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家暂时安顿下来,开始要考虑年后安家置业的事情。作为进士人家,多是乡试及第时就有亲族为免税投献土地,到了中进士,跃龙门的时候多已经成为地方大豪,甚至以科场身份与官府相来往,互相勾结控制地方,当然,在朝争中的无妄之灾也是防不胜防。多数人家觉得相比好处,那种无妄之灾却不知道何时到来,便醺醺然安于身份带来的利益腐朽下去。只是水家不同,水老爷是带着提高疍民地位的政治企图而来,十几年不断挫折,让水家的官家老爷身份一面日渐消隐,江湖中人的光棍气质开始上升。水老夫人就认为安家置产可行,为田土与当地原来的地主豪绅结怨而因此在涉入官场是非极为不智,既然我家不适合吃官家的饭,还是早些打算在江湖中立足更好一些。

    水老夫人祖孙安顿下来,在林家是夫人于冰心一手操持的,二人浅浅的言语试探,都觉得对方非是浅薄之人,心中不免暗许。第二日,林镇南给林远图和于冰心夫妻二人请早安之后便去整理昨日默出来的典籍,夫妻二人则不约而同的张口:夫人/老爷,关于水家那女儿你觉得?

    说完,两人不觉互视一笑,最后还是夫人先讲:水家是江湖出身,虽然出了官儿,我们可以说没什么攀不得,我们还知道了人家的隐秘,华山脚下的事情多少可以算作过命的交情。既然小儿辈生了情愫,不如早早成全了?林远图哈哈一笑,接道:为夫也有此意,你可知我从红袖大和尚那里能得知不少皇宫秘术,虽然未能习得,但练气有成之后,自有观人之术。那水灵儿确实是体质很好,颇有宜男的福相。而且水家身为漳州疍民中的大族,许是可以为我儿立足海外庄园有些益处。而且得此妻族,也能稍补我家人口简单的短处。于冰心笑容更盛:我观我儿也动了心呢,让他自己提!

    果不其然,在当天晚上对水家的接风宴上,林镇南到家之后使出了少年人的厚脸皮,频频给灵儿妹妹布菜,灵儿妹妹一口一个“谢谢哥哥”,满脸红霞娇艳欲滴,看的于冰心忍俊不禁,水老夫人大方看着更是笑而不语,而席间借更衣之便林远图得了儿子的准信,更坚定了长辈们的想法。

    宴后,由林镇南阿妈于冰心与水老夫人攀谈,口中不离“我儿可是大了”,嘴边不住夸“你家灵儿可是灵巧,看着就有福”,水老夫人说话听音,自也明白暗示,接言道:灵儿也该说人家了,一直跟随父亲在外不安定,倒也不好把婆家说在千里之外的,到了福州,这事就该提起,虽然必要禀告他父亲才能定下来,老婆子我也能做一多半的主。于冰心听到这里明白可以把话挑明,便肃容道:这婚姻大事,我家是郑重的,必要得灵儿父亲的应允。

    联姻之事既然挑明,便是一家人,来年水老夫人给儿子去信之后就能算是订婚了,而水家在福州府安家只是也是水到渠成,皆有林远图接手操办。

    且不提林家多喜临门置办过年,余沧海也到了福州府,他年纪不大,却是长期处理门派事务,浑身一股干练,作为一个川中行商的身份,并不引人注目。余沧海一口川音,貌不惊人,却出手豪爽,逢人问询福州林家近况,便自有所住客栈帮闲为他打探巨细。等余沧海正考虑如何悄然接近林府时,忽听人言“林家信佛,虽然主人性子暴戾,那也都是对着武林中人和绿林江湖,对普通贫家,那可是乐善好施,和善的很啊,前次我见到有乞儿从门前过,还得了一顿饱饭不说,被介绍码头做活儿了呢,如今小小年纪也自食其力了。”心中念转之间,有了主意。

    腊月二十六,天色阴郁,为世间一切镀上一层浅灰色,时而刮一股湿冷的风,看样子随时会有冬雨打下来。街上已然萧条,多数行人已经赶回家中过年,早从二十三小年夜开始便不再出门,余沧海出了客栈,来到林府附近一条老巷中,换上一身从小二那里找来的破衣烂衫,脸上手上擦些泥灰污垢,从紧扎的发髻中扯出几缕乱发,萦绕在眼前遮脸。把身上的衣服仔细包好藏好,转身出来,立时形貌大变,加上手捧一只破碗,赫然是一个腿瘸了的可怜乞儿。

    刚刚往林府大门处前一瘸一拐的行了不到半条街,在这空荡荡的街上,突然在尽头出现了一条人影。余沧海慢下来,想让这人先过去,不料这人步伐极快,从街口过来不过片刻,却突然在他面前停住,用一口古怪的官话问道:你的知道,福威镖局的,甘伯管家,大管家,不是一般的管家,住哪里?

    余沧海当然知道,但却不知道怎么说,这是个外地人,但既然能找到这里,也必然能听出自己不是本地口音,如此只好装做哑巴,吱吱呜呜半天,连比划带眼色,指了路。到确认这人能够听懂,自然就想离开他的掌控。只见这人身穿单衣,敞着怀,留着鬓角,头发前半边剃光,发髻紧扎,眼小嘴大,形容古怪,再看身形,个子不高,却骨节硕大,手长脚长,若从剑术专家余沧海眼中看来,那是习练外门武功和偏门剑法的绝好资质,往身后瞧,果然背着一把怪剑,用黑布缠绕,剑柄略长,似为双手握剑而设,又不同于双手握的绣春刀那样刀身长大,他不知道的是,这是倭国武士刀,是来人家传的宝刀。

    来人正是倭国人,来找的是当年曾放他一马的甘伯。那年甘伯从军立功,以杀真倭闻名,还曾用真倭的人头换过酒钱,自然知道当年所谓倭寇,多是汉人,只因那些海上大豪每每豢养了些从倭国流落来的破落武士和浪人并以他们为骨干侵凌江南各地,又不敢暴露自己本名祸及祖坟,纷纷以倭寇自承,这才有当年那么严重的倭乱。当年的倭寇入侵不若说是,朝廷禁海拦了海上豪强们的财路,只是可怜殃及无数的黎庶。甘伯一个豪侠性子,当然想不了这么深,但作为第一线的战士,知道最可恶的是谁。那些真倭,多数失了主君,又不甘心为家族殉葬,失去了贵族的灵魂,又无他业可以生计,惯会杀人,来到海匪中间自然一副野兽的样子,也有一些把那些海匪头子认作新的主君,虽作为有些秩序讲究,终究是沦身为匪,只务抢夺破坏,不求建设治理了。这个来人名叫山本一夫,是本州岛关西某家小藩的家老,当年出海办事遇了风暴,沦落在倭寇群中,因为他的出身并未受到虐待,但也也因为不甘听令堕落而被羁押在不知名海岛。直到这股倭寇被灭,官军攻上海匪老巢,才趁乱逃得升天,不料想偷船逃离被逮个正着,要被砍了头做军功,正是因为甘伯听到了他临死时念叨的自身际遇,才用自己名下的军功换了山本一夫一条命,让他走了。

    这次则是,倭国大藩织田信长成功上洛,攻讨各地不服,本家站错了队,藩名被灭,他才救了主人的后裔逃出大魔王织田信长的追杀,一路风雨苦楚来到台湾,只一心想着本可重立家庙再图奋起,小主人又得了风寒而死,本要破腹殉葬,却想到当年甘伯之恩,不以恶浪波涛为阻,一路寻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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