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咚!咚!咚……”一声声沉闷的鼓响震动着整个睢宁县城,摆摊的小贩,吃饭的客人,小店的老板,街上的路人纷纷朝同一个方向望去,所有人的脸上都露出惊讶诧异的表情。

    “这是谁在找死……”

    “居然还有人敢去告状……”

    “估计是外乡来的,不懂规矩……”

    “走,去看看热闹……”

    人们议论着朝城中的县衙走去,脸上的表情有同情,有叹息,有幸灾乐祸,有迷惑不解,却唯独没有对一县最高行政机构的尊敬。

    四名衙役跑出门外查看,王福放下鼓槌,掸掸从鼓上落在衣服上的灰尘,带着讼师随衙役走进公堂。

    百姓陆续赶来,聚集在县衙门口,等了许久,吴世福吴知县才一步三摇从后堂走来。

    “威武……”随着三班衙役一声低沉的喊堂,吴知县坐上“名镜高悬”牌匾下的椅子上。

    “啪!”一声清脆的惊堂木响起,吴知县一指堂下跪着的王福。“来者何人,有何冤屈?”

    “大人,小人屋柳村王福,状告睢宁县县令吴世福,目无王法,滥用酷刑,严刑逼供,致使小人的弟弟王禄终身残疾……”

    王福话没说完,看热闹的人群传来一片哗然。

    “这人疯了吗……”

    “找死也不挑个好地方……”

    “这回有好戏看了……”

    “估计是傻了……”

    吴世福也是一愣,转头看看站在身边的管家,脸上的神色分明在说,难道本老爷看着好欺负,居然有人敢在本官面前告本老爷?

    “……大人,这是小人的诉状!”王福双手举过头顶,捧着一张写满字的宣纸。

    坐在旁边的执笔走上去接过状纸交给吴世福,吴世福打开草草的看了一遍,冷笑一声。“王福,你该知道,民告官是要先罚‘笞五十’的,你可要想清楚!”

    “小人愿挨五十杖笞!”王福脖子一梗。

    “好,好!那就等你挨完这五十杖笞再来告状,本官先去后堂休息片刻。”吴世福阴恻恻的笑着从案几上的签筒里拿出一根令签,扔向堂下。“给我打!”

    四个衙役上前将王福按倒,吴世福晃着脑袋真的朝后堂走去。

    “砰!啊……砰!啊……砰!啊……”

    堂前传来王福一声声的惨叫和杖击声。

    吴世福坐在影背后面,端着茶杯,跷着二郎腿,眯缝着眼睛,脑袋随着声音有节奏的一点一点着。“多么美妙的声音啊,高升,老爷我为什么一听到这样的声音就会觉得全身舒坦。”

    “老爷,千万不可大意,这个刁民既然敢来告您,背后说不定有人给撑腰!”站在一边的管家凑上前小声提醒着。

    “撑腰?难道比我表哥的腰还粗吗?敢告我,先把你打个半死,看你还有什么力气告我!”吴世福掀开杯盖,吹吹上面的茶叶,浅浅的喝了一口。

    堂前的惨叫声终于停了下来,一名衙役来到吴世福面前。“大人,已经打完了。”

    “够数了吗?”吴世福用眼皮撩了一下衙役,放下手中的茶杯。

    “整整五十,不多不少!”衙役肯定的点点头。

    吴世福慢慢从椅子上站起来。“走,咱们去看看刁民死了没有!”

    吴世福来到前堂,大摇大摆坐在椅上,阴笑着朝堂下看去,原本眯缝的眼睛蓦然瞪大,好像被人点了穴一样呆在那里。

    王福规规矩矩的跪在堂下,精神焕发,哪有一点刚挨过五十大板的样子。

    “你,你们……”吴世福指指站在两边的衙役,只气得半天没说出话来。

    众衙役一个昂首挺胸,目不斜视……的望着天。

    杖刑也是需要手艺和技巧的,生杀、轻重全在行刑之人的一念之间。据传,手艺高超的行刑者都会经过特别训练。

    他们会用皮革分别包上砖头和豆腐。

    包砖头是用来练习“外轻内重”的手法,打完后,看似皮革不破不损,里面的砖头尽碎。

    包豆腐是用来练习“外重内轻”的手法,打完后,看似皮革上满是裂口,但里面的豆腐完好无损。

    史书上记载,曾经有三名犯人同时被罚一百杖刑,第一个犯人只挨到六十下就一命呜呼。第二个犯人挨完一百下,却只打伤一点皮肉,不到一个月就好了。第三个犯人受刑当晚就步履如常。原因就是第一个犯人没给银子,第二个人给了银子,第三个人给了更多的银子。

    王福得陈恂点拨,知道这五十杖笞是躲不过的,告状之前提前送了二百两银子给一众衙役,二百两银子,对于一个每月俸禄只有三两银子的衙役来说,可是一笔不小的收入,四个行刑的衙役每人分得三十两,剩下的平分给看热闹的衙役。

    不管是县官或者州官还是省官,对衙役这些事也是知道的,但他们只能睁只眼闭只眼,毕竟自己平时还要倚靠他们办事,如果断了这些人的财路,谁会愿意为了三两银子去卖命?

