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是我学生证上的照片,两张照片并排贴在一块,那时候彩照很少,大多都黑白的,贴在一起儿看上去感觉像遗像。

    我仔细回想一阵,证件应该是在同师父跟踪杨雪梅爹的时候丢的,而我的包曾经被徐三偷走过,我的学生证也落他手里,这样看起来的话。

    徐三肯定到过杨家!

    我倒吸一口气,徐三心狠手辣,不知道又会耍什么花样,要不是猫叼了学生证,指不定以后中招都不知道,我赶紧收起证件,拉着杨雪梅回家。

    我把证件给师父瞧过,师父说黑媒的路子特别邪,有些手段他也看不出名堂,他叮嘱我自已小心,觉得有啥不对劲立马告诉他。

    我倒不担心自已,我担心张晓北。

    徐三曾说过,他要给张晓北找“婆家”,这话一直在我心里是梗,一方面担心徐三会整张晓北,一方面我极不情愿听到关于张晓北成亲的话,哪怕是玩笑话,光听听就觉着刺耳。

    我偷偷去了县城,先是找胖子打听情况,那会儿正当新学期,我约胖子在师母面馆见面。

    胖子头上缠纱布来的,坐下先点了瓶酒,对瓶吹了一大半咂咂嘴说舒坦,我指指他脑门,他摸了摸纱布不屑道:“让人打的,三个打我一个,老子也没吃亏,卸了一个家伙的腿。”

    那年头学校打架的多,校方大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打到头破血流断手断脚,那肯定要追究。

    我问胖子杂处理,他讲家头赔了点钱,学校那头先说开除,爹妈送了领导礼现在改成留校察看。

    我无语,胖子拍拍胸口:“担个球的心,老子读不读书都一回事,说真的,你信上写的事当真?那么屌干脆我也拜廖师父门下,以后和你当师兄弟。”

    杨家的事我在信上简单提到过,但和胖子做师兄弟还是算了吧!胖子啥都好,为人仗义爱打抱不平,胆子也比大,但他脾气火爆受不得半点气,瞧不顺眼的事,十次有九次都用拳头解决。

    师父说过,我们做阴阳媒人的,一定要受得住气,死人的气,活人的气都得受,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不能动手,一旦动起手来,坏了生意事小,坏了修行得不偿失。

    不过,这话师父说错了,有些人,有些事,必须动拳头。

    我没接胖子的茬,岔开话题问张家的事,胖子说张晓北去了省城念大学,张家的生意现在越做越大,他家附近半边街面的铺子都归他家,张晓东是掌舵人。

    我默默无言,她去了省城,还考上了大学。

    原以为我和张晓北有天上地下的差别,现在看来,我怕是都快到地府了,我心里闷,端起酒瓶子猛灌一口,胖子瞧出我不爽,试探的问:“要不咱俩去趟省城?”

    我说:“去干啥?”

    胖子嘿嘿笑揽我肩头:“去散散心嘛,万一遇上张晓北呢?那就表明你们真的有缘份,错过了要后悔一辈子的!”

    我动心了,少年人眼中的世界,比县城也大不了多少,以为单凭缘份二字,就能在茫茫人海找见他(她)。

    一周后,胖子去了我家扯谎,说他在省城医院有亲戚,可以带我去瞧瞧眼睛,食宿他包。

    我那会儿其实眼睛好得差不多了,只是偶尔会出现瞧东西红蒙蒙的,爹同意了这件事,还让杨雪梅同我们一道去,说是带着她有照应。

    说这话的时候,妈和师父在一旁偷笑,我看不懂但不想节外生枝,带上就带上呗。

    坐了一天一夜火车进省城。

    刚下车那会儿,我差点惊掉下巴,一直以为张晓北家的楼豪华的天上才能见着,可省城里的楼,那可真是上了天,咱村所有大屋坚着摞起来,都摞不出这么高!

