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几岁大刚知事的小孩独占欲都强,事实上,在弟弟刚出生那段日子,他就已经感受过一次父母的疏忽了。
    那会儿别的小孩买玩具,他也想要,他父母就说,钱拿来给弟弟交罚款了,买不起玩具了,大概从那个时候,他就本能地不喜欢这个突然出现的弟弟。
    后来好不容易他们一家三口去了a城,把那个抢夺父母关心的弟弟丢在了老家,他说什么都不想让父母把弟弟接来。
    每次家里人一提到这个问题,他就撒泼打闹,或者装病闹情绪,让他的父母觉得只管一个孩子就已经很累了,实在无暇他顾。
    后来他终于长大了,懂事了,开始意识到弟弟也是亲人,意识到能拥有一个互相承担和支持的兄弟,是一件很幸运的事时,他和弟弟之间已经有了难以弥合的伤痕。
    读高中的时候,他跟父母说要把方煜接过来,可那时候方煜就不肯过来了,后来沈方煜高考填志愿、毕业找工作,包括分科室都没再和家里说上一句。
    他知道他亏欠了弟弟,他也想修复关系,可是这个在外人面前总是圆滑的弟弟在家里时,却总是像背着一身刺的刺猬,远看着没什么攻击性,稍微靠近些,他便下意识露出防御的刺。
    到家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
    沈方煜跟在沈柏寒后面走进家门,看见了有日子没见面的父母。
    “爸,妈。”
    他把进门前买的水果提给二老,给他们一人剥了个山竹,拿纸擦干了手上的水,靠坐在沙发上,望着他仿佛三堂会审的父母哥哥,直白道:“你们有什么要问的就问吧。”
    沈父看了他一眼,都到了嘴边的关心又咽了回去,沈母叹了一口气,暗示性地看了一眼大儿子。
    沈柏寒只好喝了一口水,问道:“你先跟我们说说,那到底是个什么人。”
    “和我一样。”沈方煜说。
    “医生?”沈柏寒松了一口气:“医生好,那是正经职业,除了忙点儿,别的都挺好,跟你也有话说。”
    “方煜啊,那你什么时候把她带回来,我们看看?”沈母欲言又止道:“我也不是想干涉你,就是想看看,再怎么说也是我的儿媳妇,我也想见见她。”
    “我们这家人都好相处,”沈父在一边补充道:“她要是怕尴尬,就让柏寒把他老婆也叫上,大家一块儿吃个饭。”
    沈方煜看了他们三位一眼,接道:“和我一样,是医生,也是男人。”
    沈父拿着山竹的手一抖,直接掉到了地面上,而沈母捂着心口,仿佛半晌不能理解他在说什么。
    沈柏寒看起来倒是没有这么大的反应,但眼中依然很震惊。
    “你这是要把我气出心脏病来啊,”沈母说:“你干什么?跟男人结婚,你疯了?”
    沈方煜抽了张卫生纸,包着山竹丢进垃圾桶,又擦了擦地面上的果汁。
    “别跟那儿演得那么夸张,我年年带你们体检,那体检项目都是我选的,我能不知道你们身体情况?要不是知道您二位都硬朗,我也不敢这么早告诉您。”
    沈柏寒:“沈方煜你怎么说话呢!”
    沈方煜抿了抿唇,看了一眼他的父母,沈父在一边替沈母顺着气儿,望向沈方煜的眼神颇有几分失望。
    他不着痕迹地低下头,不怎么在意地轻笑了一声。
    反正他爸妈从来没有对他露出过期望的神色。
    失望就失望吧。
    “二十一世纪了,”他说:“您儿子也不是中学生,您反对不了。”
    第85章
    这样的事,搁别人家,或许要一阵子鸡飞狗跳,棍棒招架,可是沈家父母也只是这样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半晌说不出别的话来。
    他们根本不知道该怎么管这个儿子。
    明明是亲儿子,却因为生疏,让人开口都觉得少了底气。
    沈母迟疑半晌,拿怀柔的策略问沈柏寒:“我记得你媳妇上回好像说,她们单位有个不错的姑娘,可以介绍给方煜?”
