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氏一进来就看到桌子上的膳食一点儿都没动过的痕迹,心里就跳了一下,努力挤出一个笑容,道:“老太太,今日这菜可是不合胃口?不如让厨房重新做一桌?”

    贾母哼了一声,道:“现在家里正缺钱用呢,要是再做一桌岂不费钱,到时候我老婆子岂不是又要让人说上闲话?”

    刑氏的笑容僵住了,贾母这话分明是在说她,刑氏心里也有火气,自己嫁入这荣国府,本以为是攀上高枝了,谁知道这府里的人狗眼看人低也就罢了,现在居然还要她动用自己的嫁妆来还亏欠国库的钱。

    要说到做人,刑氏显然就比不上王氏了,若是王氏在这儿,定然面上答应得妥妥当当的,背地里再想法子把这事赖掉,可刑氏却将自己的心思都写在了脸上,一脸的不情愿。

    贾母看得明明白白,心下越发恼了,道:“你若是有事就说,若是无事,我老婆子还得用膳呢。”

    刑氏的脸燥的通红,越发恨上了贾母,但贾赦吩咐的事又不能不做,道:“老太太,我们老爷说了,我们大房满打满算,只能出个五万两,毕竟琏儿娶妻还得花上一大笔银子,若是到时候婚礼办的寒酸,咱们府也脸面无光。”

    贾母听着这话,心中就气不打一处来,这琏儿娶妻是从公帐上出的,他们大房连半文钱都不必出,居然还拿这当借口。

    贾母疲倦地闭上眼睛,道:”不必说了,明日把五万两拿来,鸳鸯,送大奶奶出去。”鸳鸯应了一声,将刑氏送出了门。

    “老太太,”鸳鸯回来,站在一旁,神色担忧地看着贾母。贾母摆了摆手,道:“儿孙大了,等这单子事处理完,琏儿娶了媳妇,我这老婆子也是时候休息了。”

    刑氏刚走没多久,贾政来上门来了。

    看到贾政,贾母的脸上才露出几分笑意。

    贾政扫了桌上的饭菜一眼,道:“老太太今日身子可是不爽利?这饭菜怎地一点儿都没动过?不如我吩咐下人们再做一桌清淡的来。”

    同样的话,不同的人说出来,却是效果不同。贾母欣慰地说道:“这府上除了我这丫鬟之外,也只有你关心我这糟老婆子了。”

    贾政皱眉,“可是方才大嫂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

    贾母叹气,“莫提她了,你来是有何事?”

    贾政迟疑了片刻,道:“老太太,儿子估摸着我们房里总共只剩下6万两,老太太先拿去,剩下的儿子再想法子。”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沓银票。

    贾母眼眶泛红,道:“你这孩子太实诚了,也不给自己留点,你在朝廷上哪里不需要打点?他们只给了五万两,你这里也留下五万两便够了。”

    “可剩下的钱怎么办?”

    贾母笑了笑,道:“你别担心了,我自有办法。”贾政听了这话,也不多说,顺从地接过一万两。

    要说荣国府出不起这笔钱那倒也不是,毕竟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只不过府上众人各怀鬼胎,不愿意掏出家底罢了,而贾母又不舍得将那些铺子,良田卖了,因此便想到了向林家和宁国府借钱。

    她私底下算了一下,府上的公帐出个十万两,宁国府借十万两,林家再借十万两,剩下的再由自己的私房钱补上。

    林家那边倒好说话,自己写一封信给敏儿,估计这个月末十万两就能到了,宁国府那边却是有些棘手,一来,虽说一笔写不出两个贾字,但毕竟亲疏有别;二来宁国府自己也得还国库一笔银子,未必肯借。

    贾母想到这里,心里寻思道自己明日怕是得亲自到宁国府找贾珍说道说道,便是这张老脸不要了,也得把银子磨回来。

    “你这是什么意思?”贾蓉看着放在桌子上的一沓银票,看上去少说得有二十万两。

    陈文华漫不经心地说道:“我生日时你不是把那张《鸦阵图》送了我吗?前不久我刚找到那个地方,启开了机关,但那些东西一时半会儿没法子变卖出好价钱,这里是我的全部家当,先给你用着。”

    贾蓉拿起银票,似笑非笑地看着陈文华道:“这么说来这里是你的老婆本了,看来日后我还得担负上帮你找老婆的责任。”陈文华伸了个懒腰,道:“你知道就好。”

    贾蓉没有再推辞,将银票塞到袖子里,这宁国府虽说不缺钱,但是这个时候各家急需用钱,纷纷贱卖铺子,良田,正是花低价买入的好时候,待错过了这阵子,以后再想买到同等价位的铺子,那是白日做梦。

    贾蓉知道自己能想到这一点,别的人肯定也能想到,这个时候就是比谁的手快,谁的钱多的时候了。

    次日,贾珍刚前脚去交了钱,贾母就到宁国府来了。

    “老太太,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事的话让婆子们来说一声就是了,什么事值得您亲自来一趟?”尤氏听到通报连忙带着一大帮姨娘丫鬟们亲自到仪门来接。

    贾母笑的慈祥,轻拍了一下她的手,打趣地说道:“怎么?难不成这宁国府我来不得了?”

