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渐暗夜未央,山路在无尽星河的挥洒下依旧明亮,温度也渐降了下去,古无忧抹着血与汗艰难地走着,速度走得很缓慢也很辛苦。

    可以说,他是迄今为止尚活着的人们中的最后一人,可他并不在意。

    时光静好,在于它定格的永恒,谁见过风,他也只知道风来的时候前方的树梢会点头。所以走的慢或者快都不要紧,该来的还是会来,只要你坚定不移地往前走,就算再如何的艰苦困难,总有一天你会走到你想到达的地方,甚至能超过那些道旁迟迟观望不敢走的人。

    古无忧抬头望了眼半掌素娥,踏古道山已近子时,然后他看到了一名同行人。

    他看了一眼坐在道旁的那年轻人,目光在对方的衣襟上掠过而想起来前日的仙使也是穿着这种青锦袍,想来应该是往年的天罡地煞之选。

    看着年轻人,古无忧不禁想起了那位仙使的无情评价,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密汗,想起这一路走来的惊心动魄,不禁有些懊恼,但旋即把这些负面情绪尽数驱散。

    长生毒对于自己来说也不见得是坏事,毕竟它帮助自己解决了邙山一事。所以他不相信它是一种毒,更多的,他信它是不老药。

    并且他很怀疑那位仙使说的话,如若自己真的仙根腐朽,又怎么会在几个月之内有了蜕凡中期的修为?

    所以为了证明自己的真实想法,他踏上了这个该死的古道山。

    那名天姥山弟子,脸上满是痛苦和惊恐的神情,跌坐在山阶旁,双手死死的抱住腰间配剑就想是溺水的人抱着最后一块木板,也不知道他在山阶上经历过怎样恐惧的精神冲击。

    看到古无忧走来,这名天姥山弟子脸上流露出了一丝惭愧之色,无意识的咬了咬牙,想要爬起来继续向前走。

    他确实很惭愧,作为十年前便已进拜天罡地煞之选的幸运人,从境界见识诸多方面都比眼前的这个少年人要强得多。可是自己真实地倒在了山阶上,然后被对方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这种感觉,让他感到了耻辱。

    古无忧并没有打算跟他攀谈的意思,只是看着对方手里的那柄剑,流露出好奇的神色。这山阶两旁连生灵都没有,说白了就是踏山登绝顶而已,不成功便成仁。那这人拿着一柄剑做什么?切菜?炖肉?

    还是,在前方云雾缭绕的未知尽头有什么可怕的事物在磨着獠牙,静静地等待着人们登上去将他们吞噬掉,所以要做好防卫?

    于是,为了让自己能更好更长久的往前走,古无忧缓缓停下了脚步,觉得不能任由自己猜测的事情发生,他回过头看着抱着佩剑艰难想要站起的天姥山弟子,用最诚恳真挚的神情说道:“撑不住就不要再勉强了,你会死的。”

    他说的是实话,对方到现在能保住一条命很是幸运了,再往下走只有死路一条。

    这名弟子明显不相信他说的实话,对此无动于衷,艰难地说道:“你管得着么?”

    这人说的也是实话,命是他自己的想怎么挥霍就怎么挥霍,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对他人的命指手画脚。

    而事实上,古无忧很本没心思去管对方怎样。他抬起手指了指自己的额头,很认真地说道:“如果你想继续,当然是件很佩服的事情。不过我想说的是,能不能把你手里拿着的那柄剑送给我?”

    那人明显愣了一下,好像有些没有听清他说的什么一般,出声问道:“你说什么?”

    古无忧轻叹了口气,旋即一字一顿地说道:“我是说你的这柄剑可不可以送给我?”

    “不给!”

    这下,天姥山弟子听得是清清楚楚,脸色顿时变得很难看,继而回绝。

    古无忧也不生气,既然对方不愿意自己也不好明抢,毕竟那样不算太过尊重别人。不过要是自己从一个死人身上“捡”起,就很心安理得了。

    所以他不打算再跟对方纠缠下去了,双手如龙般猛地探出,闪电一般便是把那柄剑“捡”了回来,然后一脚狂踢中了对方腹部。

    借着这股汹涌大力,这名天姥山弟子被他直直地踹下山阶,滚进了无尽云雾中,不知死活。

    然后古无忧头也不回地继续艰难地向前走着,比先前不同的是,他的手里多了一柄剑。

    反观那名天姥山弟子不知道说是幸运还是不幸,虽是被古无忧一脚踹下山阶,却是离奇地未碰到山路两旁的道痕,被天地威能压迫而死。相反,他活的好好的,只是暂时爬不起来而已。

    他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山阶上,痛苦难过的低下头不知沉思着什么。然后他看到了自己一生中最恐怖的事情。

    只见从他身下的山路,一道人影缓慢地向前走着,然后用了一刻钟走到了他的面前,如同古无忧那样居高临下一般,审视着他。

    没有人知道,在这一刻钟里他有多么难熬,比死亡都要难熬得多。因为无休无止的恐惧在每个刹那都将他的心折磨了千万遍。

    可他又不想死,他想认真地看清人影的脸,看清对方是不是活在自己这十年每个日夜里,那道肆意张狂的恐惧恶魔。

    然后当那人影真得站在他面前时,他笑了,很苦的那种。

    “原来你还在这个世上!”

