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如陌扶额,这些人也太能掰了。

    手指攥住内袋里的素绫,心里添了些许惶恐,谁是敌?谁是友?

    冷眼瞅向对自己混入军营一事表现出义愤填膺样子的工部尚书,他的态度是明朗了,还有其他人吗?

    怔愣间,东方风云站了出来,“皇上,尚书大人说得不无道理,叶大夫说的也有道理,作为此次监军,徐州新兵营发生这么大的事,臣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如果不是叶大夫及时出现,今日站在殿前领罪的就不是叶大夫而是臣了。所以,臣恳请皇上将我与叶大夫一并受罚。”

    轻柔的话语落入百官之中,无异于一个重磅炸弹,以往出现这种事情时,东方风云的态度向来是明哲保身,今日竟然出面揽罪。众人强压住心底的狐疑,望了过来,好一阵才发现,东方风云不知何时眼角的两抹殷红已经去掉了,相比以往的阴柔之气,脸上多了几丝男子气概

    。

    宣王眉头微蹙,东方风云能够站出来,真是始料未及,当即回道,“密使大人,现在不是讨论你失职问题的时候。”

    宣王的态度已经说明了一切,工部尚书嘴角带起一抹几不可查的笑意,再次说道,“皇上,此次事情影响极为恶劣,下元节宫中设宴,许多官兵未曾离开京师,只怕早已知晓此事,臣恳请皇上尽快下决定,以免动摇军心。”

    一旁有几个面生的官员站了出来,“臣等恳请皇上速战速决。”

    工部尚书再次朗声说道,“如今诸国进贡之事迫在眉睫,有些使者已经住进京师,如果此事没有妥善解决,军中掀起风浪之时,只怕这些人会乘机联合起来,到时后果就不堪设想了。”

    话音刚落,朝堂上静了下来,涉及到云奚国百年江山的事不清楚敌意之前,谁敢轻易出声?

    只是觉得大殿上气氛怪异之极,平时这些明哲保身的人,怎么一个个跳出来成了咬人的老虎。

    奚丞相缓缓站了出来,一头发白的银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眼眸里透着真切,语气诚恳,“请皇上三思,叶大夫虽然有错在先,但因此受到严厉追责,只怕让军中将士寒心哪。叶如陌无意闯入军营,也总算是立了大功,下元节刚给她颁了奖,过几日又说她违反军纪当严惩,这事不就成了儿戏吗?”

    工部尚书冷哼了一声,“真想不到丞相大人今日会来上早朝,想必家中事务处理的差不多了。”

    百官们一阵唏嘘,工部尚书今日怕是为了这事要死磕到底了,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刚经历了丧女之痛,其他人唯恐避之不及,他倒好,当场指出来。

    奚丞相果然气得脑袋直冒烟,手指轻颤,指向工部尚书,“你——你存心挑拨军中矛盾,居心何在?”

    工部尚书浅笑,“丞相大人,在下想着丞相总得在家里休息几日,没想到这么敬业,真是让人佩服哪。”正常的辩论,转眼间上升为人身攻击了,真是让众人大跌眼镜。

    宣王轻咳了几声,脸上露出一丝不悦,“两位大人都别争了,至于叶大夫乔装进入军营一事,本王认为此事不能就这么了了,军营浩瀚,有认同叶大夫做法的,自然有更多人觉得此事触犯了先皇权威心生不满,更可怕的是,众将士群起效尤,后果将不堪设想。因此,本王认为,死罪可免,活罪难饶。”

    脸上依旧是一贯的笑意,语气里透出的寒意让人不寒而栗。“所以,依本王所看,打五十大板,押入天牢囚禁半年,也不为过吧。”

    五十大板?众人倒吸了一口凉气。

    一个成年男子不一定可以撑住,别说这娇弱的小姑娘。就算撑过这五十大板,天牢半年监禁也得让她蜕掉一层皮。看这情形,宣王根本就没打算放过她,宣王为何会这么做,众人心里明镜似的。

    叶如陌抬眸望了一眼面前的奚辰宇,他的眸光有意无意的扫上叶如陌,四目相对,幽深的眸子里透出一丝晦暗未明的眼神,有了后花园的照面,叶如陌自然明白他此时的表情,只要叶如陌点头,他便会出手相助。

    此时除了他,要想全身而退,或许没有人能帮自己了。

    望向慷慨激昂的众人和冷眼旁观的奚辰宇,背脊处徒然升起一股凉意,所有的一切都在按照他设计的方向前行,又或者是他期望的方向走去吗?他这么做的目的何在?逼自己透露真实身份?

