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错了吗?
    外面太阳正在西下,房间里的灯还没开,落日余晖照射进来,透出一种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的苍凉意味。
    老人独坐在昏暗的房间里,抬起自己苍老粗糙的手掌,这双手异常宽大,上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茧子,纵使皮肤干皱,但仍然给人一种强劲有力的感觉,它曾经握过钢枪,攀过危险陡峭的雪山,扛过百斤重的沙包,打退过边境上的穷凶极恶的敌人,握过生死相隔的战友的手……可是就在不久前,它们亲手埋葬了五条鲜活的生命,就像被魔鬼迷了心窍一样……那些人眼里的哀求,恐惧,绝望现在重新展露在眼前,历历在目,没有鲜血,却沾满了罪孽。
    我怎么会这样?
    他突然痛苦地弯下腰,把头埋了进去。
    我可能真的错了,那个年轻人说得对,我侮辱了我们的荣誉,我给我的骄傲蒙羞了!
    我只是不甘心……用你的命,用我的腿,换来了的是什么,一间狭窄昏暗的小房子,一堆家长孩子的无理取闹的喧哗吵闹,颐指气使,一大堆处理不完的闲杂事务,数不清的白眼冷淡,夜里无休止的疼痛,还是对即将逝去的生命的恐惧……呵,就这些曾经狗屁都算不上的东西就这么轻易地把我击溃了,我真的配不上“军人”这个称号!
    对不起,小智。
    老人想着想着突然觉得心脏抽痛,他颤颤巍巍地从外套的内口袋里掏出了一个棕色小药瓶,倒出了一个白色小药丸,看了一会,苦笑了一下,似下定决心一样,仰头吃了下去。
    ————
    第二天,吴越还在医院拆石膏。
    “魏医生,我这什么时候能好啊?这个再不好我要成千年白骨精了!”
    自从吴越腿受伤后,每天早上到警局都能看桌上放着一大碗汤,刚开始是非常感动的,后来……
    雷雨:“小越,这是姐姐给你炖的大骨汤,要记得趁热喝哦!”
    “谢谢雷雨姐姐!”
    小胖:“越越,这是小胖哥我专门给你买的陈记筒骨汤,对腿伤有帮助,趁热喝啊!”
    “谢谢小胖哥哥!”
    顾深:“吴越,这是我妈煮的骨头汤,我给你带了点,记得喝啊!”
    “谢谢顾深妈妈。”
    关清:“呐,阿姨给你做的,她让你一定要记得喝。”
    “谢谢关叔叔和阿姨……”
    其他人:“小越,吃午饭了,要不要吃豚骨拉面,哥哥们给你点。”
    “……救命啊!”
    “哈哈哈!”听了吴越的成精之路,魏宁无情地大笑出声,“……伤筋动骨一百天,你就好好修炼吧,放心,孙猴子这会不会这么快找过来的。”
    “我要修炼成功了,第一个先把说喝大骨汤能补骨头那人给煮成大骨汤了!”
    “哈哈,那可能得来一锅乱炖。”
    吴越:“……”
    “铃铃铃”吴越还想说什么,电话就响了。
    是警局的电话,吴越迟疑了一下,接起来听了一会,脸色“刷”一下就突然变得阴沉起来了,面无表情地放下手机呆愣了一会,突然又哈哈大笑起来,把正给她处理石膏的魏宁吓了一大跳。
    “你怎么了?”魏宁一脸惊恐地看着她,因为那样子实在是太诡异了,前一秒还言笑晏晏地跟自己杠嘴,这电话才接了一分钟就变得神色阴冷,然后又突然发疯大笑起来,笑还不是开心的那种笑,带点狰狞,活像电视剧里那些反派练功练到走火入魔,进入了癫狂状态。
    魏宁赶紧停下手中的动作,试探性地摇了摇她的手臂,“你怎么了,别吓我啊!”
    “呵,巴甫洛夫的狗。”吴越轻笑了一声,轻飘飘地说了这么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我觉得我现在就是那么一只狗。”
    魏宁被她的莫名其妙弄得有些着急:“你胡说些什么呢,是不是腿上的伤跑脑子里了?”
    吴越:“……”
    吴越收好了手机,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里正常的模样,给了他一个安抚性的微笑,然后眼神就开始有些放空,似乎还带这些悲伤。
    窗外春意盎然的景色,枝条抽嫩芽,桃树开鲜花,金色柔和的日光洒落在地上,树上,房子上,行人上,温柔的清风轻轻吹拂,撩动青草,撩动树枝,撩动衣角,撩起阵阵涟漪,正是万物生长的好时候。
    魏宁顺着她的目光看去,只看到一片白云悠悠的蓝天,就听见这人呢喃了一句:“没事,狗急了还咬人呢。”
    魏宁:“狗急了也会跳墙。”
    空气瞬间凝固,吴越嘴角微抽:“……你能不能别这么破坏气氛!”
