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与七阿哥的丧事是由我与淑贵妃一起打理的,胤禛自从皇后丧生火海的那一刻便在养心殿内闭门不出了,只是下了两道圣旨,第一道圣旨是赐皇后“敬”字,称谓为“孝敬皇后”。第二道圣旨是追封福沛为“怀亲王”,算是承认了这个儿子是自己亲骨肉的事实。

    景仁宫已经半数被销毁了,皇后以及福沛都随着这座宫殿一同消失了,最后整理遗体之时,还能隐约看见皇后的手紧紧地抱着福沛,正是见者伤心,闻者落泪啊?不由觉得“惨不忍睹”,高高在上的皇后,一生浮沉的皇后,深谋远虑,运筹帷幄的皇后,终于随着鲜红似血的火焰与世长辞了。

    棺木停在钦安殿内,紫禁城内一片缟素银白,天下人除却胤禛一人外人人穿孝,并下旨,凡是后宫嫔妃、皇子皇媳皇孙、各府亲王、福晋及其子嗣,以及乌拉那拉氏族亲,全部到钦安殿跪灵,排场是完全按照当年康熙爷的赫舍里皇后的丧礼而成的,这是对皇后的一种极高肯定。

    胤禛心中虽然痛恨她害死了纯元皇后,但是心中却不得不承认,一直陪着她同舟共济,共担风雨的人是皇后,颇有愧疚,特别是皇后如此惨死,他心中也很是心痛,加上还有福沛一同归去,更是苦不堪言。

    想着他膝下本就子嗣单薄,吉嫔前不久又是惨遭毒手,淑贵妃膝下的孩子又是短命的,温仪公主性子沉静如水,别说玩笑,连说句话都很困难,而和惠公主已经远嫁,自从雍正7年离开京城之后,再没有回京过,茱萸公主又年幼,两位皇子,弘昼虽然颇得他几分宠爱,却并不与他相亲,而弘历自幼养在宫外,更是谈不上父子情意,想到此处不由伤感,却不得不强撑着,生怕别人看出他内心的疾苦来?

    皇后辞世的第三天,闭门不出的胤禛终于出来了,来到了钦安殿内,为皇后上了一炷香,当着众人的面道:“皇后幼年嫁予朕为妻,四十余年待朕关怀备至,深得朕心,只因其为庶出之女,入府时并非正妃,而后生端亲王(弘晖)才得以扶正,不料老天不悯,孩儿幼殇,此后再无所出,雍正五年抚养七阿哥福沛于中宫,细心教养,无奈出此横祸,朕痛心疾首,命宝亲王弘历、和亲王弘昼为其扶灵,将后朕之子孙皆以亲子之礼奉之,任何人不得怠慢,违者便不是我爱新觉罗的子孙,谁敢不尊者,一律赶出皇家绝不留情。”

    我等跪在脚下悉听教诲,想必是担忧将后有人诋毁皇后,故此刻意地下了这道圣旨,好让皇后死得安宁,含笑九泉,皇后虽然辞世了,但是好歹得到了这般好的名声也算是不枉此生了。

    又听胤禛款款开口道:“封孝敬皇后生母为一品诰命夫人,扶为正妻,入乌拉那拉氏祠堂,受后世子孙敬仰……朕之原配乌拉那拉·柔则,孝敬皇后之亲姐,康熙三十五年与朕在雍王府初见,康熙三十六年得先皇圣旨嫁入王府为正妃,康熙三十八年因难产血崩而亡,英年早逝,在场众人许有半数之人未成见过,康熙六十一年,朕初登大宝,追封为‘纯元皇后’,纯乃纯真之纯,元乃‘元配’之元,意为祭奠她是朕的元配福晋,然,从康熙三十八年至六十一年,二十余年之久,朕登基为皇时,她早已经尸骨无存,生前各种事迹也逐渐被世人遗忘,朕之元配生性洒脱,为人豁达,不慕荣华,不求名利,想必并不在意这‘皇后’之名,今日起,废除皇后之名,再不载入史记,朕要后世子孙记住,朕此生只有一位皇后,就是孝敬皇后,与朕相守一生,风雨同舟四十载的孝敬皇后。”

    胤禛大喝一声,众人忙着喊道:“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皇后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如雷贯耳的恭贺之声,此起彼伏,一声高过一声,我心中感叹道:“皇后,你死得值了,竟然让皇上如此为你,不但将你的额娘扶正了,还将纯元皇后的名号给废除了,从此以后,你再不是庶出之女,你再不用在你姐姐柔则的光辉之下生活,只可惜,你人都已经不在了,再言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活着的时候没有得到这些,如今辞世后得到了,又有何意义呢?”

