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咖啡还是太苦,闫修喝的时候紧紧地闭着眼睛。

    虽然咖啡可能太苦,但他还是一口将其喝尽了。

    他朝薄书砚扬了扬空杯子,像是醉酒后那样语重心长地徐徐开口,“我知道你从小就吃了不少苦,受尽了人世间的冷暖刻薄,所以遇到事情总习惯一个人默默扛着。”

    “我当初坚持要陪你回国,一半是为了私心,还有一半也是怕你回来成了孤家寡人,遇到事情连个商量的对象都没有……哪知道,我当初的一番好心演变成后来那样的结果。”

    “我后来分析了一下原因,大概是因为我长你两岁,一直把你当同胞弟弟那样对待,就免不了端着兄长的姿态要管束你,插手你的生活,也……插手你的感情。”

    说着说着,闫修像是耗尽了力气,他趴到桌子上,有气无力地继续,“你问我为什么不像个男人一样去追求绾轻,可她是我弟弟的未婚妻,我又怎么能有那样的想法……偿”

    闫修说到这里,很久没再说话。

    薄书砚心头升起一股怪异的感觉,抬手推了推他。

    闫修虚着眼睛抬起头来,抓起一边的黑色包包推给薄书砚,笑,“不过现在好了,你已经有你自己的家庭了。大概是傅深酒给了我一条命,所以我现在对这个小姑娘的印象突然就好了起来。其实不瞒你说,我从一开始就就不讨厌这姑娘,只是为了绾轻,我不得已。”

    薄书砚一开始没准备碰那个黑色包包,但是听闫修说起傅深酒,心念一动,还是伸手将其拿了过来。

    见薄书砚准备将包包打开,闫修却又按住包包、阻止他。

    “现在不要看。”闫修像是真的喝醉了,说了一句话后缓了一下才又聚焦目光对着薄书砚,表情一下子有认真起来,他说,“小薄,傅深酒不错,以后好好对她。”

    薄书砚心中那种怪异的感觉越来越强烈,只是他看着面前像是醉酒的闫修,却始终找不到头绪。

    “这些东西不需要你来提醒我。”顿了下,薄书砚想着这是他与闫修的永别,便错开视线又补了一句,“做人执着一些也许是好事,但若是方向错了,就早些悬崖勒马。我如果会爱上许绾轻,那么多年的时间我早就和她在一起了,而不是非得等到傅深酒出现以后。”

    闫修的表情凝住许久,最后他抬起一只手,软软地点指着薄书砚,笑,“小薄啊,你真是一语惊醒梦中人。不过为了绾轻,哪怕是再没有可能的事情,我总得试一试,对不对?”

    薄书砚轻叹了口气,无言。

    “你别叹气。”闫修虚软地站起身,想要薄书砚面前的那被白开水,但他总是差一点距离。

    薄书砚将其推到了他面前。

    “谢谢!”闫修仰头将水一口喝尽以后,朝薄书砚扬了扬杯子后他站起身来,扯了扯自己的领带,“小薄,我这条领带好看吗?跟我的衬衫配不配?”

    沉默良久,薄书砚点头。

    闫修很开心,他扶着桌子低低地笑起来,“你总算说了回人话。以前我问你,你总是……”

    话没说完,闫修突然就倒了下去。

    紧接而来的那声闷响,砸到了薄书砚的心尖儿里去。

    薄书砚赶到闫修身边的时候,闫修嘴边已经有白沫,身体也已经在明显的抽搐。

    他终于明白之前的那种怪异感来自于何处!

    闫修像是醉酒,但身上根本没有一丝的酒味!

    “你他1妈的喝了什么?!”薄书砚拎起闫修的衣领,眼眶在瞬间呲裂猩红。

    闫修抹了一把嘴角的白沫,举到眼前看了下,艰难地笑,“特么的奸商,我花了几千块买来的药,特么的怎么还是……还是会吐白沫?我……我这一世英俊就此毁了。”

    薄书砚的脑袋里嗡了一下,他缓缓松开闫修,“你这又是唱的哪一出?嗯?!”

    “绾轻……”闫修的眼睛闭上,缓了好一会儿又睁开,“绾轻死了,我想陪她。”

    “我都放你一条生路了,你就这么不珍惜!?闫修,你他1妈的到底是怎么想的??许绾轻就那么好!?”薄书砚又将他的衣领揪紧,情绪彻底失控。

    闫修抬起手攥住薄书砚的手腕,声音已经很弱,“你是不是忘记了,绾轻也曾经善良过好长一段时间?你是不是忘了,我一个管家的儿子,当时是怎么被绾轻维护的?”

