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日卯时刚过不久,平阳城小仙布庄的伙计就打开了铺门,一个微胖的蓝衣女孩儿端着青釉饭碗从里屋闷声不吭地出来,一屁股坐在门槛上,瘪瘪嘴开始吃饭。她脑袋上顶着两个螺形小发髻,除了两根细红飘带,没有任何发饰,配上那活脱脱的一张包子脸,愈发显得俏皮可爱。

    邻街卖牛肉羹的秃头老汉推着小木车路过,停下,眯缝着眼上下打量她,又多瞧了她头上的发髻一眼,嘴角忽的抽动两下。

    “秦爷爷,你想笑就笑吧。”蓝衣女孩儿终于忍不住了,一双小手紧紧攥着碗筷,难堪地将脸别开。

    “呃……小绝。”秦老汉一怔,怕惹哭了这家小孩,强忍着笑意转而说,“这件……这件蓝衣裳是你娘新做的吧?挺好看,小姑娘就得这么穿。”

    “真的吗?!”

    那叫小绝的女孩儿一听老汉没取笑自己的头发,乐得立即撂下碗筷,挺直小腰板儿原地左右各转了一圈,雀跃道:“秦爷爷,你也觉得好看对吗?小素姐姐长得这么漂亮,她穿起来一定比我更好看,爷爷你买一件吧,我娘她可……可以……再做一件。”越到后来,话音越来越小。

    看老汉推了小木车急着要走的样子,方才还喜上眉梢的包子脸顿时没了神采。

    “哟,得开张了,我得开张了,下次啊!小绝,下回我再带素素来你家买新衣裳啊!下次一定买!”仿佛生怕小绝当街哭出声来,秦老汉忙找了一番好话,一边往前推车一边回头喊话。

    “……”女孩没机会开口,本来酝酿好的一通吉利话只好咽回肚里去。

    生意不好做啊!

    小绝只好没精打采地坐下,重新端起那碗吃到一半的冷饭。似乎觉得仍有目光注视自己头顶的“造型”,她拧着眉头环顾四周:除了秦老头匆忙离开的背影,眼下只有斜对门乐福包子铺里坐着几位陌生客人。

    这会儿日头已经很高了。

    小仙布庄这条通福街在平阳城只能算小街,甚至可以说偏僻,往来的人并不多,路上走动的大都是这条街常住的百姓。祖业在这儿的,通常并不富裕;外地搬来这里落脚的,是图这儿房钱低;小绝家是个例外,小仙布庄是从平阳城中最繁华的锦绣街一年年往外搬迁,最后沦落到这犄角旮旯里的。

    通福街上的陌生人可稀罕了,小绝不由得多瞥了两眼,恰好包子铺里一位粗衣素服、鹤发童颜的老人也望向这边,定定地凝着她的眼。

    “怪老头!”小绝不满对方的注视,低低地啐了一声,心想着告诉母亲,求她改天——

    把方圆三里之内的怪老头统统赶走。

    “小绝啊!你别……别光坐着啊,你得站起来走走,站着才能让路过的客人看到这是咱们小仙布庄新出的衣服,新花样啊!”一个粗犷且铿锵有力的声音从里屋传来。

    小绝捧着饭碗拼命塞了几口,赌气地哀嚎一声,慢条斯理地起身面向里屋出来的一男一女,一字一顿道:“爹,娘,我,要,拆,了,它。”

    “拆什么?”着青色深衣的男子温和一笑,当先问女儿,“谁又惹我宁家的宝贝闺女不高兴了?!”

    女孩儿一头扎进父亲怀里,努嘴再小心翼翼地扭头,望着双手叉腰的母亲,递上自己的空碗。

    “挺好看的啊!娘可是从书上看到的,富人家的闺女都爱梳这个头!”妇人将碗筷转到伙计手上,随后高高撸起织锦绣花的宽大袖子叠在肩上,上前拨弄着女儿的发髻,不忘叮嘱道,“这叫双螺髻,你且看别人家的娘亲会不会梳这个头!要是有人想学,你就说只要三两银子,记住没?”

    宁小绝愣愣的点点头,见母亲已然撸起袖管,她嘴里那句“别人肯定笑我头上顶着两坨屎”的话是万万不敢说出口了。

    一家人正说着,买布匹的散客陆陆续续进店来,各自挑选中意的花样。妇人闲门口堵,忙推着相互依靠的父女两人进里屋去,自个儿和伙计忙得团团转。

    宁小绝和父亲入了里屋,不久后斜对门的乐福包子铺,传出一桩怪事。

    适才被小绝拉入通福街黑名单的那位鹤发童颜的老头,不见了。

    “你看见有个老头从我店里出来没?”包子铺的伙计吕胖子吓得赶紧奔出店门,踮着脚街头街尾地寻找未果,无奈跑来问小仙布庄的伙计。

    “没注意啊,吕胖子,是不是你眼花了?”

    “不可能,就刚才!”

    得知吕胖子还没来得及收老头的包子钱,转身去送了一位老客,眨眼就没了老头的影子,伙计只好赔了一句:算了,就在你工钱里扣吧。

    吕胖子得了教训,一脸认栽的窘态,刚转身要回包子铺,猛地想起什么,连拍脑瓜子自言自语说:“那老头进门时手边还拿一根竹竿,上面挂着一块黄布,写着仙人指路四个字……诶呀!我是遇上骗子了!”

    伙计正要继续宽慰,在布庄里忙得焦头烂额的小绝母亲看不惯他偷懒,拎着鸡毛掸子出来,教训道:“你倒是空闲,自家生意不好生招待,在门口跟别家伙计唠嗑,你看我们宁家好说话是不?”

    俩伙计顿时一齐住嘴。

    吕胖子识趣,缩着脑袋回包子铺跟掌柜领罚。布庄的伙计兴许听惯了女掌柜的教训,脸皮已经厚成门槛一样高了,吐吐舌头进店帮忙招揽生意。

    “掌柜的,天竺棉一匹是不是要涨一两银子?”似乎从未受过妇人指责的样子。

    “嗯,二十六两银子一匹,不能裁开散卖。”小绝母亲漫不经心地回应伙计。

    她在店门口多站了会儿,侧着耳朵听对门包子铺的掌柜教训吕胖子。当她得知事情始末,想凑去包子铺说几句,忽觉身后有人拉着自己的裙襦。

    “娘亲~”宁小绝扑闪着那双乌黑的眸子,拉着母亲撒娇。包子脸不变,蓝色衣裳未变,只是头上的双螺髻已经被解开,披肩的长发在晨风抚弄下,衬得她圆脸小了许多。

    “爹说墨没了,让我去雪雅轩买。”她笑得十分开心,朝母亲摊开手掌,露出手心的半月形紫色胎记。

    “拿去拿去,不许偷买糖葫芦吃,记住没?”妇人急着到对门凑热闹,从随身的钱袋里摸了一把碎银子放到女儿手上。

    “我去啦!”小脚一跺,转向就跑。

    当鹤发童颜算命模样的老头在乐福包子铺离奇消失的事情传遍整条通福街,挑着担子走街串巷叫卖的敲糖人忽然被一个小孩拦在了小巷口。

    “我要买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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