    胖子来过省城,路熟,他在张晓北学校附近找了家招待所,安排我和他住一间,杨雪梅单独住。

    住宿安顿好,已经晚上八九点钟,胖子说学校附近有夜市,有卖吃的穿的好玩儿,邀我们去逛一逛。

    我怕花钱,说自已眼睛不舒服拒绝了,胖子带了杨雪梅走,临出门他留下一串写数字的纸条,拍拍腰带上讲:“有事call我,招待所一楼有电话。”

    胖子拿了他爹的传呼,就是打过去能居居居响,提醒你回电话的玩意儿,那年头特别流行,城里人流行,乡下人用的少。

    我看了会儿电视,可能光线太强的缘故,眼睛不太舒服,隐隐约约瞧东西带红色。

    我上床躺着,无聊中摸出学生证,看着证件上的照片发呆。

    目光定定,我渐渐入了神。

    红蒙蒙的照片,越瞧越像结婚照,张晓北身穿大红喜服,身旁站着穿马褂戴红花的新郎。

    她撅起嘴佯装生气,用红盖头披在穿新郎头上,伸手拧住他的耳朵,新郎得连连作揖求饶,盖头蒙着新郎脸,虽然瞧不见他的表情,但我猜一定是愁眉苦脸。

    我哈哈大笑起来。

    随后,我听见喜乐,一队人马吹吹打打迎亲,许多人围着喜轿道贺,媒婆从屋里背着张晓北出来,新郎骑高头大马,手牵花绳向道贺的人作揖。

    可奇怪的是,新郎头上仍然披着盖头,周围的人也瞧不清脸,好像除了张晓北,其它人脸上都有一层红影,模模糊糊的红影。

    我闭上眼睛揉了揉,再睁眼时,迎亲的队伍已经走上山。

    我家在山下啊,送亲还能送错地方?我急了,跺着脚在后面喊:错了!走错了!

    可没人理睬我。

    队伍一路走到半山腰,忽然全都站定不动,吹吹打打的喜乐也安静下来,四周只有风声呜呜作响。

    我瞧见新郎下了马,走到一块碑前拿了两杯酒,那碑上刻着字,鲜红鲜红的字,我怒力睁大眼睛,可什么都看不清。

    新郎拿了两杯酒进轿子,递给张晓北一杯,挽起她的手要喝交杯,看着二人慢慢举杯。

    我意识到好像哪里不对劲,喝交杯酒的地方,不是应该在堂屋么,当前父母亲戚的面喝。

    我又大喊:“错了!错了!!”

    依然没人理我,准确的讲不是不理,而是他们根本听不见,我就像透明的空气,在另一个世界里大喊大叫。

    喝完合头酒,下一步是入洞房,新郎牵花绳在前头引路,张晓北跟着身后。

    走着走着,我瞧见张晓北变了。

    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老,整个人干瘪下去,皮肤干涸龟裂像枯死的树皮,每走几步大把大把的头发往下掉,牙齿也掉个精光,瘪着两片嘴皮,背驼得老高,从后面瞧像是没有人头。

    我急哭了,冲上去想把拉她回来,刚跑了两步,新郎远远转过头,面朝我缓缓揭开盖头。

    我停下步子,感觉心提到嗓子眼,定定的瞧着他,那一刻,我的心情很复杂,既希望看到的我,又不希望是我。

    很可惜,什么都不是,新郎脸上笼罩着一层红红的阴影。

    我寻思这地方有古怪,得尽快带走张晓北,咬牙往前冲了几步,从背后抓住张晓北衣襟,正想拖她走。

    周围响起一个声音。

    “你还看?”

    话音刚落,我眼睛猛地剧痛,像是被人生生抠了眼,我吃痛不住啊的松开手。

    眼前变成一遍血红。

    歇了很长时间,我轻轻睁眼,电视还开着,里面正在演城里人结婚的场景,我心想一定是不留神睡着了,耳朵里听见喜乐,所以做了成亲的恶梦。

    我吁了口气,起床拿温水瓶倒水喝,瞧见张晓北学生证掉到了地上,于是一手拎水瓶,一手捡了起来。

    不知怎么地,我翻开学生证瞧了瞧。

    这一瞧,手里的温水瓶“乒”的一声,摔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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