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下了一个阁老,一个尚书,又向孔家赔礼道歉,唐毅遇刺的案子只怕是查不下去了。

    赢了,真的赢了!

    当申时行离开乾清宫的那一刻,万历忍不住跳起来。

    被压抑了太多年,发动刺杀又失败了,万历几乎每时每刻都活在惶恐之中,生怕唐毅的人马会冲进宫中,把他给废了,走上母后的老路。

    谁也想不到,峰回路转,竟然来了天外飞仙的一击,连唐党都要退避三舍,真是不容易,实在是不容易!

    兴头过去了,万历也感到了一阵吃惊,那些人比自己想的都要狠,敢挖孔夫子的坟,栽赃嫁祸给唐毅,世上只怕没有他们不敢干的。

    等到干掉唐党之后,也不能让他们掌权,应该扶持真正忠心自己的势力。

    想到这里,万历又愤怒了,经过唐毅的新政,天下读书人越来越多,还全都信奉阳明心学,讲什么贵乎本心,把纲常天理都扔到了一边,对君父没有半点敬畏,简直可恶透顶。

    唐党要干掉,心学要废止,牢笼人才,要重新恢复科举……

    全面恢复旧制,万历不断规划着未来的道路。可惜的是,他还是太嫩了,丝毫没有看出唐党以退为进的算盘。

    申时行回到内阁,立刻派遣陶大临前往山东,接替陆光祖,并案调查,包括刺杀唐毅的案子,还有孔夫子坟墓被毁的案子……当然这只是表面的文章。

    “师相送来了消息。”

    申时行一见到陶大临就主动说道。

    “行之是什么意思?”陶大临好奇道。

    “对方挖掘孔夫子坟茔,丧心病狂,事到如今,想要讲道理,查真相,已经做不到了。我们拿出再多的证据,对方只会说我们是为了灭绝孔孟道统,不择手段,诬陷诽谤,屈打成招。”

    陶大临重重叹口气,谁说不是啊,孔夫子的坟地被挖了,消息刚到京城,那些读书人都炸了锅。包括国子监在内,数千书生跑到各个衙门请愿,痛哭流涕,如丧考妣。

    哪怕是心学门人也要加入其中,很多人还说什么唐毅虽然遇刺,但是他安然无恙,偏偏孔老夫子的坟被人挖了。莫非唐毅想要取代孔子,成为真正的圣贤不成?

    这帮人大声痛斥,声音震天。

    可以想见,随着消息扩散,整个大明,两京一十三省,全都会动起来,到时候一股滔天的巨浪就会袭来。

    身在内阁,陶大临浑身冰凉,手足颤抖。

    真是够狠的,一手挖坟掘墓,彻底转移了方向,他是想不出什么办法应付了。

    “师相认为我们不能退,一旦退了,对方肯定会打着尊奉孔子的旗号,发起反攻,心学历代前辈,几十年的努力都要付诸流水。所以,我们只有把事情倒向另一个方向!”

    “什么方向?”陶大临紧张道。

    “旧制复辟,废除清丈田亩,废除殖民扩张,夺回商人地位……”申时行深深吸口气,“师相已经培养了庞大的新政利益集团,问题是眼下这个集团还没有被刺激到,借用这一次的事件,让他们彻底感到危机,进而奋起反扑。孔夫子虽然重要,但是相比之下,实实在在的利益才是更关键!”

    陶大临眼前一亮,竖起了两个大拇指,“好,不愧是行之,大手笔,大气魄,够狠,够凶!”

    “陶阁老,师相的计策虽妙,可是却要有人充当恶人,尤其是要激起怒火,到时候只怕权位不保……”

    申时行没有再说下去,陶大临眨眨眼睛,明白了过来。

    的确需要有人去扮演黑脸的,他要先承担唐党的怒火,才能成功把火焰引导保皇党和万历的身上。

    这个角色可不好干啊!弄不好甚至会留下骂名,成为心学的罪人。

    “哈哈哈!”陶大临突然哈哈大笑起来,“我本就无意功名,能走到今天,也多亏了行之提携,前些日子南明兄还给我写信,说他在家中教学读书,耕田弄孙,何等惬意!做完了这件事,我也正好回家,颐养天年!”

    申时行一听,连忙站起身,躬身施礼,脸上带着愧疚。

    “陶阁老,按理说应该是我去做此事,却要当缩……”

    “哪能让首辅牺牲啊!”陶大临豁达道:“你是行之选中的继承人,好好带着大家伙和皇帝斗一场,行之得天独厚,能压住皇权不足为奇。只有你也压住了皇权,才能真正震慑人心。告诉所有人,这天下不是皇帝一人的天下,也不是他一个人能说了算!”

    申时行用力点头,“多谢教诲,晚生铭刻肺腑!”

    陶大临没有留恋,第二天就动身前往山东。

    这一路上,到处都是议论之声,尤其是进入了山东地界,更是喧闹无比,大凡读书人都跳了出来,孔夫子是大家伙的同乡,是骄傲!他老人家死后不得安宁,这还了得?

