澜州叶氏

    姬枫斜倚在沙棠长舟中央笔直的桅杆下,怀中抱着紫辰剑,杆顶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他却低阖着双目假寐,乍一瞧去像极了疲惫、憔悴不堪的浪人,但是眉眼寥落、锋利的线条又让生人勿近。

    从离了鲛人城至今已有三个月了,姬枫在这南蛮海外漂泊的时间也着实不短,澜州虽毗邻华州,但想绕过华州直抵澜州也需费些功夫,不过衰弱成这幅模样,倒不像是赶了三月的路,反而像是鏖战三月,日夜不休。

    确实,姬枫这幅模样全是装出来的。

    姬枫虽探听出南蛮澜州有去往东陆的传送阵,但是也担忧是否有人会将他认出,毕竟他可是华州几大宗门要抓的人,而且跨越一个大洲的传送阵极其罕见,不仅费用高的离谱,而且也不会轻易让外人使用。

    在姬枫心焦的时候,还是枯骨道人出谋划策,先伪装成剑修。剑修是这样一群人,像极了苦行僧,常年在外历练漂泊不定,但是他们实力超群,外人又不敢轻易招惹,恰好姬枫也的确在剑上有些造诣,这却是最适合伪装的身份。

    至于如何融入澜州当地的门派,枯骨道人依旧有着自己的方法,救人于危难,而这艘沙棠长舟,便是枯骨道人选定的目标。

    “姬无恙前辈,请问您是剑修的哪一脉,是云州一脉的么?”

    姬枫冷然昂首,阖着的双目骤然圆睁,冷厉的目光觑了一眼身前的两人,发问的是一个玲珑的姑娘,齐耳短发干净利落,双眸明媚若朗月,在姬枫的逼视之下毫不扭捏,站在她身后的男子则要安静得多,显得有些窘迫,似乎觉得打扰姬枫的清净实在太无礼了。

    姬枫心中哀叹了一声,这姑娘话也忒多了!但依旧不变声色。

    半月前发现这艘沙棠长舟,枯骨道人便好一阵赞叹,这样的长舟算是极尽奢华了,它是浑然一体的法器,论价值要胜过大部分宝器,抟炼这样一件法器耗心费力,但是效用却是一般,并不值当,一般的门派并不会制造,倒是一些豪奢的世家会用。

    能与这样的世家攀上关系,的确有百利,于是姬枫便在沙棠长舟被一大群地葬归魂鳐围堵的时候出手相助,也是如此,姬枫才会被船上的叶管事封为上宾。

    当然,如果叶管事知道这些地藏归魂鳐是姬枫用岚蚀铁给吸引而来的,结局怕是迥异。

    这叶管事只称自己是澜州叶氏支脉的一位管家,为人深谙世事,对姬枫丝毫不敢越礼,可也并不亲近,仍不失防范,关系处理得极为圆滑。

    姬枫也乐得如此,他知言多必失,幸而他对着不亲近的人都带着一份疏离,恰好有几分剑修孤寂的模样。

    叶管事谨小慎微,他的儿子少言寡语倒还相像,可是他的女儿却全然不是如此,丝毫不在意姬枫那拒人千里之外的眼神,依旧该说的说,该问的问。

    “还让不让人安安静静地演戏了!”姬枫的心中在咆哮,但是话说出口,却是带些苍素冰冷的回答,“不是,我并非来自云州。”

    “那你去过云州的剑冢么?”少女求解,孜孜不倦。

    “听说那里是天下剑修的圣地!”少年看姬枫并未置气,也跟着低声地附和。

    姬枫心中不免有些焦躁,他对南蛮云州剑冢的了解也止步于传说,见闻绝不会胜过两人,是故也不敢应承下来,冷冷的声音中添了一份懒散与疏远,“始终不曾去过。”

    “没事,没事,不知道不打紧。”少年讪讪,以为惹恼了姬枫。

    倒是少女低低地审视姬枫,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你怀中的这柄剑是认主的么,封了什么魂?”

    “别回话。”枯骨道人突然传声,“这认主封魂的剑在剑修中也算是秘辛,剑修决不会透露这些关系性命的东西,这也是剑修的禁忌,她这是在试探你!”

    姬枫闻言,也不多说,只是撇过头,重新阖上双目,再不对少女言语,枯骨道人也以为姬枫做的妙绝,这一举动,既表现姬枫的不悦,却不轻易对晚辈置气,演戏演的算是秒到毫巅。

    “知淑,别打扰前辈了。”叶管事突然出现说了一声。

    叶知淑虽意犹未尽,但是无奈,只得带着弟弟走到一边,至于甲板上的其他修士便更不敢近到姬枫身边了。

    “这女子不简单呀。”待四周清净,枯骨道人传音。

    “的确,她所知之广博并不像支脉的弟子,而且她的脾性与叶管事相差甚远,她‘女儿’的身份怕也是伪造的,我瞧她的地位可能还在叶管事之上,至于叶管事的儿子叶勋我总觉得有几分熟悉。”

    “他倒是中规中矩,性情过于软弱了。”枯骨道人带着一丝鄙夷。

    “哼,你在哀离岛构陷我的时候也远远算不上勇武吧。”

    “那时候没料想你刚强至此,一人便震慑住了众人,白费了我的挑拨心思。”枯骨道人不以为逆,“你的性格倒像我的徒弟,现在他怕是天南地北地找我呢。”