    胤禛话音刚刚落下,钦安殿内的哭声便是一阵连着一阵的,却不知道是真心还是假意,德端贵妃哭诉道:“皇后,臣妾与您相交了一生,从未想过您会先臣妾而去啊?为何老天爷如此不公,让皇后娘娘先臣妾而去,反倒留着我这残破的身子留存而世呢?呜呜呜……”。

    淑贵妃更是泪眼婆娑,满面泪痕的哭诉道:“皇后娘娘,自臣妾入宫以来便深受您的教诲,您怎么就能撇下臣妾而撒手人寰呢?”我倒是也想着想说两句,却好似什么也说不出口。

    想起年幼时经常跑出王府玩去,每当玩得高兴的时候,便会看见皇后那张荣辱不惊,满含笑意地脸朝我道:“妹妹,你又顽皮了?”从康熙四十八年到雍正九年,已有二十余年的光景,我们也是相处了二十余年啊,同样也争斗了二十余年了,突然她倒下了,我还真有些不习惯啊?是不是每一次当她可以取我性命的时候,也会有如此感触呢?毕竟是相处二十余年的姐妹,即便没得半点恩情,好似在这你来我往的争斗之中建立了难以言喻的情感,将一个人斗死了,并不意味着胜利,只有将一个人斗服了,才是真正的成功。

    我不得不说一句,我服了皇后,她的心计与智慧,远远是我不能比拟的,即便最后那一刻她想着保住自己的皇后之位,但是也并非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胤禛的江山,只有暴君才会废后的,废后了,天下不乱,后宫会乱,那么焦头烂额的人还不是胤禛么?

    她要的并非是皇后这个位置,而是用自己最后的一点力量保住她夫君的名声与威望,她说她再不想与胤禛相见了,若是没得比天高比海阔的情意,哪里来的这般决心,她的心中是不是一次又一次地责问自己,为何爱上了这样的男人?明明将自己伤害得那么的深,却没有办法去痛恨?

    你的痛苦,我感同身受,我的痛苦,你明白几分?女子这一生的幸福不就是受一个男子左右么?他高兴时,便高兴,他难过时,便难过,无论她做了多少坏事,无论她害了多少人,至少她的心中总是将这个如同天一般的夫君放在第一位。

    胤禛啊胤禛啊,你不该如此不珍惜一个深爱你的妻子啊?你曾经说过这宫中女子有几个是真心于你的,有些贪图权位,有些贪图荣华,有些为了保全家族名望,因为各式各样的理由与原因簇拥在你的身边,但是皇后这个女人,她是真心爱你啊?她说她对你执迷,这一点连当年对你一往情深的我也难以相提并论。

    我许是错了二十年,她却比我多错了一倍,是四十年,也是一辈子。

    “皇额娘……皇额娘……”正在伤感之时,远远听见钦安殿外传来哭诉的呼唤声,借着便是一声太监尖而拖长的声音传告道:“和惠公主到……和惠公主到……”是和兮回来,她已经离开这紫禁城两年之余了。

    我回头看去,只见和兮一声缟素服饰林立在眼前,刚跑到了钦安殿门口便跪地哭诉道:“皇额娘,和兮来晚了,和兮回来晚来了……”说着便一路跪行到了皇后的灵位面前,两年不见,和兮的身子好像更加的柔弱了,更加地清瘦了,内蒙古的生活自然没得紫禁城内这般舒服,那边气候也不好,脸色惨白,肌肤也不如当年那般柔滑,感觉有些磨砂。

