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他妈。
    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在下孟云驭,是潋州一处小道观的俗家弟子,有幸得皇上赏识请入宫中,讲些道法。
    程煦信口胡诌,李太后当然不信。
    她入宫二十年,龌龊事见得多了,再漂亮的说辞也要被她剥开碾碎,细细品嚼,直到咬出一层酸苦的深意来。
    孟公子不必用这些话来诓骗,皇帝要在身边养位公子,说是某处道观佛寺的俗家弟子,当然好听。
    程煦闻言轻轻挑眉,怒意正要发作,韩蓦先坐不住了:母后,孟大师不是凡俗之人,说话还请尊重些。
    李太后竭力维持雍容大度的仪态,但韩蓦神情紧张,眼神暧昧,让她很难不去误解:等大婚礼毕,选秀充盈后宫,任凭你养几位公子,我也不管。
    她属意的未来皇后,自然是她娘家的女眷。
    韩蓦断然拒绝:朕无意大婚,也无意选秀。
    李太后皱起眉头:那么这位孟公子祸国殃民,迷乱君上,更不能住在宫里,你难道要与一个男子耳鬓厮磨,耽误了终身大事?
    朕非要留他,母后当如何!
    韩蓦的脸气得一阵青一阵白,程煦倒是哭笑不得,想说:你母后不想让我们见面,那正好我先去旅游,咱们梦里上线私聊。谁知韩蓦反应剧烈,好像忘了他是个会法术的仙君,不必住在临镜楼也能见到。
    程煦倒不是气自己被当成祸国妖孽,毕竟他长得这么好看,被误会是很正常的,他气的是这两人当他不存在,自顾自吵起来决定他的去留,却不问他的意见。
    他本想甩甩袖子走人,留这母子两个慢慢吵。用法术凭空消失,正好也能让李太后相信他并非凡俗之人。
    但当抬起头与李太后视线对上,他忽然想起自己到底在哪里见过她了。
    二十年前他下凡游历,救过一位被山匪劫走的少女,他在脑海中核对了那名少女与李太后的身份,分毫不差。
    他拦住剑拔弩张的两人:太后娘娘不信在下真有道行,在下有办法自证。娘娘二十年前未入宫时曾与家人下江南游玩,但遇上意外,险些丧命,可有此事?
    触及往事,李太后呼吸一滞。
    她当年路遇山匪惊心动魄,幸好得一高人相救,才得以回到父母身边,只是女子独自一人被山匪掳去,难以自证清白,她没有向任何人提起真相。程煦也没有点明,默默瞧了她一眼。
    李太后突然脸色一变,对韩蓦说:皇帝可否出门回避?我要与公子详谈。
    韩蓦:???
    仙君好像三言两语就掌控了局面。
    他很佩服,就是有点懵。
    韩蓦与一众宫人出门,只留下太后娘家信得过的宫女,程煦开门见山:二十年不见,没想到太后已经不记得在下了。
    方才李太后被怒意蒙蔽了双眼,经他提醒才细细端详起眼前这张完美得如天工造物的面孔,模糊的记忆逐渐清晰。她双眼微张,维持自己的冷静:你你是
    当年程煦没留下姓名,她想报恩时人已经消失了。遍寻不到的恩人,如今竟然以这种方式出现在他面前,意气风发,容颜依旧。
    李太后醍醐灌顶,明白他并非凡人,不知该如何反应,慌忙之中对程煦行了个大礼,甚至忘了自己如今贵为太后。
    程煦赶忙阻止她。误会既然解除,他也不打算再追究刚才的冒犯,但当年纯真无邪的少女与久浸宫中的李太后简直判若两人,他忍不住问:当年我救下你,你说但愿天下海清河晏,像你这样的女子在民间也能平安富足一生,不必担惊受怕。为什么现在你放任自己的兄长克扣将士粮草,贪婪不知收敛?
    恩公有所不知,深宫中的女子牵挂的无非父母家人,丈夫孩子。我亲生的三皇子去江南做了藩王,不能时常见面。父母过世,只剩这么一个兄长。如果不保他平安,在京城中我就已经没有亲人了。
    李太后想必吃了不少苦,才被岁月抹去纯净的心思,可当她说京城中除了兄长再无亲人,程煦心头无名火起。
    皇帝叫了你这么多年母后,还不算亲人?
    屋子里骤然安静,两人之间隔着尴尬难堪的沉默。
    李太后笑得生硬:恩公多年来容颜不改,想必道行颇深,皇帝能结识您,也是福气。
    你没把他当儿子,他有没有福气都和你无关。
    李太后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问道:皇帝对李家一直和和气气,最近却屡次让我兄长下不来台,难道是得了您的指点?
    程煦没好气地说:是又如何?你身为母亲处处与他作对,还不许别人站在他身后帮他一把?