    别看衙役在老爷手下做事,但要使起坏来,官老爷一样拿他们没办法,举个最简单的例子,一个人偷只鸡,被罚刑杖二十,只这二十下,衙役们绝对可以把这个偷鸡之人当堂打死,当堂死了人,罪责全在老爷身上,是你让打二十的。

    只是让吴世福没想到的是,这些衙役竟然在这种时候也敢放水,你们难道没看到人家是来告你们老爷的吗?怎么胳膊肘还往外拐了?

    心里骂归骂,但吴世福眼前还真没什么办法,就算要找他们算帐,也是以后的事情。

    “大人,笞刑也罚了,是不是可以受理此案了?”王福请来的讼师站在一边问道。

    吴世福扫了眼说话的讼师,对方因为有秀才的身份,此时又是讼师,自是不用下跪。“你们要状告本官可有依据。”

    “大清刑律第二百三十一条,除十恶之罪外,犯人一案受刑,杖不过百。那日,大人足足打了王禄一百八十杖,这是罪一!大清刑律第一百七十四条,除十恶之罪外,不得对犯人使用除杖刑、掌嘴以外之酷刑。大人却在王禄身上使用了竹签穿指,炮烙铁鞋的酷刑,这是罪二!以上两罪皆有数人作证,还请大人明断!”讼师声如洪钟,在场之人皆听得清清楚楚。

    吴世福冷笑着听讼师说完,一拍惊堂木。“大胆刁民,自以为读过几年书就在这里妖言惑众,既然你跟我谈大清刑律,那我就跟你好好说说,不然你心中定是不服。

    大清刑律第三百八十七条,如遇证据确凿,案情确实明朗,犯人依然抵赖狡辩之情形,可视情相机行事!王禄一案铁证如山,人证物证旁证俱在,本官视情相机行事何错之有?”

    讼师似乎早已料到吴世福会有此说,不慌不忙从怀中又取出一张状纸。“大人莫急,这里还有一份诉状,状告大人屈打成招,违法宣判,出入人罪!”

    吴世福接过执笔递上来的诉状看也不看,直接拍在案几上。“莫非你要替王禄翻案不成?”

    “大人,王禄一案疑点颇多,大人草率定案,实在有愧这明镜高悬四个大字。”讼师故意抬起头望向吴世福头顶上的牌匾。

    “你敢诬陷本官!不要以为你有秀才身份,本官就不敢办你,你需知道,律法面前,人人平等,王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何况你一个小小秀才,今天你若拿不出实证来证明王禄无罪,我就先治你一个诬陷朝廷命官之罪。”吴世福这番话只说得义正词严,他已好久没有这么威风过了,却不知这番话马上就要应验在他的身上。

    讼师踏前一步看着吴世福一字一句的大声说道:“此案疑点有三,第一,大人断定王禄给父亲王荣昌灌下毒药砒霜,致使王荣昌死亡,请问砒霜是从何而来?第二,如果真是王禄杀死自己亲生父亲,请问他的动机是什么?第三,大人又是以什么理由断定王荣昌死于中毒?”

    讼师所说三个疑点中,前两个吴世福确实不知道,他因为刚愎自用,所以一向以直觉断案,案子已经断了,哪里还有闲心去理会这些细节。

    不过他并不担心,因为只要抓住最关键的一个疑点,前面的疑点他就能以犯人刁蛮成性,推搪塞责为借口敷衍过去。

    “仵作验尸,银针探喉、探腹皆为黑色,这就是王荣昌中毒的证据,来啊,把仵作的证词拿过去给人家看看。”吴世福拉着长音不屑的说道。

    讼师并没有接过执笔送过来的证词,而是看向吴世福。“王荣昌的尸首仍在村中义庄停放,大人可敢让仵作再验一回?”

    “笑话,你以为你是谁?有什么资格让本老爷听你的?”吴世福冷笑道。

    “在下用性命作保,王荣昌绝不是中毒而死,大人一验便知真相,若在下错了,任凭大人发落!”

    讼师的话音才落,一直跪在地上的王福也高声说道:“大人,小人也愿用性命作保!”

    吴世福看着堂下两人胸有成竹的样子,心中咯噔一下,这两人难道疯了不成?还是他们对尸体动过手脚?要不就是买通仵作?可是他们有这么大胆子吗……

    吴世福把所有的可能性在脑中过了一遍,又被一一推翻,最后只得出一个结论,这两人一定是疯了!不过为了保险起见,这一次他决定带两个仵作一起前去,相互监督。

    “好,既然你们不相信本官,那我就依你们一次,但你们要记住自己说过的话,这里有数十百姓作证,到时可别怪大人我秉公执法,铁面无私!”吴世福拿起惊堂木往案几上一拍。“退堂,去屋柳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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