    “皇额娘,您为何不等和兮回来?你为何不让和兮见您最后一面,为何?为何?”和兮跪在皇后金黄棺木面前哭泣得死去活来,众人忙着过去宽慰,却听和兮大声喊道:“滚开……你们都不要碰我,你们都是坏人,是你们害死了我的皇额娘,是你们……”

    和兮指着我们一干后宫嫔妃责骂道:“是你们为了当皇后才要害死我的皇额娘的,你们都是坏女人……”和兮犀利的目光朝我看了一眼,又急忙地回避,但是我可以从中看到她对我也怀着一丝丝的恨意。

    “和兮……”胤禛慈爱地唤了一声,和兮这才停止哭声,起身投入胤禛的怀中道:“皇阿玛,为什么啊?您为何不派人知会我?为何我才走了两年而已,我的阿玛没了,我的皇额娘也没了……”

    顿时整个钦安殿内的哭声便更是惨烈了,皇后虽然膝下无子,但是能得和兮如此孝顺,晚年也有福沛承欢膝下,这也算是值了,我见和兮提起胤祥来,心中更是苦楚,眼泪止不住地往外流,如同砸开的泉眼一般,胤祥啊,你看到了没有,你的女儿回来了?她在为你哭泣啊?你有没有听到啊?

    “当年,皇阿玛、皇额娘、阿玛还有众位兄弟叔伯送我离京之时,和兮跪拜,请你们保重身体,珍重万分,为何等和兮回来时,是这般场景?若是知道那是最后一面,和兮说什么也不会离去的。”

    说着又是跪拜到皇后的灵前哭诉起来,几度要昏厥过去,胤禛忙着命人先行将和兮扶到了凤鸣轩,以免她身子不适,听闻前不久和兮生下了一名男婴,此时还在哺乳期,故此身子羸弱,却得知皇后薨了的消息,马不停蹄地往京城赶来,想必身子已然承受不住了。

    我向来喜欢和兮,又知道了她与弘历之间的关系,而后我与胤祥之间又多了一层干系,心中早早就将她当成了自己的亲生女儿,便趁着休息的时间去凤鸣轩探望,还未走到凤鸣轩内,便看见弘历孤身立在宫外。

    人生在世,十之**是不如意的事情,如弘历与和兮这般的苦恋,我是当真没见过的,难为了这两个孩子了,弘历也是刚刚回京不久,也是得知皇后薨了,才连夜赶回来扶灵的,数月不见,感觉他也是憔悴了许多,想必在外头也是历经磨砺的。

    我轻声唤道:“弘历,额娘正好要去看和兮,你与额娘一同去吧!”他一脸的漠然甩开我的手冷冷道:“儿臣离京之时,不是嘱咐额娘要保住皇额娘的性命吗?为何……”

    他这是在责备我啊?我哪里是不想保住她的性命啊?私人恩怨放在一边不谈,皇后的死对我是百害而无一利,我即便是为了自身利益也要保住她的性命啊?只要她活着一天,淑贵妃便被牵绊一天,我也可以偷安一天,可是防不胜防啊?

    “本宫哪里不想保住她啊?只可惜防不胜防啊?”我惋惜道,从皇后的衣食住行打景仁宫的安全防患,我都是无微不至的,无奈淑贵妃此人太过聪慧,将帝后的心思都看透了,利用福沛这个五岁小儿啊……。

    弘历不听我解释抓住我的双肩道:“别人不知道,额娘难道也不知道,无论如何,福沛他是我的亲弟弟啊?”我自认为我还有存在着一分良知,不敢去残害儿童,但是这又岂是我能够左右的,不由后悔当初不该用这一招来陷害皇后,害了年幼无辜的福沛,这孩子很是聪慧乖巧的。

    “弘历……”我唤了一声,希望他可以冷静一点,却不知道该如何张嘴解释,他能够躲到京外去,我能躲到哪里去,他可知道我这半年多来,是如何度过的啊?日日夜夜地如同紧绷着的琴弦,丝毫不敢松懈,灵芸、泽类都需要去我保护,我独自一人哪里能够与淑贵妃抗衡啊?

