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一这日,青鸾照例前往云台山无为寺,从嘉作陪,青鸾看从嘉牵了马,揭开车帘道,“天气寒冷,牵马做什么?上来。”从嘉迟疑着,青鸾笑道,“别忸怩了,快上来,骑马睡着了,可没有肩膀让你靠。”

    从嘉上来了,离青鸾远远的,青鸾在里面角落,他靠着车门,二人正好对角,青鸾拍拍身旁,“坐这儿来。”看从嘉不动,奇怪道,“今日怎么了?”从嘉搓搓手,“青鸾,今日要去无为寺岳父母牌位前禀报订亲之事,我有些……”

    岳父母从他口中说出,青鸾心头又浮起奇怪的感觉,这些日子她从不去想订亲成亲之类的事,只是做该做的,与从嘉相处也若以前,从嘉这样一说,青鸾说声是啊,便不再说话,靠着车壁合了眼,脸上怏怏得,怅然不乐。

    从嘉唤一声青鸾,青鸾嗯一声,从嘉笑问:“青鸾紧张吗?”青鸾摇头,从嘉又问,“害羞吗?”不等青鸾回答,自问自答道,“青鸾自然是不会害羞的。”又问道,“青鸾心中,如我一般欢欣吗?”

    看到青鸾摇头,从嘉的心沉了下去,急切坐到青鸾身旁去抓她的手,“可是因为那一夜……”青鸾任由他抓着手,“我不在意那一夜,从嘉也别在意,忘了吧。我只是不明白,为何要急着订亲成亲,为何是与从嘉,我想都没有想过,可是皇后娘娘发话,我愿意听皇后娘娘的话。”青鸾有些纷乱,从嘉笑道,“青鸾年纪小,及笄后就开窍了。”

    青鸾靠向他,头枕在他肩头,“从嘉,我要好好想一想。”从嘉心中一喜,摩挲着她的手,“青鸾只要知道,喜欢和我在一起就好。”青鸾嗯了一声,“喜欢的。”

    青鸾与从嘉带着瓒跪拜楚王与楚王妃牌位,南星在旁敲着木鱼,檀香袅袅,青鸾说道:“父王母妃,我要与太子殿下订亲了,父王母妃放心吧。”

    瓒看着青鸾,“订亲了不是该欣喜吗?阿姊为何不欣喜?”木鱼声停了一下,南星看着青鸾的脸,微蹙着眉满脸的茫然。

    从供奉的佛堂出来,南星唤一声青鸾,来到她面前,看一眼从嘉道:“我与青鸾说句话。”

    从嘉笑说声好,牵了瓒到林子里去玩耍,南星问道,“青鸾可是心甘情愿订亲吗?皇后娘娘可曾逼迫你?”青鸾摇头,“皇后娘娘没有逼迫我。”说着话朝林子里看了一眼,从嘉躲在树后与瓒捉迷藏,青鸾两手紧紧交握,“南星,我喜欢从嘉的,可是,我并不心甘情愿,我想不明白,便不去想,可是三日后就要订亲了,我不能不想。来时的马车上,我想来想去,兴许是我觉得太早了,也许过几年,我就会心甘情愿。”

    南星嗯了一声:“甘愿与否,喜欢就好。”

    青鸾哦一声,低头一根根捏着自己手指,快要揪断的时候,南星说道:“先楚王的忌日就要到了,青鸾这些日子忙碌,不用若去年一般准备,斋菜与佛事道场,我都会准备好,瓒说今年由他来操持,届时青鸾只要到场就好,什么都不用做。”

    青鸾吸一口气:“南星,谢谢,我总是给南星添乱,总是烦劳南星,我不想说谢的,总想报答南星,可我的报答似乎遥遥无期,先说一个谢字,南星莫要嫌我啰嗦。”

    青鸾说着话福身下去,南星看着她:“大千世界芸芸众生,青鸾能烦劳到我,是你我间的缘分。”

    青鸾忙忙起身,南星又道,“瓒一直挂念着辛氏与楚玹,昨夜里我告诉他了,辛氏的真面目。”青鸾蹙一下眉,小心说道,“我本想着等瓒大一些,他如今心里有些希望总是好的。”南星摇头,“青鸾给他的不是希望,是奢望,他有些伤心,也接受了,但依然记挂楚玹,说是他唯一的弟弟,我告诉他,血缘不一定就是亲情,许多时候只是拖累,甚至,是危险……”

    青鸾看着南星,南星今日的话,比相识以来加起来还多,青鸾笑道,“南星说的是事实,瓒知道就知道吧,是我优柔寡断了,总想让他心中多一些温暖。”南星点头,“日后若再有烦忧,青鸾依然可以烦劳我。”

    说完也不看青鸾,双手合十道:“师父找我有些事,就此别过。”不等青鸾回答,迅速转身远去了,行走间带起的风,拂动青灰色的僧袍,飘逸而从容。

    青鸾看着他瘦高的背影,直到他在前方拐个弯再看不见,南星的话,似乎是娘家人对出嫁女儿的叮嘱呢,青鸾眨着眼,吸一下鼻子,转过身看着瓒跑过来,微笑着蹲下身张开了手臂,瓒扑到她怀里,小脸蹭着她的脸:“阿姊,我喜欢姊夫,我有两个亲人了。”