    他说的很绝望也很欣慰,这种欣慰与他人望子成龙那种欣慰不同,他不加掩饰地表达出自己的欣慰,也不刻意地展露出强颜欢笑,因为时至今日,他终于可以结束十年之长的无休止日夜折磨,安稳地睡个好觉,即便一觉不醒。

    “道友说的哪里话,我一直在这个世上活着。看道友的面相印堂发黑啊,不过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有些面熟。”人影没太注意他的异样情绪,疑惑地问道。

    这名天姥山弟子苦涩一笑,看来经过这么多年对方已经不记得自己了,可自己没有一刻曾忘记过对方,然后为了掩饰某种情绪,他轻声说道:“我们没见过。”

    见对方不承认,人影也不在意,继续问道:“道友我看你这样子好像是被谁踹下来的吧?”

    “是的。”

    人影得到证实嘿嘿一笑,说道:“道友你是不是怂啦?”

    然后未等对方在说些什么,人影猛地就是一脚将他踢下了山阶。

    “道友不要怕,接着怂!”

    远远地,从无尽云雾那头传来一道这样的声音,可他听不到了,在半空中便是一个闪身,投进了山阶两旁重重道痕的怀抱,百道惊雷一闪间,灰飞烟灭。

    其实他很想将那个人回来的消息传递回天姥山里,那些天骄的耳朵里,十年前那些人的生命里。告诉他们,那个人没死,他要回来把属于天骄们的狂骄再次抢走。

    可他真的坚持不住了,他很想死,所以这个苦差事还是留到别人去做吧。

    古无忧在山路上遇到的第二个人是一个年轻的道人。

    年轻道人站在脚下的山阶很长时间,一直等到古无忧与他并肩站着,都是未迈一步。并且他不像那名天姥山弟子一般狼狈可惜,他的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灰白道袍随风飘荡,颇有出尘之意。

    “怎么不走了?”古无忧问道。

    年轻道人笑着摇了摇头,说道:“这山路有些崎岖坎坷了,所以我走不动了。”

    古无忧看着道人的面容,可没自己这般血汗模糊的狼狈,然后轻笑道:“你没我狼狈,为何走不动?”

    年轻道人静静看着他,忽然开口道:“古道山上千年万载都是这般由它心意,我们这些人任由其消遣,何苦呢?”

    道人的灰白道袍有些破烂却是干干净净的,脚下穿着一双草鞋,草鞋边缘已经快要烂掉,可以想象到这双鞋伴他走过了多少穷山恶水,遍地荆棘,然而如果仔细看去,却是能发现他的脚上竟没有一丝泥垢。

    像莲花一样的洁白。

    随即,他的话锋一转。

    “我踏遍千山万水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登上这个绝顶。可我发现这个古道山有自己的意志,敢与天公试比高的意志!”

    “我试图与这股意志沟通,却是发现这座古道山并不欢迎我,所以我走下去也没什么意义。”

    “况且我走不下去了,我要死了。”

    是的,一个得不到承认,将死之人再走下去又有什么意义呢?

    走不到山腰,走不到尽头,走不到自己想要到达的地方。

    “我该对你说些什么?”古无忧真的不知道该对年轻道人说些什么,因为对方的一颗向道之心已然崩塌无念,即便是传说中的不老神药也难救过来。

    即便是救,也是行尸走肉。

    “不必说些什么,我走不下去了,你替我走下去吧!替我看看山腰或者绝顶的风景是什么样子的!”道人笑着摇摇头,说出了自己在人世间最后一个请求。

    “好,我答应你!”古无忧用自己最诚恳真挚的神情承诺道。

    与先前对天姥山弟子态度不一样,这一次他是真的很认真地说着。

    “那么,一路保重。”年轻道人轻声道。

    “一路保重。”

    然后古无忧头也不回地远去,为自己的承诺作出最直接的表达。

    年轻道人注视着他的离去,慢慢地低下来自己高贵的头颅,勇敢地迎接死亡。

    但曾相见便相知,相见何如不见时,安得与君相决绝,免教生死作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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