    那现在,要如何去做?坐以待毙?

    叶如陌侧眸,瞥了一眼站在前头的奚辰逸,眼眸里隐过一丝忧色,终是站了出来,“皇上,民女有话要说

    。”

    奚辰宇嘴角啜笑,面部表情柔和,“请说。”

    叶如陌抬眸,望向面前的奚辰宇,一子一句地说道,“民女想说的是,民女此次混入军营是有人授意。”

    殿内众人面面相觑,是谁有这么大的胆子?

    奚辰宇面上隐过一丝疑色,“叶大夫,你说,是谁授意你混入军营,目的何在,说出来,孤一定给你做主。”

    叶如陌神情清冷,手指指向奚辰逸,淡淡说道,“是瑾王爷指使民女进入军营的。”

    殿内喧哗声更大,人人望向面前的奚辰逸,揣测着他为何要这么做?

    宣王眼眸里生了寒意,望向叶如陌,怒喝道,“大胆妖女,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

    叶如陌浅笑,“民女当然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就是他要民女混进去的,说是天狼谷人对徐州新兵军营虎视眈眈,如果我不进去恐怕天狼谷会做出什么不利的事情,事情完结之后,他还给民女一百两银子做为精神损失费。”

    精神损失费?一百两?

    真是越说越离谱,宣王忍不住呵斥道,“妖女,死到临头了,像只疯狗一样在这里乱咬人了?”军饷倒是听说过,这精神损失费到底是个什么鬼东东?

    奚辰逸脸上隐过一丝怒意,站了出来,“启禀皇上,事情真相确实是这样。由于事情紧急,漠北地区离京师太远,如果向皇上当面请示,恐怕延误了时机,臣弟没有办法,只得擅自做主将叶如陌送了进去。”

    百官议论纷纷。

    “原来是这么回事。”

    “幸亏处理及时,不然现在早已是天下大乱了,我等岂能坐在这里闲论天下事?”

    也有心存狐疑着,“瑾王何时有这等决断了?”

    ……

    宣王眸底生了寒气,望向面前的两人,冷冷说道,“京师内外都知道你们之间的关系,谁能证明你们不是事先串通好的?”清冷的话语投入沸腾的人群里,一时间,人群静了下来。

    是呀,奚辰逸与叶大夫之间的关系,大家是有目共睹,先前为了她,瑾王不惜赶走了其他几位妾室,丞相之女奚香香因此丧命,虽然后来查明原因不是瑾王所为,但终究是因她而死,又岂能逃脱关系。

    “我能证明。”东方风云站了出来。

    宣王气噎,“东方风云……”

    东方风云仿若未闻,淡淡说道,“臣作为漠北军营监军,先前瑾王在漠北时和我商议过此事,我随口应了句,没想到引出这么大的事。”

    宣王面上生了寒气,“密室大人,竟然如此,怎么现在才说?”

    东方风云冷冷回道,“本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闹出人命了,不得不站出来

    。”

    众人再次哗然,今日之事真是跌宕起伏。就算对东方风云心存狐疑,也拿不出证据证明他说的是假话,更何况,这也符合他的做事风格。

    站在最后面的曹校尉瞪圆了眼,望向面前一唱一和的几个人,心底疑道,敢情自己作为新兵营的头,什么都蒙在鼓里。想起当日叶如陌应征时,密使大人不是说什么都不准叶如陌入伍?心里头疑云不散。

    怔愣间,宣王的声音再次响起,“曹校尉,叶大夫在你军营多日,听说你们平日里关系很好,你有没有听说过这回事呀?”

