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善保媳妇起来了,披头散发站在门口。

    寒冬腊月天穿的薄衫,裤子被血浸湿一大片,她直杠杠站在门口,眼神呆滞瞧堂屋里灯,王善保二嫂以为人活转来了,壮起胆子去拉她,没想到她尖起嗓子喊:“你哪个!你哪个?”

    声音很大,院坝许多人都听到了。

    王善保老娘从地上爬起来,一口一个媳娃跑进屋,女人却不卖帐,抓屋里的东西砸人,捡什么砸什么,身子骨好的不像刚生完娃。

    王善保老娘和二嫂拿不住她,女人叫唤的很厉害,完全不认识拉她的人。

    院坝里的人都懵了,产婆说母子双亡,杂个现在又生龙活虎在屋里闹腾,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挤到门口。

    我发觉事情不对劲。

    不是说娃生不出来,在肚子头把人憋死的吗?但女人腹部平平,看不出肚子有东西。

    王善保媳妇闹了一阵,周围人实在看不过,有男人站出来帮忙,她抓住男人又撕又咬,发疯似的喊:“强x,强x!!”

    男人不好意思松开手,王善保媳妇趁机关上门,还插上门鞘。

    门鞘木头的,小娃手臂那么粗,从里头插上根本打不开,大伙儿挤到窗口看,此时王善保醒转来,晃悠悠想从窗口爬进去,他媳妇儿抄了把剪刀死命往外戳,旁边的人连忙把他拉下来。

    众人都没了主意,有人问魏爷杂办,魏爷说死人杂个会活转来,怕是遭脏东西附了身,所以才会认不到人,大家先看下情况再说。

    这话吓走不少人,人群散去一大半,剩下的是王善保家来帮忙的亲戚。

    我也没走,师父吩咐过留下等他。

    人少了之后,王善保媳妇情绪稍稍好转,她坐回床上用剪刀裁布,裁成长条形那种,挤在窗口的人都不作声,看她到底做啥。

    裁完布,王善保媳妇在被子里摸了摸,拎出一个死婴,死婴浑身血污,肚子上连着脐带,明显刚生下来,她用布裹成襁褓,抱起死婴轻轻摇,像是在哄觉。

    王善保老娘见此情形,又是一屁股坐在地上哭,说自已命苦,孙娃子死了,媳妇活转来又疯了,老天爷真要断王家的后。

    有人劝老太太,说娃死就死了,媳妇还在,不管疯不疯都是王家人,母鸡在还怕不下蛋,王家断不了后的。

    正劝她,屋里传出哭声。

    婴儿的哭声,先是哇哇的哭,听着还正常,王善保媳妇哄了几句,婴儿笑了。

    嘎嘎嘎嘎的笑。

    我听过这笑声,在杀人坝遇到的小娃就这么笑的。

    魏爷咬咬牙,喊大家帮忙把门撞开,王善保找来海碗粗的木桩,四个男人托桩子撞门,撞到一半窗口有人惊呼:“死人啦!”

    我挤到窗口,看见王善保媳妇用剪刀割了手,正滴血喂食婴孩,婴孩咬住手腕像吸**一样吞咽。

    割腕很痛,一般人根本受不住,但王善保媳妇却面无表情,生怕婴娃吃不够,又割了十几下,割得手上皮肉翻卷起来,但她却不知痒痛,还是傻痴痴的摇。

    魏爷喊不要管她赶紧撞门,众人死命撞了几下,门板上“啪”的裂出洞,王善保伸手勾门鞘,想从外面拨开,手刚伸进去,嚎了一嗓子又缩出来。

    他手上咬着半截婴孩,不是她媳妇喂的那个,而是另一个。

    难产的怀儿婆,特别是双胞胎,为了保命只能要一个,先死的胎儿出不来,产婆会用夹子捣碎把碎块夹出来腾空间,咬中王善保的婴孩,肚子以下都被捣碎,估计是先前被产婆夹出来扔了。

    事发突然,堂屋里炸开了锅。

    胆子小的拔腿就跑,魏爷还算震得住场子,马上咬破中指,含了口血喷向婴孩,婴孩哇的一声掉到地上,他又抓起王善保手瞧,婴孩没牙只能吮,表面没破皮,但吮过的地方肿得像发糕。