    姬枫怔忪,心底生寒,此刻跟他倾谈如老友的枯骨道人,可是几次三番要夺自己性命之人,便是现在,自己仍有性命之虞,一刹那,姬枫心生杀意,祖窍之中天劫丝翻腾若舞。

    “停!”枯骨道人须发皆张,面对着灭世天劫丝他丝毫不敢妄动,随即苦笑,“有这天劫丝阻断气息,我的徒弟根本找不到我,何必拼个鱼死网破。”

    姬枫旋儿御使二宫一垣封印之法继续压制天劫丝,给了枯骨道人喘息之机。

    “嗐,”枯骨道人忿恼,低斥一声,“你这人却比我更无情,跟着你准没好下场。”

    姬枫此时才冷静下来,枯骨道人的确是帮了自己不少忙,自自己修习百炼成仙之法以来对自己的态度的确宛如徒弟一般,但是枯骨的道人的话却像一根刺扎在姬枫心头,一时静默,两人再无话。

    又半月。

    “姬道友此番欲往何处?澜州叶氏也有些薄名,若是有求,我必倾力,以报之前救命之恩。”叶管事临到澜州,终是提及此事,他虽有意让姬枫留下,但亦知剑修从不在一地久留。

    “东陆,越郡。”

    “东陆?”叶管事的话一颤,难掩心中惊诧,“这去东陆的传送阵耗费灵石甚巨……”

    “我有些灵石,堪堪足够。”姬枫自己的灵石自然不够,不过他夺了枯骨道人的储物袋,里面的确有不少灵石,算是慷他人之慨。

    “不单是灵石,能传送这般距离的传送阵只在主家,我本家只属支脉,便是我支脉的家主也并无那般权力,不过我必会向家主请求。”

    姬枫沉默片刻,只道:“有劳了。”

    叶家宅邸。

    姬枫看着眼前的亭台轩榭,鳞次栉比,相比当初见过的陈姓世家富丽堂皇不知凡几,这还仅仅只是叶氏中属于微末的支脉,可见叶氏在澜州是何等的如日中天了。

    “远来是客,远来是客!”叶家家主对着姬枫行了一礼,笑意盈盈,叶管事则是向家主不停介绍着姬枫,三句不离姬枫救命大恩。

    姬枫一眼便看穿家主叶城的修为,只有筑基中期,但也不敢轻怠。

    “姬道友是想借主家的传送阵去往东陆。”叶管事附在叶城耳边道出姬枫此行的目的。

    “东陆?道友游历得够远呀。”叶城稍有些诧异,“我只是叶氏一支脉,去东陆的传送阵我说不上话,不过……”

    叶城欲言又止。

    “有办法?”

    “有!不过可要看道友的实力了。”叶城朗笑,“我听管事说,道友年纪轻轻便能万人敌,一人独挡一群地葬归魂鳐,年纪轻轻,已是非凡,这等实力便是在我叶氏主家也是出彩的。

    最近这些日子叶氏主家都在挑选修炼的好苗子,若是道友能替我这支脉出手,夺个好名次,受到主家的看重,到那时传送阵必是予取予求。”

    “可我并非叶氏子弟。”姬枫锁眉。

    “无妨无妨!”叶城连连摆手,“要是早些时候,主家挑人是必叶氏弟子不可的,可现在是‘特殊时期’!”

    “哦,却是为何?”

    “风语者的预言不曾听说么,三星坠,六星衡,天路开,太阳升!”

    “一直在外历练,倒是不曾听闻,不知此话何意?”

    叶城打个哈哈,摇摇头,“这,哈哈…我只是末流子弟,哪懂这等谶语,只是听得主家说了,乱世将临,旧的都将分崩离析,新的扛鼎之人将会崛起!

    现在各门各派,各宗各族都在培养新的弟子呢,谁还只抓自己的弟子,皆是广撒网,万一真出了什么了不得的人物,稍有裙带,裨益千年哪!”

    “哦,风语者只一说,大家便信了么,当世如何乱的起来,万一只是玩笑,岂不贻笑大方。”

    “别人说自然是不信,可他是风语者,谁敢不信!”叶城气势纵横,“当初皇极经天派的韩萧,经算天下,三年断言八十一件大事,方有盛名,得‘经天’之名讳。可这风语者,只说一言,便名动天下!”

    “何言?”

    “北辰陨,乌尘崛,青君无疆。”叶城慢吞吞地吐出这话,悠远而绵长,仿佛字字珠玑。

    “当初天下人也不知何谓,直到妖族最有可能成为荒兽五帝中‘宫王’的北辰天狐妖突然殒命,魔道中碎魔天谢钧迅速崛起将乌尘族举为魔道第二大族,中州人族天宗吾得到一颗破碎荒古道星,成就伟力,历万重雷劫而不入仙界,自称青君后,天下人才知此言何谓啊!

    这一话便断言了人、魔、妖近万年中发生最大的三件事,当真鬼神莫测之能啊。莫不是韩萧承着皇极经天派这一正统的名号,而风语者又神秘莫测,这‘经天纬地’双才中的‘纬地’怕是更在‘经天’之前,而如今风语者说出了第四句谶语,谁敢不信。”

    姬枫眼神中闪过一丝空茫,风言墨的名声竟然大到这般境地,可是他却说算不出自己和百里归尘的命,而且风言墨这次的谶语除了广为人知的那几句,还对谢钧和鲛人大祭司说了另外一句。

    天之将倾,百鬼君临!

    姬枫有片刻的悚然,单看着八字,并已令人生寒,须臾又静下心来,这些事与自己的关系怕是不大,天塌下来也是风言墨自己先顶着,想到此处,又觉好笑。

    “若是如此,我倒的确去主家可以一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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