    各地的书生发了疯一样,到处鼓动人员,写万言书,要求朝廷严惩凶徒,围住大大小小的衙门,要求官吏们表态。

    以往害怕见官的百姓,竟然追着官员满街跑,上演一出出的闹剧。

    只有出了京城,陶大临才知道情况的严重,也多了一层领悟。这些年在唐毅的推动之下,心学的确大行其道,可毕竟心学的根基还浅,很多人是趋炎附势,才混入心学之中。他们口称阳明公,其实不过是祈求富贵的敲门砖。

    挖了孔子的坟,触及旧势力最敏感的神经,反扑随之而来。这时候的确不能退一步,不然几十年的努力,就要付诸流水!

    看似烈火烹油,繁花似锦,实则处处危机,也难怪唐毅要亲自布局指挥,这么复杂的局面,也唯独唐毅能掌控了。

    陶大临拿定了主意,到了济南府之后,立刻下令,让五百名骑兵保护着陆光祖回京,交吏部议处。

    接着将大大小小,涉及其中的官吏统统拿下,一个不留。

    他又亲自前往曲阜,拜祭圣人,在孔子的坟前痛哭流涕,凄惨无比。

    这一番表现之后,陶大临立刻按照内阁的意思,恢复衍圣公尊位,加孔尚贤太傅之职,随后拨下巨款,负责修葺圣人坟茔,重建孔府宅院。接着他又询问过孔尚贤之后,立刻将隆庆年间,收回的土地还给孔家。

    陶大临对孔尚贤已经不是有求必应,简直是要一给十,霎时间,孔府又恢复了昔日的荣耀。

    陶大临还上书内阁,要求荫孔家子弟一百人为官,要求孔尚贤拟定名单,一切按照他的意思办。

    ……

    “这个陶阁老,还算明白事!”

    几个年轻读书人,坐在茶馆里面,高谈阔论,只见其中一个,眉清目秀,口齿清晰,他冷笑道:“孔圣人乃是万世师表,我等都是圣人门徒,这些年来,心学猖獗,异端邪说遍地,竟敢非议圣人,抛弃纲常,如今更是捣毁圣人坟墓,所作所为,令人发指!不砍几颗人头,无法告慰圣人在天之灵!

    在他对面,有个粗壮的年轻人,撇撇嘴,“亓兄,我看你还是太胆小了,砍脑袋就够了吗?凡事追根溯源,毛病还出在那位的身上!”

    他没说出名字,可是谁都知道,指的就是唐毅。

    “这些年新政,说是国富民强,实则乾坤颠倒,纲常尽丧,人人不知敬畏,再过几年,大明朝就要亡国了!”

    “慎言啊!”另一个书生低声提醒。

    “有什么不敢说的!现在连圣人道统都不要了,还不是亡国之兆吗?”

    亓姓年轻人一听,频频点头,“没错,我提议咱们成立一个保国会,对抗心学异端!”

    “好!”

    其他几个齐声叫好,亓姓年轻人脸涨得通红,“诸位,在下家中小有资财,我立刻取来一千两,作为保国会的经费。”

    ‘“好啊,亓兄果然慷慨!”

    一群年轻人大声赞叹,亓姓年轻人一溜烟儿,从茶馆回到了家中。刚到了门外,就吓了一跳,只见好多官兵把家宅大门给包围起来。

    他瞬间就懵了,朝廷的动作也太快了,他刚在茶馆说完,就追杀到家里了?

    正在这时候,突然有人从里面出来,拖着一个老者,用力扔到了街道上,随后又有十几个人被拖了出来,不管男女老少,都哭成了一团。

    亓姓的年轻人头皮都炸开了,他抢步抱住老父,焦急问道:“爹,这是怎么回事?”

    老者艰难转动脑袋,哭得稀里哗啦,“儿啊,完了,咱们家都完了!”

    “爹,到底是怎么了?”

    “还不是孔家!”老头子痛哭流涕,“他们说咱们家的宅子盖在了孔家的土地上,他们要把地收回去!”

    “什么?”

    年轻人惊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孔,孔家怎么会这样?”

    老父不知道儿子的心理,还在絮絮叨叨说着:“这块地在十二年前,为父花了一百八十两从孔家手里买来的,地契和字据都在啊!”

    这时候有个歪戴着帽子的中年人,冲到了老头的面前,一把抓住他的胸口,轻蔑笑道:“老东西,这么大的一块地,就值一百八十两?还不是当年唐贼逼着我们家把田产土地都退回去,才让你老东西捡个便宜!白用了十多年,你们该还债了!”

    他狠狠一推,把老人摔在地上,亓姓年轻人眼看着两张封条,把家宅的大门给封了起来,正式成为了孔家的产业。

    全家十几口人,成了无家可归的可怜虫,在地上嚎啕痛哭,顿足捶胸。

    老爹挣扎着爬起来,“儿啊,诗教,爹没脸活着了,爹只有一死啊!”

    亓诗教的心里好像被狼狗撕扯,鲜血淋漓,刚刚他还替孔夫子据理力争,转眼之间,他们家就被孔府的人抢走了。

    讽刺,天大的讽刺啊!

    到底谁才是真正的贼人?亓诗教迷茫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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