    歇了好一会儿,闫修才继续,“我不知道绾轻到底有什么好,我就是……就是特别想保护她,也特别想……跟她在一起。”

    “你愚蠢!”薄书砚松开他的衣领,眼眶却湿润。

    “小薄,我家里也没什么亲人了。我现在只有一个心愿……”闫修偏过头,看着桌子上那个掉了一条肩带下来的黑色包包,“那个包包,和我…埋在一起吧。”

    薄书砚咬着牙根,终究是没有控制住,他僵在那里,控诉闫修,“你一个人,让我经历两次生死离别。闫修,你真够本事的。”

    闫修扯了扯唇,继而朝他伸出手,乞求,“小薄,答应我。”

    薄书砚侧过身,猩红的眼眶敛了又敛,最后他看了眼那个黑色的包包,朝闫修点了下头。

    闫修的手,坠了下去。

    终,大梦一场。

    只愿来生不要再相逢、更别相知。

    ……

    闫修的葬礼,由祁宣一手操办。

    送闫修去墓园的那一天,天气出奇地好,金色的阳光织了一张网,照暖了每一事物。

    祁宣盯着墓园的工作人员将一切都打理妥当以后,正要让手底下的人将闫修放进去的时候,薄书砚才带着傅深酒露面。

    薄书砚手里拎着一个黑色的包包。

    “老大、嫂子,你们怎么来了?”祁宣难得正经,一脸沉穆。

    薄书砚不说话,深酒亦只是抿唇看着墓碑上闫修的照片。

    照片上的闫修,还是深酒初见他时,雅痞的样子。

    薄书砚蹲下身,将那只黑色的包包放在地上,第一次将其打开。

    与他猜测的没有太大的区别,里面是一些照片,还有一条很老式的绣花手绢。

    那手绢,薄书砚有印象,是许绾轻的。许绾轻十几岁的时候,因为家里一个工人的关系、对绣花迷恋过一段时间。那时候,许绾轻给他们几个男生每个人都绣了一条。而闫修的这一条,不过是最粗糙、最敷衍的作品。

    薄书砚又捡起那些照片一张一张地看下来,却没看到一张闫修与许绾轻的完整合照。

    这些照片,要么是许绾轻的单人照,要么就是从某些合照上面撕下来的、只留了闫修和许绾轻两个人的残破纸片。

    薄书砚看着这些所谓的闫修与许绾轻的合照,突然想起来,以前每一次照相的时候,闫修似乎总是能够挨着许绾轻站在一起。

    原来,有些事情,那么早就现了端倪。只是薄书砚无心于此,所以毫无察觉。

    祁宣见薄书砚半天不动,有些着急,忙将腕上的手表亮给傅深酒看。

    深酒一看便明白了,犹豫了下还是蹲到薄书砚身边,轻声道,“不能耽误风水先生算好的时间,该让他们继续了。”

    薄书砚眯着眼睛凝了眼墓碑上闫修的照片,然后才捉了傅深酒的手,将她带着一起站起身来。

    他将另一只手上的照片和手绢递给祁宣,“给他放进去。”

    祁宣瞥了眼照片上的人,犹疑了下还是遵命办了。

    看着闫修的盒子和那照片和手绢被放入那方小小的地方,薄书砚却错开了视线。

    深酒朝他靠过去,挽住了他的手臂。

    薄书砚侧身来看她,她微微弯了唇角。

    “我没事。”他主动说话,只是声音低哑,像是宿醉后的清晨开口说的第一句话。

    “我知道。”深酒的声音也很轻。

    薄书砚终是牵唇笑了下,这才愿意多说点,“我已经说服我自己,让他离开了。”

    “我知道。”深酒顿了下,看着闫修的照片,“可是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不管是平庸的还是惨烈的,他自己高兴就好。我们认为活着更好,闫大哥却认为自己的方式更好。因为他太爱许绾轻,所以即便付出性命也觉得值得。”

    说完,傅深酒抬头望了一眼这茫茫的墓园,这林立的墓碑,长叹了口气。

    薄书砚追随着她的目光也将这墓园望了一圈,喊她,“小酒。”

    深酒转眸看着他。

    薄书砚眯着眼睛望着远方,过了好一会儿才轻笑了声,“我是个懦夫。”

    深酒自然是没能明白他的意思,只是心里的预感不太好。

    恰好这时墓园的工作人员已经完成所有工作,深酒便只好先忽略了薄书砚刚才的那句话,过去将花束放到了闫修墓前。

    薄书砚只是看着,没有动。

    等傅深酒放完花束以后,薄书砚捉住傅深酒的手,带着她一步一步朝墓园大门外走去。

    在那个半山坡的墓园上,他捉着她的手一步一步地踏下阶梯。

    有一种人生荒凉的感觉。

    “薄书砚,如果你觉得心里不舒服的话,可以跟我倾诉。有些事情虽然无解,但是说出来会好受很多。”深酒握紧他的手。

    薄书砚的步子顿了一下,说了一句没头没尾的话,“我其实比不上闫修。”