    沈柏寒知道这时候不太适合谈论这些,随意含混了过去,“没这事儿吧。”
    沈母却不依不饶,又对沈方煜劝道:“你看看你哥哥和嫂子,俩人关系多好,神仙眷侣似的,现在都两个孩子儿女双全了,谁不羡慕,你条件也不差,就算看不上你嫂子单位上的人,那a城也多得是好姑娘,你怎么偏要把自己的生活过成这样呢。”
    “方煜,这是你自己的人生,你得想清楚,”沈父也在一边搭腔道:“婚姻虽然不是人生的全部,但它会对你的人生体验造成很大的影响。”
    “我想的很清楚,”沈方煜说:“您儿子这辈子反正就认准我那结婚对象了,你要是非逼我找个女人结婚,那我只能去朋友圈广而告之我有个同性恋人……驳了您的面子暂且不说,”他笑了笑,“估计也不会有哪个姑娘傻到来和我结婚。”
    “你——”沈父被气得不轻,他蹭地站起来指着沈方煜的鼻尖,想说些什么,嘴唇动了半天,却又骂不出来。
    “他叫什么?”沈母掐着手指问:“和你是一个科室吗?”
    “这我现在肯定不会告诉你们,告诉你们……让你们去找他麻烦么?”
    沈方煜说:“你们要是想清楚了,觉得真的能接受,能和我那对象心平气和地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咱们再说这个。”
    他看了一眼沈柏寒,“大哥负责膝前尽孝,让你们含饴弄孙,我就负责叛逆吧,如果你们接受不了,那就当没我这个儿子,反正之前……也是一样。”
    “沈方煜!”沈柏寒怒道:“你今天怎么了,怎么跟吃了枪子儿似的,你会不会说话?”
    同样被刺痛的还有沈父,他指着门口,干脆道:“你给我滚出去!”
    沈方煜闻言认真地点了点头,从沙发上站起来,沈母却一把拽住了他的手。
    “你们爷俩在这儿骂什么骂,都给我闭嘴!”沈母的眼眶突然红了,她按着沈方煜的小臂,低声对他说:“就不能改了吗?非得要喜欢个男人吗?”
    成年的儿子很高,因为小的时候带在身边的时间太少,沈母都快不记得沈方煜比他矮的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好像记忆里,他一直都很高,需要她抬着头去看,陌生得一点也不像小的时候那个每次久别重逢见到她,都要抱着她哭个不停的小孩子。
    “妈,”沈方煜看着母亲示弱,声音也软下来:“不是能不能改,是没必要改。”
    他又回头看了一眼恨铁不成钢的父亲,和欲言又止的哥哥,对沈母道:“妈,爸让我滚,那我先走了,你注意身体。”
    “这么晚了你去哪儿?”沈母的声音明显有些心疼。
    沈方煜看了一眼手机时间,“我现在还能去赶最后一班高铁。”
    他说着忽然想起来:“对了,你们先前说舅舅想来a城看病的事儿,我拿他的病例去打听过了,肝胆外科那边有个医生说应该可以动手术,让他考虑好了就联系我,我带他去找医生。”
    说完,他把手臂从沈母手里挣脱出来,一言不发地走出了家门。
    他关门声很轻,没什么宣泄,也没什么不满,不像三四岁的时候,每次他们去a城,他都要在家闹个不停。
    门被关上许久,屋里的三个人都没有出声。
    虽然在他们家里头,沈柏寒是哥哥,但相比之下,亲戚们反而更喜欢找这个小儿子。
    因为小的时候沈方煜跟亲戚们走动多,也因为他是医生,又会来事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人情世故钱财周转一应都成了他的工作,亲戚们求医问药,也都是他帮着打点操办。
    正如沈方煜所说,他要是个中学生,他们还能说上两句,断一断生活费,可现在他翅膀硬了,飞得远了,买房买车也都没找家里要过一分钱,显然用钱威胁是没用的。
    况且他们两个老人家,不可能为了一个不满意的男儿媳妇就把儿子搭进去,和儿子交恶。
    儿孙自有儿孙福,就算有孙子那也是隔着辈儿的,只有儿子是身上掉下来的肉。
    过了半晌,沈母终于带着哭腔指责沈父道:“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你干什么说那种话赶他走?”
