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线交汇只有短暂的几秒钟,生日快乐四个字在今晚不显得特别,戴清嘉扬起笑容:“谢谢俞医生。”
    在李韵看来,俞景望的到来和朱月相似,是碍于情面顺水推舟。面对女婿,她点了点头,示意他坐下吃蛋糕。
    戴清嘉举着刀,犹豫着应该如何切这个造型华丽的叁层蛋糕,宋予旸问道:“嘉嘉,需要帮忙吗?”
    在李韵的监视下,宋予旸不可能握着她的手切蛋糕,戴清嘉直接把刀递过去:“你来吧,谢谢。”
    戴清嘉负责分给客人,长幼有序,俞景望排在长辈之后,轮到他的时候,她挑了一块比较小的蛋糕,而他只是象征性地吃了一口。
    俞景望没有多作停留,同戴航和李韵问候了几句话,便和朱月一起离开了。
    吃过晚餐,俞景望离席上洗手间,途径一间空置的包厢,闭合的门开敞,戴清嘉闪现,亭亭站着,向他摊开手:“我的礼物呢?”
    俞景望走进未开灯的包间,他反手关上门:“还小吗,玩躲猫猫?”
    戴清嘉在长廊看见俞景望,躲藏本要吓他一跳的,只是低估了他的心理素质。
    房间没有第叁人在场,两人保持了一段距离,静默地凝视对方。半晌,俞景望坦然道:“来得匆忙,我没有准备礼物,以后补给你。”
    “我这里可没有‘补’的说法。”戴清嘉眼妆有细碎的闪,“你连我的蛋糕都吃不完。”
    俞景望瞥了她一眼:“我不爱吃甜食。”
    “那还有一个问题。”戴清嘉盯着他,“你是顺便过来的吗?”
    俞景望回答她:“我并不顺路。”
    戴清嘉笑起来,他们根本不属于彼此的正轨,今天俞景望出现,足够使她惊讶了。她踮起脚,在他唇上轻吻一下:“回礼。”
    戴清嘉双眼晶澈,俞景望抬手,将人抱进怀里,手臂收紧:“过生日开心吗?”
    戴清嘉思索道:“还不错吧。”
    今天的氛围是好的,他人的祝福和眼光像是告诉她,年轻饱满的生命不存在阴影。暂时相信这一点,就能获得愉悦,像现在她纵容自己拥抱俞景望一样。
    戴清嘉埋在他肩上,轻唤道:“俞景望。”
    “嗯?”
    “十八岁这天好像也没什么特殊的,除了穿得比平时漂亮。”戴清嘉闷闷地说,“你十八岁生日怎么过的?”
    “我不过生日。”俞景望诚实道,“所以对我来说,生日本来就是普通的一天。”
    “禁止破坏我的仪式感。”
    戴清嘉的表情很生动,俞景望轻笑,考虑到她不能消失太久:“回去吧。”
    晚上,戴清嘉乖乖地和李韵回了家,戴航心血来潮,翻出她蹒跚学步时的影片。
    十个月的戴清嘉玉雪可爱,入镜的还有戴宁笙和李韵,戴航手持摄像机:“瞳瞳,过来爸爸妈妈这里来。”
    戴航感伤道:“你这么快就满十八岁了,好快就要离开我们。”
    戴清嘉安慰他:“我才高二,还好好在这里呢,爸爸。”
    李韵笑戴航多愁善感,夜已深,她将戴航劝回房间睡觉。
    戴清嘉和戴宁笙相对无言,她返回房间,躺床上睡不着,干脆坐起来拆礼物,她抱着堆积的包装纸去扔,经过姐姐的房间,她的门留有一道缝隙,隐约传出啜泣声。
    戴清嘉脚步停顿,墙上的钟显示十二点零一,童话里魔法解除的时刻。她不感到奇怪,戴宁笙就是一个会用千篇一律的温婉笑意掩藏伤痛的人。哭泣的原因,是即将开学要面对学生和家长,还是今晚见到了俞景望?
    戴宁笙送的生日礼物,是戴清嘉以前很喜欢的一套乐高,如今已经绝版了。她拆完了礼物,唯独没有打开乐高的盒子,好像这样就可以永远封存情感和记忆。
    儿时李韵教戴清嘉拼乐高,因为耐性不足,生起气来,将完成一半的积木推翻,责怪她愚笨。她不哭不闹,一个人趴在桌面上,指尖拨弄着散落的积木块。
    戴宁笙放学回家见到的是这一幕,她走到戴清嘉身边:“瞳瞳,一起玩好吗?”