    “淑贵妃……”弘历放开了我狠狠地唤了一句,一手打在我背后的大树上,顿时树上黄叶莎莎飘落,从吉嫔到福沛,她的手段是一次高过一次,我哪里能够招架得住啊?

    胤禛依旧是那般宠爱她,身边又有谨妃、祥嫔、谦贵人等人相衬,别人的话哪里听得进去啊?我又是没得真凭实据,也只能任人宰割了。

    “眼下,她的势力是越来越大了,现在皇后已经薨了,再无能够牵制她了,我们该如何是好呢?”我有些恐慌地朝弘历问道,弘历眉头一簇,双目紧闭后慢慢张开道:“她膝下无子,除非图谋篡位,否则我看她能够翻出什么天来?”

    “什么?”我不由一惊,淑贵妃不会真有这般大的野心吧?女中诸葛,后宫第一谋士,若说她的才华决定可以自诩武则天的,但是她该不会是想要当什么女皇吧?

    “谅她也没得这般大的野心,眼下皇额娘不在了,国不可一日无君,后宫也不可没得皇后,丧事过后宫中自然有一场皇后之争,眼下众位叔叔伯伯之间颇有权势的便是十七叔果亲王了,额娘与他的福晋不是有些交情么?多多探他的口风?”

    “果亲王?”我疑惑道:“他不是一向不理会朝政吗?一年里没得几日是上朝的?他何来权势可言?”

    弘历冷笑一声道:“额娘不要总是看到这些表面的东西,十七叔向来得皇阿玛信任,常年不上朝皇阿玛都不责备,其中必定有缘故,何况,当年皇阿玛与众位叔叔伯伯争夺皇位之时,果亲王还年幼未曾参与,与皇阿玛之间没得仇恨,不重用他难道重用那些与皇阿玛交锋过的人么?”

    被弘历几句话说得我倒是觉得颇有道理,话说尔雅与他侧福晋嫁入果亲王府中已经数年了,一妻一妾都不见有身孕,真是奇怪啊?尔雅便算了,那颖瑜与苼瑶、润儿一同嫁入皇家为何迟迟不见动静呢?果亲王也是一大把年纪了。

    弘历与我说了几句话便离去,嘱咐我去宽慰和兮几句,还特意地道:“若是他问起我,告诉她我很好,若是她没问我,也告诉她我很好。”说着便很是心疼地朝凤鸣轩和兮住的地方凝望了一眼,而后转身离去了。

    我带着碧痕去探视和兮,念如是她的陪嫁丫鬟一直都陪在她的身边,而后还带了两名蒙古侍女,听闻世子带着奠念丧礼在后头,这两日便能入京了,念如出来禀告道:“熹贵妃娘娘,公主这一路赶回来,已然是精疲力竭了,加上又伤心过度,只怕连身都起不了,实在不能相见,请您原谅。”

    我知道她此时不想见我,便问念如道:“公主这两年在蒙古过得可好?”

    念如点了点头道:“科尔沁郡王与额驸都十分疼爱公主,果真如当年和妃娘娘所言那般将公主奉为‘女神’的敬仰与崇拜,只可惜……”。念如停顿了一下,我焦急地问道:“只可惜什么?”

    “只可惜公主总是思念家乡,整日里愁眉不展,身子一向不好,这两个冬天都是熬过来的,那蒙古王宫内,自然御寒之物少不了,却偏偏公主适应不了那边的气候,寒疾发作了好几回,每次都是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啊?后来又怀了身孕,母体本就羸弱,怀着孩子就更是辛苦了,生产之时也是以命相搏,好不容易才活下来的,本以为此后都会好好的,谁知道,宫中传来了皇后薨了的消息,而后又无意之中得知怡亲王早在去年五月就已经辞世了,再也承受不住打击,当时就吐了血,这几日连番赶路……”

    念如说着说着便流下了泪水,我也情不自禁地落泪了,可怜的和兮,如此美丽的孩子,为何要承受这般多的磨难呢?老天爷当真是不公啊?

    “奴婢真是担心公主她……”念如捂嘴说道:“她才十八岁啊……恳请老天爷不要再如此残忍了,我家公主这辈子承受的苦难已经够多了,真的够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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