    曹校尉战战兢兢地站了出去,望了叶如陌一眼,眼底满是惶恐,“回王爷,叶大夫在军营里时,从未听她说起过此事,只有王爷来了好几次,臣当时还嘀咕着,这两人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关系,直到揪出了天狼谷的贼子,王爷及时出现,臣心里才琢磨着,这是不是瑾王早已知晓此事,特地派了叶大夫前来。不然凭着她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女子,怎敢随便进入军营一举擒住天狼谷贼人。”

    叶如陌心底笑意连连,这曹校尉,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油嘴滑舌了,讲了这么久没明确透露一个字,知道与否,字里行间却暗示着确实有那么一回事。

    果然,宣王像是泄了气的皮球,挥了挥衣袖,“好了,你回去吧。”

    曹校尉长吁了一口气,忙不迭地钻回来人群。

    事情已然清楚,也没有争执下去的必要了,宣王站起身向一旁的奚辰宇请示,是否退朝时,奚辰宇站了出来,语气清冷,“皇上,臣还有一件事。”

    奚辰宇面色和蔼,“说。”

    奚辰逸抬眸,淡淡说道,“丞相之女奚香香之死,是否得给他一个交代?”

    奚辰宇面色凌然,“瑾王说得在理,佟贵妃昨日当着孤的面,亲口向密使大人、宣王爷和瑾王爷承认,丞相爱女为她所杀,与瑾王爷、叶大夫没有一点关系,至于原因孤就不便说了,如果各位有兴趣,可以去问问他们。”说罢,眼眸扫了一眼宣王等人。

    奚辰逸冷声说道,“依臣看来,事情恐怕没有这么简单,臣恳请将佟贵妃移交抠密院处置。”

    奚辰宇叹了口气,眸子低沉了些许,“瑾王说的有道理,只是佟贵妃她……”

    叶如陌惊道,不好,难道这么快被灭口了?

    奚辰宇眉头微蹙,眼眸里流露出一丝伤感,“孤也不相信佟贵妃会这么做,只是昨夜孤让她在宫内反省,不知怎么回事,半夜时分,她既然服毒自尽了。”

    叶如陌心头一震,果然有人先下手了。

    奚辰逸神色淡然,低声问道,“皇上,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臣恳请查看佟贵妃的尸身。”

    奚辰逸蹙眉,“瑾王爷,你知道过几日便是诸国进贡的日子,云奚国的使臣早已到了京师,这件事他们迟早会知道,所以不等他们兴师问罪,孤便将这消息告诉了他们,他们今日清晨已经将玉婉尸身带走了。好在他们听到这个消息并没有怎么样,佟贵妃怎么说都是雪莽国的公主,来了两年虽然没有诞下一儿半女,总算对孤一片忠心,人都死了,以往的事,孤也不想追究了

    。”

    殿内百官们,哗然。

    搞了半天,奚丞相之女原来是佟贵妃所杀,两人都已经死了,没有人再追究半夜时分,佟贵妃怎么从宫里到丞相府杀人了,就算有疑问,也只是一闪而过的念头。

    那百花园里背后幕后的推手呢?莫不然也是她?

    死的死,伤的伤,这几日以来的事情总算是告了一段落。

    议论之声渐起。

    “我早就说了,别国的女子怎会安心待在这里。”

    “佟贵妃这一去,后宫内岂不是又没有主了,连个代理皇后的都没有了。”

    “皇上早就应该择后了,先皇泉下有知,怎会放心?先皇在他这么大的时候,跟前早有好几位皇子了。”

    ……

    后花园里,奚辰宇在自己耳边的话历历在目,叶如陌背脊处升起一股凉意,难道对方真想将凤位留给自己?那他接下来会做什么?

    死死地盯住正前方,真怕奚辰宇一个不高兴站起身,将自己身世透露出来。

    明明只有几分钟,却感觉有一个世纪那么久。

    奚辰逸望向叶如陌发白的脸色,到嘴的话生生吞了回去,淡淡说道,“竟然佟贵妃畏罪自杀,这事也算是了了。”

    “退朝。”奚辰宇挥了挥手,拂袖离去,留下怔愣一地的百官们。

    佟贵妃的死对他是一大打击,这两年来,多亏了佟贵妃,他的身子才有所好转。只是没想到,佟贵妃好好地,怎么会去刺杀一个不得志的庶女和宠妾呢?