    青鸾抱着他站了起来,从嘉忙跑过来,将瓒接在怀中笑道,“这两年长高半个头,以后不能再让阿姊抱了,阿姊是娇弱的女子,会累着,知道吗?”瓒点头,“知道,姊夫会疼我阿姊吗?”从嘉看着青鸾,大声说会。

    回去的路上,青鸾靠着从嘉,从嘉以为她睡着了,一动不敢动,也不敢发出声音,青鸾假寐着胡思乱想,父王去世已近两年,时光若那白水河的流水一般,瞧着缓慢却奔涌不息,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自己与从嘉要订亲,却毫不欣喜甚至抗拒,难不成果真如先生所说不甘心吗?今日见到南星,本想着他能指点迷津,可南星说甘愿与否喜欢就好,这偈语一般的话,令青鸾更为茫然。

    半梦半醒间,耳边传来埙声,吹的是将军令,金戈铁马气贯长虹,渐渐又有竹篪相和其中,雄浑中添了柔和,似乎是得胜的将军归来,下了战马卸下铁甲,握住了妻子温柔的手,是父王母妃的埙篪合奏,青鸾慢慢熟睡过去。

    回到鸾苑,青鸾捧出一个匣子,从绣袋中拿出玉埙,握在手中往西院而来,先生正在暖阁中忙碌,青鸾进去时,先生正在画一张代面,跪坐着一笔一笔用心描画,画几笔吹一吹干,然后再画,因专注没有察觉青鸾进来。

    青鸾静静站在门边耐心等候,许久先生抬起头来,瞧见她一笑,拿起几上代面往脸上一蒙,整个代面涂了黄色,浓眉高耸眼角开阔,眼眸处两个圆孔,露出先生的双眸,点漆一般黑亮,唇瓣若丹,配了画好的嘴角,厚而飞扬,青鸾脱口道,“勇猛之色。”先生放下代面,“勇猛的同时,也是残暴,今日我去勾阑看戏,演一出《马陵道》,这是其中庞涓的代面。”

    青鸾笑道,“先生对庞涓孙膑的故事,情有独钟。”先生摆弄着画好的几个代面,“只是提醒青鸾,防人之心不可无。”

    青鸾哦了一声,先生指指对面,青鸾坐了下来,案上摆着七个代面,分别是黑红花白蓝,另有金银二色,青鸾端详着,先生问道,“太子被陷害之事,青鸾可查出些眉目?”青鸾点头,迟疑了一下笑道,“明日先生就知道了。”

    先生笑笑,指着七个代面,“青鸾喜欢哪一个?”青鸾指向金色,先生笑道,“戴上试试。”

    青鸾戴上去笑看着先生,金色的代面与她的乌眸红唇相得益彰,先生看着问道,“青鸾为何青睐金色?”代面下红唇开合,青鸾笑道,“雍容华贵,颜色之尊。”

    先生笑了,看向她手中握着的玉埙,愣了愣,青鸾伸手道,“先生可有绳子?”先生环顾四周,抬手解下发绳,是绣着金色祥云纹的蓝色缎带,递给青鸾道,“这个行吗?”青鸾接过去,“这个甚好。”

    穿过玉埙挂在脖子上笑道,“改日再向先生讨教,今日想听先生说说这七色代面。”先生逐一指过,“代面的颜色就是人物的性格,黑色刚直红色忠义,花脸,青鸾猜猜看?”青鸾歪头看着,“花脸粗犷,如张翼德,白脸奸诈,如曹孟德,蓝脸嘛,刚猛如典韦。只是先生,这金银二色……”先生笑道,“金色为神银色为妖。”青鸾看着手中的金色代面,拿起银色的在脸上一比,笑嘻嘻道,“我是狐妖,睡觉爱骨碌的狐妖。”

    先生忍不住笑,青鸾也笑,青鸾看一眼窗外天色,已近黄昏廊下有黄门正在添灯油,站起身道,“改日先生教我吹埙吧。”先生笑道,“据说青鸾四肢僵硬五音不全。”青鸾抚摩着那玉埙,低了头道,“是父王的遗物,过几日是父王两周年忌日,今日从无为寺回来,睡梦中一直都是父王的埙声,母妃吹篪相和……”

    青鸾顿住了,先生也站起身,“那,青鸾用心学。”青鸾点点头往外而去,先生站在廊下看着她,许久回转拿起那个金色代面,唤一声琴心,“给鸾郡主送去。”

    夜里青鸾在灯下把玩代面,玉埙搁在一旁,芳菲走了进来,看着玉埙上的缎带笑,“先生的?”青鸾点头,“找不着绳子,这个正合适。”芳菲拿起那金色代面,“金色虽贵却俗,银色似乎好一些。”

    青鸾想起先生关于神与妖的说法,看着芳菲笑,笑一会儿道:“这些日子芳菲与我一起在书房听先生讲授,我才知道,原来不喜读书的芳菲,读过的书比我多很多,且常有惊人见解。”

    芳菲笑道,“不过是消遣,我还羡慕青鸾一笔好字呢。”青鸾笑道,“芳菲这些日子练得刻苦,已精进许多,芳菲,这些日子我想来想去,芳菲最适合做从嘉的太子妃,皇后娘娘为何不选芳菲?”

    芳菲变了脸色。

    作者有话要说:  打滚求个收藏,快没日更的勇气和动力了,呜呜呜~

    备注:代面,歌舞演出时的面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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