    程煦丝毫没给李太后留面子,多说无益,便请她先回去休息。浩浩荡荡而来的一众宫人又满面疑惑地回去,不知这个骤然冒出来的孟公子为何让太后都没法对付。
    韩蓦迟迟不进来,程煦走出去找,发现韩蓦站在隔着走廊的观景台上,只是他无心赏景,而是一直倚在门边,听着程煦和李太后说话。
    他在门框后露着半个脑袋,神态僵硬,勉强对程煦笑了一下。十□□岁的少年敏锐多思,天子的威严却不容一丝裂痕,于是他干巴巴地红着眼眶,见不到半滴泪水。
    程煦收敛锋芒,嗓音忽然软了几分:都听见了?
    韩蓦哽咽中带着狠戾:她早就想让她自己的儿子做皇帝,朕偏要让她母子二人不能得偿所愿,下半辈子也不得安宁。
    错了。程煦的手指在韩蓦面前虚晃了一下,淡然道,冤冤相报,你也不得安宁。
    仙君是要朕原谅他们吗?
    恰恰相反,你该打压得他们永无出头之日,想报复你也没有余地。而你自己甩手忘记,今后再也不要为此烦恼。
    韩蓦闻言,眼睛里亮起微光:朕以为仙君面慈心善,没想到仙君的见解令朕耳目一新。
    而后韩蓦凑到程煦面前,两人距离骤然拉近,衣料上的熏香随着袖间清风扑面而来。
    【868:宿主,您OOC了15%】
    【程煦:别破坏气氛行吗宝贝?】
    【868:您还打算降爱意值吗?】
    【程煦:哎呀,你不说我都给忘了。】
    【868:???】
    朕从来不懂骨肉亲情,也不知道怎么去当一个好儿子。皇帝也做得勉勉强强,不上不下,朕心里慌得很,还请仙君解惑。
    韩蓦脸红了不少次,这次他好好的,程煦却脸红了。
    因为小皇帝正不知廉耻地握着他的手,一边说着心慌,一边把程煦的手朝自己的心口按下。
    你自己的心结,我爱莫能助。程煦尽力板起脸来,却怎么也掩饰不住动摇,手上的力气微小得几欲妥协,放手。
    韩蓦笑道:有个心结,只有仙君能解。
    第81章 霸道皇帝俏仙君(4)
    程煦也谈了几辈子的恋爱了, 听得懂他的弦外之音。
    主线任务是帮助主角飞升,然而从入道修行到飞升成仙极为漫长, 他们要一起度过几千年的修行岁月。程煦大可以消极怠工,将爱意值的问题留到最后再解决。但在答应之前,他要先确认一件事。
    你记得我吗?我们见过五次面, 我死过五次,只有一次在你身边。
    【868:宿主您在问什么?分世界的主角都是不同的人啊。】
    【程煦:不是说分世界同等地位的灵魂之间有信号共享吗?我就随便问问看。】
    韩蓦愣了愣,才说:朕不明白。
    程煦叹了口气:那便跟着我潜心修道, 等时机到了,我自然会解你的心结。
    韩蓦以为他没懂自己的心意,不肯罢休:你真的听不懂?朕对你
    忽而远处一声惊雷响彻四方, 程煦赶忙从观景台处望去,只见一处紫色的闪电炸开, 像天幕尽头的裂痕, 迅速向皇宫窜来。
    夏日多暴雨, 但从未有过这样骇人的景象。韩蓦见程煦皱眉不语,心里也暗暗打鼓:这是怎么回事?
    修真界众人虽然散居天地之间,但千万年来阶层严密,派系争斗不断。程煦法力高深, 修真界无人可匹敌, 却隐居避世,无意争位。仙尊无时无刻不在忌惮他,总想找个借口引得众修仙者来讨伐他。
    可惜他是真清心寡欲,一个错处也挑不出来。
    但修真者不能频繁到俗世游历, 需要仙尊点头,他二十年前才去过一次,百年内的下凡限额已经用完,需要在修真界继续等。
    之前程煦不愿空等,想尽快找到韩蓦,看来仙尊今天发现,要找他麻烦了。
    他随口安抚了一下满脸疑惑的韩蓦,忘了要讲究遣词造句:没事,傻X仙尊又来找我麻烦了,连累你受惊吓真是不好意思。
    韩蓦:???
    【868:宿主,您的OOC程度20%,请保持言语文明】
    没等韩蓦回过神来,程煦手上聚起耀眼的光芒,模糊的光影之中,法器渐渐成形。
    韩蓦料想仙君的武器一定与仙君的清冷之姿相配,或是一把通体碧绿音色洪亮的笛子,或是一柄寒光雪影见血封喉的刀。
    没想到。
    程煦手上出现了一把十几尺高,透明如宝石,握柄极细,本体庞大的
    锤子。
    他清癯玉立的仙君举着两个人那么高的金刚石锤子出去干架了。
    神仙志怪小说里美如画的法器是不存在的。
    他本以为程煦要与尚未露面的仙尊大战三百回合,结果程煦举起金刚石锤挡下天雷,飞到半空中将雷电节节逼退,灼烧后一阵烈火点燃了天幕,乌云如滚滚浓烟,而后须臾间乌云散尽,天朗气清,苍穹一碧如洗。
    程煦又翩翩然飘回来了,落在目瞪口呆的韩蓦面前。
    仙君,你的法器呢?
