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镇南回到福州不曾敢独自回家,怕的就是触景生情,沉湎脆弱情绪,妨碍追查需要的静心。

    林远图遣出家眷本是为了以防万一,自身离开福州也并非完全被迫,只是不愿更深介入江湖血仇。自家立基在外,身边不聚势力,与过江龙魔教中人无可争的,自己退一步,成全了魔教东方华的布局,自己一点威名本就在一柄剑上,剑在,对方也就要认这份默契,承这份情。

    谁知东方华确实大造舆论,把林远图留给的这份面子挣到了最足,却把林家本来就不明内情的作为普通人的家人仆役吓了个鸟兽散,虽然承主人厚待没有偷盗细软,这宅子却也真的没人烟许久了。

    这夜,稍显荒凉的林府后院来了两个人,主人林镇南好似客人,不知名的阿叔虽然是客人,却好似主人。

    “这个奇怪的阿叔说要问之事有关于他的恩人,却来此处为何。”

    林镇南正疑惑,只听见这阿叔悠悠声起:

    “你阿妈闺名冰心么,二十年前嫁入你家。你可知她父母家人何在,你可知你的外祖家何在么。”

    “这个,这个,我自然知道,阁下就是问这些么。”

    林镇南说着,就准备要走为上。

    东方华转头,特异的眼睛紧盯着林镇南的神情,一字一句道:

    “于冰心,官家女,少有才气,早年家变,沦落风尘,栖身衡阳青楼冷翠居,做了花魁多年,十八年前遇林远图,倾心以随,自衡阳消失。”

    林镇南心中巨震,少年人任其修为已在同龄中颇高了,却也在面色中带了出来。

    东方华本是诈语,紧盯之下在夜色中却发现少年如此反应,心中震动更不下于林镇南。自己遍寻不着的冰心姐姐,竟然早已经是林远图的妻子,还出海遇难,如今更被认为遭了自己之毒手。

    心乱如麻下,东方华没看到要走的林镇南步幅越来越小,终于停了下来。这时的林镇南心中念头翻滚:

    “自家秘密太多,阿妈的来历虽然不是最终的秘事,却也不该是外人可以得知,何况阿妈跟随阿爹之后安居福州,在阿爹的护持下远避江湖,更不该是能与眼前这样的江湖高手结识的,尤其此人所言,都是福州之前的事,许是真的呢,若真如此,此人身手高明,心智也强,或许能是自己查察阿妈生死下落的一大臂助。”

    林镇南试探道:

    “阿叔说的却是我阿妈,却恕我不敢随意取信你,既然这么巧,敢问我阿妈身不自由,却能对你这样的高手有什么恩遇。”

    东方华闻声不言,换了一种温润的眼光查看对面少年。

    寂静无声好一会儿,林镇南终于有些不耐的时候,东方华方开口言道:

    “少年时我也是官家子,只是个弱质读书郎。父亲获罪,家中巨变,孤身流落江湖,最凶险的时候,被冰心姐姐救了性命。”说到这里摊开手,似乎在找掌纹中脱不去的血腥,接道:“这身武功,也是之后决心不再沦落到那个地步,也决心回报姐姐的时候,才历经一路艰险心酸得到的。”

    东方华眼角特异上翘,少年柔弱时,总被人认作妩媚女相,只好惯了冷眼看人,再后来饱经挫折,市井争斗中见了血才开始染上些煞气,运用这煞气熬炼精神,练气强身倒也有过一段突飞猛进的日子。只不过,习得上乘练气术后,方才得知这是简单的采气炼种之术,采气炼种本就不比炼化自身精气,何况采的既不是紫霞朝阳之气,又不是中天太阴之气,杂而不纯,质也不高,便限制了他如今的成就。

    而其人心思细密,自知在教中地位尴尬,说不得便真的如任我行所想,另起炉灶,带了一批教中保守势力南下,如今在东南一地渗透上下巨细,成果骄人,地面上已然处处服帖,连海上航路也掺了一脚进去,若能把之前送上门来的李家基业吃尽,那金银如水流,势力如蜂聚,将是理所当然。

    谁知本来的心血来潮,却以一个莫名的身份遇到这个,因怀疑与自己有杀母之仇而来窥视自己的冰心姐姐的儿子。

    抬头再看林镇南,已经是娘亲舅大的亲人态度了。

    “孩子,你阿妈的事,我会查清楚。”

    林镇南虽然看到这个怪阿叔态度的变化,心中了然其与自家阿妈必然有真实的渊源,可经历过朝堂勾心的他仍然保持留有一分警惕,面上放松下来,把出诚恳少年模样,口中却道着:

    “我查知东方华之下,童百熊其人深得倚重,若有暗事操作必经他手。然而我的形状如今福州路人皆知,尤其少年形貌更引人眼目,还请阿叔出面试探一番,从中或可间接知道阿妈的情况。而我仍然按照原定的想法,探看东方华的反应。”

    东方华听到这里,陡然放声朗笑,这笑声中情绪激荡,内息鼓动,声音极为清晰的传出老远,全城都能听见。

    笑罢之后,不待大惊的林镇南做出反应,倏地身形微动,夹起林镇南,从林家后院消失无踪。

    后半夜,东方家宅。奇怪自己并没有被施以禁制的林镇南,看着当他面重新换装的东方华,暗自戒备,静等对方说话。

    “我就是东方华,”不待林镇南搭言,向外长声叫道:“童兄弟。”

    随着脚步声响,进来一条昂藏大汉,退金山倒玉柱对着东方华就拜:

    “大哥长啸招了我来,何事吩咐。”

    东方华扶将起来,轻拍其肩头:“见个人,我的子侄。”

    转而对着林镇南随口介绍:“这就是童百熊。”

    东方华见着林镇南的疑惑和戒备,只柔声先让他坐,引得童百熊一阵侧目:东方长老何曾对人如此和气过啊,这子侄一说却从未提起过呀。

    见林镇南坐下,东方华先吩咐童百熊给林镇南讲一讲神教南下以来对武林的操纵,并不理会林镇南的诧异已经遮不住,直到说过火烧莆田少林,林远图与东方华一战才止住童百熊的话头。东方华扒开衣领,露出痊愈的剑伤,用惨淡的苦笑遮掩一种难以察觉的凄凉:

    “当时场面,其实是我输了,你父离开福州是给我神教一份人情,却不是被逼的,我又何苦加害他的家眷去招惹他。至于,你阿妈是我多年寻找的冰心姐姐,若能早知道,又如何会有惨事发生。难道你一家留在福州,我会不利你们么。”

    死的都是会水的,被阴错阳差的命运捉弄的多是玩弄权术的。东方华不眨眼的杀了五家满门,才有林远图为安心遣家人出行之举,也才有于冰心出海遇难之事。

    东方华陷入莫名的喟叹中,童百熊心思敏捷,知道接下来对林镇南的话不便自己在场的,便悄悄退下了。

    果然,东方华不愧人杰,迅速调整心神,对着林镇南将他所知的,有关于冰心生死下落的一切线索讲出来,与林镇南本人所知和李家家主临死遗信中所言相印证,希望得出更确切的结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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