    戴宁笙陪伴戴清嘉重建,温言引导她,不过最后她还是装反了一张床,不高兴地噘着嘴:“又错了。”
    戴宁笙笑眯眯地说:“谁说床一定要正着?倒过来的床也很特别啊。”
    倒置的床也是可以的。是否她小时候胡作非为的底气,一部分来源于此呢?戴清嘉回神,像戴宁笙错过了她的长大,她也失去了推门进去的理由。
    她轻轻关上了那扇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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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学以后,戴清嘉成为准高叁学生,作息也被迫向高考的学生看齐。清早六点,其他人起床背语文英语,同年级另一个学表演的女生上宿舍找她,将她从被窝拖出来,两人穿过半明半暗的曙色,一起到学校的小竹林里出晨功。
    周末比较多待在寻亦,有一天,戴清嘉在排练室留到很晚,方奕进来的时候,见她席地而躺,举着剧本背词,有一种天真和随性。她扮演《哈姆雷特》里的奥菲利亚,少女的结局是溺亡在铺满鲜花的溪流里。
    戴清嘉的长发在铺展木地板上,她琢磨着角色,随后坐起来:“方老师。”
    “这么晚还在。”方奕坐下,“是不想回家吗?”
    “也不是。”戴清嘉抱膝,“不知道去哪里好。”
    方奕点头:“换作一年多前,你不会产生迷茫的感觉。”
    “这种感觉好吗?”戴清嘉观照着镜中的自己,“它会使人无所适从。”
    “生长痛发生在骨骼生长过快的时候。形容你现在也很合适,总会有一个阶段,你发现世界不是按照你想象的方式运行的。”方奕评价道,“不过,其实你已经改变了很多。”
    戴清嘉初来寻亦,方奕只觉得她轻浮,她不评判她的生活方式,但是表演归根结底,讲求的是生命性基点上的技巧性。一个无心无肺的人,即使将演技和戏剧史翻来覆去研究透了,一样进入不了生命的更深层次。
    方奕逐渐发现,戴清嘉外在松弛,内在是有张力的。她蕴含了巨大的性格能量,表面纯玩瞎闹,骨子里有韧性。
    前几日课上讨论,关于禁忌关系的处理,性爱是否必要。一学生说,畸恋本身已经是背德与阴暗,人物内心就有足够的发掘空间,性可能是冗余的,会破坏平衡,使作品沦为污秽。
    轮到戴清嘉,想了想说:“没有性不可能会有真正的挣扎。我不认为性与爱、情与欲等同,或许在其他的地方,性与爱可以分离。但是在禁忌关系里,性和爱是一枚硬币的两面。可能爱先行、可能性迫使爱的产生,两者会走向同一终点。”
    “没有性,人永远可以自我欺骗、退回生活和心灵上的安全区。俄狄浦斯娶母为妻,如果没有性,这是一场荒诞的误会,而不是真正的悲剧。”戴清嘉组织着语言,“俄狄浦斯因为不知情,总之,无论原因是什么,有了性,禁忌关系里的两个人就是开脱不了的共犯。”
    戴清嘉纯粹是在发表见解,一口气说完,自己也愣神了一会。方奕课下与她闲谈,说到曹禺的剧作:“清嘉,俄狄浦斯也好、周萍四凤也罢,看似是因为未知,才会被命运愚弄。但是,即使是明知故犯,可能也无法逃过,你明白吗?”
    “我明白。”戴清嘉微笑道,“可能命运总要比人更聪明一点。”
    “我一开始对表演毫不感兴趣。”戴清嘉若有所思,“后来,我是因为想抓住点什么,这是我手边唯一能抓住的东西。到现在为止,我不能说热爱,但是它成为我的一个方向。”
    戴清嘉向方奕表明,她生日许愿的时候,心里是一片空白的,没有明星演员、事业爱情的愿景。方奕问她如何定义这种空白,她说是未知的自我,方奕说也可以是接受不确定性。
    “挺好的。”方奕补充道,“我是说你,清嘉。”
    寻亦到了关门的时间点,戴清嘉向李韵说明去方老师家借住,实际上,她同方奕道别,坐上了前往俞景望家的末班车。
    俞景望下班回家,在公寓楼下见到戴宁笙,他微感讶异:“宁笙?”
    戴宁笙坐在长椅上,等了俞景望大约一小时,手脚冻得僵硬:“我今天......和老赵他们一起吃饭。”
    老赵是他们高一的班主任,戴宁笙口齿不清,脸颊泛红,俞景望站在她身前,手背碰了一下她的额头:“你是喝酒了吗?”
    戴宁笙握住俞景望的手,借他的力起来,险险站稳,他承接住她的重量,下一秒被她紧抱,她吐露道:“我不应该来找你,但是,你知道吗,我不签协议,不是有哪里不满意,是我......不想和你离婚。”
    戴宁笙的行为作风和平时截然相反,俞景望扶着她的腰侧:“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家。”
    戴宁笙依靠着他,毫无反应,俞景望抬眼,看见隐在幽深绿植后的戴清嘉,她的表情像原野一样空旷,平静地向侧方退一步,消失在树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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