    尤氏拿着帕子捂着嘴笑道:“哪里的话?老太太到我们府上来可是令我们府蓬荜生辉,我们高兴还来不及呢!听说宝玉前些日子身子不大好,现在可好些了?”

    贾母一听到宝玉,面上就带出愁苦的神色,但仍强颜欢笑,“宝玉的病想来也不打紧,难为你惦记着了,前些日子蓉哥儿又让人送了不少鹌鹑过去,吃着倒是比药还有效,我这次来是特地来和蓉哥儿道谢的。”

    尤氏心里疑惑,哪有长辈给晚辈道谢的礼,贾母这是唱的哪门子的戏,笑道:“老太太这话怕是要折煞蓉哥儿了,他一点儿孝敬哪当的老太太道谢,老太太见外了。”

    贾母听了之后心里十分受用,在她看来,这晚辈孝敬长辈乃是天经地义的事儿,但她此次来可是另有目的的,仍道:“这话我可不爱听了,这蓉哥儿的好意宝玉受了,宝玉一小人家家不懂事,我这老太太可得替他亲自来跟蓉哥儿道谢。”

    站在尤氏身后的阿碧娇笑着说道:“老太太说的是极了,怪不得人家都说老太太是最明事理的人了,往常我只心道那些人莫不是吹捧罢了,现如今看来却是一点儿也不假。”

    贾母的眼中闪过一丝得意,矜持地笑了笑,却不接话,在她心里,这宁国府除却贾敬,贾珍,贾蓉三人,她连尤氏都不放在眼里,毕竟尤氏的家世摆在那里,原也不过是一小宦人家的女儿罢了,若不是贾母从中撮合,尤氏这辈子都没机会摸到宁国府的门槛。

    “蓉哥儿现在可在府上?”贾母问道。

    尤氏点了下头,道:“正在书房里温书呢,四月里就是院试了,老太太,我带您过去吧。”

    贾母摇头,道:“不必了,你让方才说话的那个丫鬟带我过去便是了,这会子你们府上怕也是事情不少,我来已是叨扰了,怎么好再麻烦你,况且咱们两府又不是外人,没必要客套。”

    阿碧的脸一下子黑了,自从她被贾珍接入宁国府来,可从来没有人对她黑过脸,说过重话。尤氏却是在心里暗笑,道:“既是如此,阿碧,你好好招呼招呼老太太,可别失礼了人,闹出笑话来,到时候,不仅我脸上没光,老爷的脸面怕也是不好看。”

    阿碧咬牙切齿地应了声是,纤长的指甲死死地掐入掌心,挤出一个笑来:“老太太,这边请吧。”

    贾母冷眼看着妻妾之间的较量,心里一清二楚却装作没看到,笑呵呵地点了下头。

    “你是府上新来的?”贾母忽然开口问道,阿碧猛地吓了一跳,迟疑地点了一下头,道:“是。”

    “怪不得瞅着眼生,模样倒是挺标致的,哪里的人士?”贾母似乎随口一声问道。

    阿碧心里头估摸不定她到底是什么心思,乖乖地答了。

    “原来是那里,怪不得了。”贾母眼含深意地看了阿碧一眼,阿碧被她看得心里慌慌的,明明心里没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偏生却被她一看,只觉得心虚不已,干巴巴地笑了一声。

    “老太太,这里就是了,我进去让丫鬟通报一声。”阿碧见得贾蓉的书房好似见了亲娘一般,松了口气,浅笑着说道。

    贾母点了下头,阿碧朝大开的院子走去,见得曦儿正在外面纳鞋底呢,院子里又静悄悄的,疑心贾蓉怕是正在午睡,便蹑手蹑足走到曦儿面前,问道:“曦儿,大爷可是在睡了?”

    曦儿正在专心地纳鞋底,听到这一生,唬的一跳,以为是哪里淘气的丫鬟,待抬头一看,原来是阿碧,便笑道:“阿碧姐姐怎么来了?大爷还没睡呢,估计这会子在练字,您是有什么事,不如我去给您说一声。”

    阿碧道:“倒也不是我找大爷,隔壁府的老太太来了,正在门口等着呢,你赶紧进去通报一声,免得让老太太久等!”

    曦儿连忙站起来,道:“姐姐也不早说,我这就去。”

    贾蓉正细细地磨好墨,這磨墨可是技术活,力度的轻重,速度的快慢都要适中,太重的磨出来的墨太浓,太轻了磨出来的墨又太浅,而且整个磨墨的过程中手腕和墨要一直保持90°垂直,往往磨不到一刻钟手就酸痛的不得了了,因此通常磨墨都是用非提笔的那只手。

    “大爷,”曦儿掀开了帘子,走了进来。

    “怎么了?”贾蓉头也不抬地问道,手指正笔架上挂着的一排毛笔滑过。

    “隔壁府的老太太来了。”曦儿说道。

    贾蓉顿住了手,袖手走出门外,亲自走出门外将贾母请了进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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