    沈父显然也为自己的失言有些懊恼后悔,却又犟着不肯道歉。
    沈柏寒揉了揉眉心,对两人道:“方煜他怎么也是名牌大学的博士生了,他既然决定了,就由着他吧。”
    说完他站起身,对二老道:“我得回去了,那俩孩子还等我辅导作业呢。”
    另一头,下了高铁的沈方煜站在a城凌晨的火车站里,接到了他哥的电话。
    沈柏寒这次倒没再有太强硬的态度,只是安抚他让他别着急,还说他在家的时候,会和他嫂子一块儿多跟他父母说说这件事,总能让他父母接受的。
    沈方煜听他哥说完,不怎么走心地道了声“谢”。
    他哥又说:“无论怎么样,我们都是一家人,哥永远是你的亲人,永远都会帮你。”
    沈方煜沉默了一会儿,没说什么,直接挂了电话。
    夜晚的火车站人不多,大多数是为了赶车席地而睡的人,也不知道明早要奔向何处,看起来疲倦而惹人心酸。
    沈方煜从火车站出来,a城冬天的夜风呼呼吹在他脸上,跟刀子刮似的冷。
    他打开手机胡乱浏览了一会儿,有点想给江叙打个电话,但看了看江叙两个小时前给他发的那句“晚安”,他又退出了通话界面。
    半晌,他揉了揉眉心,打开朋友圈,随便翻了一会儿,转发了一个熬夜有害于健康的知识科普。
    一秒钟后,他收到了第一个来自唐可的赞。
    于是沈医生直截了当地打了个车,一路打到了唐可家。
    穿着睡衣打开门的唐可都愣了,“卧槽,不至于吧,我就是骂了你两句,你不用大半夜来找我吧?”
    “啊?”
    被冤枉的沈方煜相当莫名其妙,“你骂我?什么时候?”
    唐可:“……”
    意识到有哪里不对劲的沈方煜飞快挡住唐可要关门的手,硬生生挤了进来,“你为什么骂我?”
    唐可本来说漏了嘴有点心虚,这会儿看沈方煜一副完全没意识到自己错误的样子,也忍不住来了火气。
    “我靠,难道我不该骂你吗?哎我说,你不知道江叙怀着孕啊!你能不能稍微注意点,别那么把持不住!”
    他今天早上给江叙打了个电话说产检的事,结果错按成了视频,没想到江叙也没注意到,接起来两人大眼瞪小眼了半晌,江叙反应过来的瞬间耳朵一下就红透了,飞快挂断了电话。
    嗯……没穿上衣,视频框里露出来的肩膀脖子上全是印。
    唐可当即编辑了八百字小作文激情辱骂沈方煜,而江叙给他回复了心虚又冷漠的六个点。
    这回换沈方煜哑火了,“我……”
    “你什么你,你别跟我说孕中期可以,”唐可插着腰指责道:“教科书上再说可以,我们有道德的老百姓也知道不可以好吗?”
    沈方煜非常诚恳道:“是我的问题。”
    唐可一拳打在棉花上,剩下的话在心里梗了一半儿,见他都这么说了,硬生生又给憋了回去。
    他冷哼一声,还是把沈方煜放进来,礼貌性地给他倒了杯几乎没加茶叶的茶,“你不是因为我骂你来的,那你干嘛过来?”
    “我刚回了趟老家,原本跟江叙说晚上不回去了,”沈方煜捧着茶杯暖手,“这会儿他估计也睡了,回家吵醒他不说,要是他知道我提前回来了肯定会多想。”
    “那你就来祸祸我?你们小两口这一天到晚的把我这儿当旅馆呢?”唐可悲愤道:“单身狗没人权吗?”
    “这不是你第一个给我点赞了嘛,”沈方煜扬了扬手机,“我推测你半小时内不会睡。”
    唐可:“……”
    迟早有一天改了这点赞狂魔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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