    百官们百思不得其解,纷纷摇头向着殿外而去。

    叶如陌长吁了一口气,本想着今日需要表明自己的身份才能全身而退,没想到结果竟是如此,真是让人想不到。

    直到百官们走出殿外,独留下奚辰逸、东方风云和一脸懵意的曹校尉。

    东方风云今日着一袭水蓝色的衣袍,五官清秀,凤眸眼角殷红不再,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风流倜傥,有一种天生便是亦男亦女,扮谁都好看。

    叶如陌笑着走向前,“密使大人,您今日看起来真的很帅,就这样走出去,只怕整个京师的女子都跟着来了。”话里面透着一丝恭维,东方风云却是过之无不及。

    东方风云微微一怔,嘴角微勾带起一抹笑意,“如果真是这样,还得感谢叶姑娘。”面前的叶如陌虽然衣饰简单,别说明眸皓齿,肤如凝脂,单单是这脸上洋溢着的笑脸足以秒杀那一群庸脂俗粉了。

    叶如陌讪讪一笑,“密使大人,别这么说,你可是天生丽质难自弃,关我什么事?”说罢,才觉得用词不妥,忙吐了吐舌头,求助的眼神望向一旁的奚辰逸。

    奚辰逸淡然一笑,走了过来,“风云,今日谢谢你。”短短一句话,足以说明奚辰逸此时的心情

    。

    原本对东方风云没有一丝好感,这两日东方风云的态度让他心底有了一丝触动,心底明白东方风云的改变因谁而起,但又如何,他和陌儿两人心心相印,只能说明自己的眼光不差。

    “王爷,你可要好好珍惜。”东方罢,留下一抹笑意,飘然远去。

    曹校尉走了上来,手摸着头,一脸地不好意思,“叶弟,不,叶姑娘,以前要是有什么对不住的地方,你千万不要见怪呀。”说罢,自顾自地干笑了两声,“真没想到竟是这么漂亮的一个大姑娘。”

    “曹大哥,您说的是什么话,如果不是您,我今日怎么安然脱险,只是以往有些事情没和您说明白,真是对不住。”

    曹校尉紧张的满脸通红,胡须随着粗重的呼吸一翘一翘地,双手使劲揉搓着,“叶姑娘,这都是我应该做的,如果没有叶姑娘和王爷,只怕今日跪在这里的便是我了。下午便启程回漠北了,相比京师安逸的生活,老子更喜欢铁马金戈的沙场,不痛快了,瞧着谁不顺眼便砍上几刀。”说罢,咕噜几句,“在这里,一不留神,不知道怎么死了呢?”

    叶如陌淡淡笑着,“曹大哥,要是小妹再来漠北,一定会来找您喝酒,怎样?”像曹校尉这种性情中人,只适合待在军营,虽然战场上风险更大,至少可以死得明明白白。

    曹校尉朗声笑道,“好,一定喝他三天三夜,不醉不休。”

    —

    与曹校尉告别之后,两人便上了马车,一上车厢,叶如陌便瘫坐在软榻上。曹校尉的话语索饶在耳边,朝堂是没有硝烟的战场,处处是陷阱,一不留神怎么死的,真不知道。

    “陌儿,累了么?”奚辰逸体贴揽住叶如陌盈盈一握的腰身,低声问道。

    叶如陌身子发软,靠在奚辰逸胸膛上,手指在他胸口比划着,“你说累不累?今日如果不是东方风云和曹校尉,真不知道事情会怎样?”那人不是逼着自己表明身份,这一次是躲过了,下次呢?

    半响,从身上掏出那块素绫,递了过去,“阿逸,你猜猜这是谁写的?目的何在?”

    奚辰逸打开一看,面色徒然一变,“这是哪里来的?”

    “你们在大殿内讨论事情时,我在旁边书房里闲得无聊,走出去时,一个小宫女塞给我的。”顿了顿,直起身子,正色道,“这个宫女叫做青花,先前我在静心斋后见过她,和她说了会话,那时她好像并不认识我。这个布条上面写着福星必死,难不成她身后之人知道我的一切。”

    奚辰逸蹙眉,喃喃自语,“知道你的身世?梅山族人消失于世上已经十多年了,当年宣你进宫一事并没有尘埃落定,知晓这些事情的人不多,难不成…。”

    两人再次看向手中素绫,这是一块皱巴巴的边角布,上面用碳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力道不够,笔划略显纤细,显然出自女子之手。

    叶如陌心底疑道,瞧着这张素绫,可见写字之人生活何其潦倒,别说用来写字的宣纸这些贵重的东西,就连笔墨都没有,随便拿快未燃尽的碳匆匆忙忙地写上。忍不住叹出声,“这人也太寒碜了吧,真是想不到堂堂云奚国皇宫内,既然还有生活至这种境地的人。”

    奚辰逸未曾应答,捏住素绫的手掌力道重了几分,青筋隐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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