    (我是个懦夫。)

    (我其实比不上闫修。)

    这两句话在深酒脑海里回荡,她看着这静谧的墓园想了一下,突然就明白了薄书砚的意思。

    嗬。

    这个男人,真是……

    “薄书砚,你要不要这么幼稚,嗯?”深酒夸大自己的无语程度。

    薄书砚却始终锁着眉,一本正经地多愁善感。

    深酒攥住他手臂,迫使他停下来并且面对着他。

    “五年前你虽然没有为了我而直接寻死,但是你糟蹋自己的身体到那样的程度,我已经很感动了。”

    薄书砚只幽幽地问了句,“虽然没寻死?”

    深酒轻咳了声,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那句话怎么听怎么像在间接表达不满一样。

    她抿唇,转变了下言辞,“其实五年前发生那件事之前,我们不过在一起相处了几个月的时间。你能对我有那样深厚的感情,我已经觉得很满足了。你也知道这世界上没有平白无故的感情,人家闫大哥和许绾轻,那也是二十几年的感情了,自然厚得我们难以理解。”

    “什么叫我能对你有那样的感情?”薄书砚凝着她眼眸。

    深酒瞥了他一眼,总觉得今天这个男人应该是受了刺激,所以有点反常。

    “傅深酒,你是不是觉得……”

    没等薄书砚说完,深酒打断他,“本来嘛,我们不过相处了几个月,你对我的感情哪儿就能那么深厚?我的分析就是那时候你对我是有一定的感情,然后在阴差阳错的误会下我被‘死了’,然后这种愧疚和遗憾又再次放大了你的感觉,所以你才觉得特别特别特别地爱我。”

    瞥了薄书砚一眼,深酒勾了一束发在耳后,小声补充道,“我觉得,那时候你只是一般爱我而已。”

    “你是这么认为的?”薄书砚面无表情,倒没有什么明显的生气迹象。

    深酒是个现实主义者,而且有时候会出现短暂的情商下架状态。

    现在她听到薄书砚这么问她,想都没想就点点头,“按照正常的规律不应该是这样么?俗话说日久生情日久生情,我们……”

    看着突然阔步离去的薄书砚,深酒有点懵,反应过来自己有可能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而一直跟在他们身后的祁宣在这时候走上前来,停在傅深酒身边,轻叹了口气。

    深酒转头看他。

    祁宣又朝她摇了摇头,“当初轰动一时的豪门虐恋,怎么就变成你口中这么浅俗的存在了呢?”

    深酒有点无辜,“我不喜欢童话故事,也不喜欢做梦。”

    “那是因为你不了解我们薄老大。”祁宣用下巴指了指已经走了好远的薄书砚,“他呀,就不是一般的正常人。所以你那套现实的感情理论,不适合用来分析他。”

    “你具体点。”深酒“不耻下问”。

    祁宣吱了声,“你知道一个人的总感情是有一个上限的。就像一个西瓜,分给一个人,那个人得到的就是一整个。同理,要是分给十个人,那这十个人每个人就只有一小块。像我这种太抢手的俊逸公子,我那块西瓜自然也就抢手,这样一来每个人得到的就越少。”

    抬手隔空点了点薄书砚的背影,祁宣继续道,“想薄老大这种打出生起就缺爱、成年后不会爱的男人,一旦遇到了爱,他就已经将整个西瓜都交出来了。懂吗?而且像他这种男人,在外面顶天立地,在外人面前冷酷无情,但是你要是无心说了点什么对他不满意的,他可能会记一辈子,会想尽各种办法来弥补。因为他拥有的只有你,所以就比常人更害怕失去你这个唯一。”

    深酒摇头,“我没看到西瓜啊。”

    “……”祁宣叉腰,“傅小酒,我发现你这人……”

    深酒笑,“开个玩笑。我懂你的意思,你觉得我冤枉他了呗。那我等会儿跟他说几句好话吧。”

    “那是必须要的。”祁宣凑近她,贼兮兮地道,“不过你别看他现在很有脾气地走了,我估计要不了一会儿,他自己就会主动来找你的。”

    深酒挑眉,又看了眼已经走到了墓园大门口的薄书砚,幽幽道,“我估计不会。”

    祁宣抱臂,跟着深酒看了会儿薄书砚的背影,最后撇了撇嘴,“不如我们打个赌。”

    深酒侧头看祁宣。

    祁宣却没说什么,双手往裤袋一抄,迈步往台阶下面走了。

    ---题外话---一更,还有一更大概在晚上11点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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