    落地的婴孩拖着半截身子在地上爬,追着人还想咬,几个胆子大的后生,学魏爷的样子咬破中指,含了血唾沫喷它,血水像是迷了婴孩眼睛,找不着方向在原地打转。

    这个时候,师父闯进了门。

    他看了看情形,先是让周围的人退开,随后让人叫人端来水,拿黄符烧了扔碗里,合着符灰水含上一大口,噗嗤喷向婴孩,半碗符水喷完,婴儿没了动静,看样子是死透了。

    堂屋的事解决完,里屋的麻烦还在。

    师父让其它人退到院坝头去,只留我在身边,他摸出布包好的铜镜,让我拿镜子对齐门上的窟窿,他伸手刨门鞘,这回没出岔子,我们顺利进了屋。

    王善保媳妇专心喂孩子,手腕翻起的肉白黄白黄,说明血已经吸干。

    师父轻轻唤她的名字:“刘慧琴,刘慧琴。”

    女人没反应,师父从怀里摸出贴子高声念起来,贴子上写的是祭文,大意为慈母王氏慧琴,何处人氏,生卒年月,今阳寿已尽归阴曹,限期内速速去报道,以免在下头受责罚。

    师父念完,示意我把镜子举起来,让王善保媳妇照镜子,女人先是一怔,缓缓抬起头看镜子,我有点害怕隔着老远,师父悄声说别怕,站近点,我又往前走了两步。

    王善保媳妇瞧着镜子发呆,眼仁儿开始涣散,我看不到镜子里是啥,总之她整个人像泄气的皮球,软绵绵瘫在床上。

    我伸手指想探呼吸,我觉得她这回真死了。

    却不料,她怀里的婴孩,忽地睁开眼睛。

    师父眼疾手快把我拉到身后,摸了张符扔过去,符纸沾上婴孩的背,“啪”的燃起火星,婴孩叫了一声爬下床,师父急忙喊用镜子照它。

    婴孩爬的速度很快,转眼进了堂屋,我举着铜镜一路跟着。

    师父急冲冲去烧符水,等他端了符水跑过来,婴孩已经爬进院坝,师父大叫糟了,赶紧含符水开喷,院坝人多地方大,几次都没喷中,婴孩趁机爬进田坎。

    师父发号施令喊大伙儿追,那婴孩绝对不能放过,让它跑了村子的人要出事。

    这话把大伙儿吓得不轻,先前的事已经够诡异了,难不成还有后招?魏爷赶紧招呼王善保娘取手电,没手电的人打火折子,总之能照亮的都带上,今天就是把地翻个透,也要把祸根除了。

    一群人乱糟糟跑出院坝,沿着田坎方向四面八方搜,等我回过神来,只剩下自已拿着铜镜在院坝,还有堂屋里走不动道的王善保。

    王善保被婴孩咬过之后,整条胳膊肿起老高,靠在墙角一直呻吟。

    我想了想还是留下照顾他,我端碗糖水问他喝不喝,王善保喝了一口又吐了,吐出来的水带绿丝。

    我突然想起杀人坝的小孩,他吐的也有绿水。

    我举起镜子照他。

    铜镜里映着王善保,我仔细瞧没啥异常,我又照照自已,莫名希望能看到二姐,瞧了好一阵没见着红盖头,我失落的晃晃镜子,不经意间又照到王善保的脸。

    王善保变了样,脸上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瘦,皮肤出现皱褶,几秒的时间像是老了几十岁。

    我吓了一跳,撇开铜镜瞧他,王善保牙关紧闭脸憋得通红,但样子没任何变化。

    我再看镜子,他又瘦了许多,脸上的筋凸了出来,五官挤作一团,我瞧见鼻孔有东西想往外钻,黑乎乎的一条,像虫子但又不是,准确的讲是黑气,黑气越来越多,耳朵、鼻子、嘴,甚至眼眶里也有,都像活了似的往外扭。

    那时候没手提电话,我知道有问题但无法通知其它人,正当犹豫杂办。

    王善保迷迷蹬蹬说话了:“小壹,走…;…;小壹,走…;…;”

    我心头一个激灵:二姐!二姐在提醒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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