    丢到天上去砸仙尊了,希望能砸中。
    韩蓦:???
    这一场插曲实实在在搅乱了韩蓦,刚刚握上的手,在那道紫色的闪电劈开之后滑走了,也带走了他表明心迹的勇气。韩蓦暗暗咬牙,等自己踏上修仙之路,总有一天要把那个打扰他表白的仙尊给拉下马。
    他满腔爱意在嘴里打了个转,终于变成了一句别别扭扭的问话:只要仙君在皇城一日,朕不会让任何人冒犯你。等凡俗之事有了了断,朕随仙君同去,当个小徒弟,为你洗衣烹饭,如何?
    程煦顿了半晌,说:这不是之前约定好的吗?
    小皇帝早就答应跟他一起修炼了,再说一遍是几个意思?
    韩蓦:
    程煦摆摆手,很大度地说:洗衣烹饭就不必了,都是些小法术就能解决的事。
    韩蓦:
    堂堂帝王要为另一个人洗手做羹汤,还被拒绝了。
    更气人的是,他居然心甘情愿,甚至心里还泛上一丝甜意。
    反正从屡遭掣肘的太子做到处处不顺心的皇帝,他也厌倦了。
    乌云紫电消散之后,皇城司天署中的官员笔墨疾走:天有异象,必为妖邪惑主。
    程煦与李太后见了面,从此在皇宫中像普通人一般来去自如,也不用躲藏。
    而李太后的同胞兄长李枫得了诏令,叫他入冬后再去边关。他在京城做了这么多年的太尉,衣食出行都极为讲究,去了寒意砭骨的边关,恐怕要冻掉半条命回来。
    李枫不敢违抗皇命,又怕离京之后,韩蓦清洗朝中势力,自己鞭长莫及。于是他绞尽脑汁地想把自己的女儿与皇帝的婚事尽早定下来。
    这门婚事美名其曰亲上加亲,但满朝皆知韩蓦在生母病逝后才养在李太后宫里,李枫的大女儿李柔与韩蓦半分血缘也没有。韩蓦与李太后情分淡薄,更是从没见过李柔一面。
    李枫将算盘打到了夏末秋初的祭月节宫宴上,这些日子眉毛总是紧紧蹙起。为了李柔大小姐在祭月宴上博出彩,府中上下都忙成了一锅粥。
    程煦在凉椅上闭目养神,顺便播放各种配角的画面,忽然没忍住嗤笑出声。韩蓦翻着奏折,抬起头问道:怎么了?
    祭月宴上有一位佳人等着讨好你,你猜猜是哪一位?
    韩蓦笑道:李柔?仙君怎么也爱打探这些事?
    程煦别过脸不去看他。仙君怎么了?仙君就不能刺探八卦绯闻了吗?
    程煦越想越别扭,说出来的话变了味道:怕你见了佳人,忘了修道。
    韩蓦轻轻一抖袖口,露出手臂上极浅的连心咒痕迹:朕与仙君有约在先,以后要拜入仙君门下的。朕只等交待完凡俗后事,早早随仙君离开,绝不会连累无辜女子。
    他不提还好,一提程煦更虚了,心想你可闭嘴吧,我还不知道怎么跟你解释,连心咒其实是修真者的结婚证,我一时鬼迷心窍写下的。
    要不我们先抹掉连心咒,离个婚才好拜师?
    程煦轻咳一声:你记得就好。
    祭月宴上朝臣与男女家眷分坐,但只要李枫有心,吟诗也罢歌舞也罢,他的女儿李柔总能在宴会上出风头。
    宴始,丝竹同奏,歌舞升平。
    【程煦:酒席看起来好好吃,我馋了。】
    【868:宿主需要吗?我可以看看系统商店有没有这个世界的食物。】
    程煦没有赴宴,但他坐在宫殿飞檐之上,穿着一身青色衣袍默默俯瞰。
    他想起资料卡上写着,李柔生得一副端正清秀的好相貌,和韩蓦年纪也相仿。
    韩蓦年幼失恃,会不会渴望美满的家庭,膝下儿女环绕,享受天伦之乐,以弥补童年的遗憾?
    【程煦:你说韩蓦想不想要孩子?】
    【868:???】
    868懵了,他不知道人类的脑子为什么能从酒席好吃,立刻联想到要孩子。
    是因为进食和繁殖是人类的两大基本功能吗?
    【868:宿主,我觉得】
    868忽然什么话也说不出来了,第一次体会到死机的感觉。
    宿主的安全感指数在不停地下降,868甚至不知道如何去安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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