷回来了!”

    白瑞娇一喜,忙道:“母亲莫气,你看,爹爹这不是回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过渡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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