    “行,我等下给你开个单子,你去精神科做个t,扫扫脑子,我再决定一下你有没有事。”
    “……你们这样做是不是有提成?”
    “没有的哟,我是正经医生。”
    “你就是个杠精。”
    “彼此彼此。”
    “……”
    ——————
    警局公布最新情报,校园连环凶杀案的嫌疑犯人突发性心脏病,昨夜死在了看守所里,虽然对相关人员指控并未撤诉,但关键的人物都已经死了,只要稍微找个能干的律师,也有机会把官司打赢,警局外面守着的家长一哄而散,网上的舆论热议论坛也一夜之间土崩瓦解,消失得无影无踪,这件事仿佛就像是“早上吃了个包子”那么简单,转眼就被忘掉了。
    ————
    “喂,师父,我想好我研究论文的题材了,等一下发给你。”
    “哦,是小越啊,这个不急,听说你腿受伤了,怎么样,好点没有,要……”
    “不要大骨汤。”
    “哈?……那、那行,你发过来吧,我帮你把把关。”
    “谢谢师父,那我挂了。”
    “哎,等一下!”
    “嗯?”
    “为什么不要大骨汤?”
    “……师父再见。”
    “笃笃笃……”
    “这孩子,怎么说挂就挂。”方林有些懵逼地放下座机听筒,拿出手机搜索了一下,但没什么收获,正在疑惑之际,门就被敲响了,一个戴黑框眼镜的青年探头进来,朝他礼貌性地笑了一下,“方老师,该去上课了。”
    方林:“哦,好的……哎,小李等一下!”
    小李:“?”
    方林:“你是年轻人比较懂,最近……“大骨汤”是一个什么流行新梗吗?”
    “哈?”小李有些蒙,大骨汤?什么东西,没听过啊……连方老师都知道了,没理由我没听过啊?小李心思几经回转,百思不得其解。
    “您等一下,我去查一查!”
    方林合上那本看了一半的《桃源二村》,把眼睛摘下来擦了擦,装进一个干净的盒子里,又拿出一副比较老的带上,才起身出去上课,等他上完课回来已经把这事给忘了。
    但执着的小李没忘,他几乎把整个互联网翻了个遍,只查到了“美味大骨汤的100种做法”……最后他决定下班之后去买一碗尝一尝,以身证道。
    ——————
    “当你哼起这首歌,我就会来到你身边……”
    清亮悠扬的歌声回荡在空气中,房间很大,没有开灯,晚风吹开白色的落地窗的窗帘,冷淡的月光泼洒进来,照亮了唱歌人的侧脸,还是个年轻俊秀的模样,睫毛长长,轮廓柔和。
    歌声优美,节奏平稳,音调到位,就是有些单调重复,只有他一个人在不停地唱着,不停地唱着,歌声充斥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里,一把木吉他无辜地躺在地上,完全没有发挥作用的余地。吉他面板光滑,可以看见细腻的木制纹路,边缘棱角都被磨圆润了,看得出是一把主人经常用的吉他,弦线还很新,应该是精心保养过的。
    就是这样一把主人平日里最爱的吉他,现在它的主人任由它躺在灰尘布满的地板上,不屑一顾,公平得来说,它的主人现在对所有东西都不屑一顾了。旁边的木架子倒了,也没人把它扶起来,散落了一地,还有碎玻璃,碎木屑,混杂这一把已经枯萎变黑的百合花,躺在一滩水泊中。
    掉落在地板上的手机,屏幕上碎出几道显眼的裂痕,却还在发着亮,不断地有新消息发进来,不断地有新电话打进来,就算调成了静音,屏幕的光也在不停闪烁地提醒主人它的存在。
    餐桌上堆满了吃剩的外卖盒,方便面包装盒,风一吹隐隐散发出一股食物腐败的酸臭味,应该是堆放了好几天也没有处理的,现在正是春天,微生物疯长的季节,有些东西已经长出了黑色的斑点,然而桌子前面的人完全没有清理它的欲望,一只蟑螂肆无忌惮地爬过,还停下来看了那人一眼,仿佛在说“你怎么还来不拍死我啊”。
    歌声戛然而止,唱歌的人跪坐在羊毛质地毯上,背后是宽大柔软的沙发,他静静地看着这只作死的蟑螂,蟑螂一惊,以为玩脱了,吓得四处乱钻。
    “呵……”那人似乎轻轻地笑了一下,他防佛从蟑螂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影子,在一堆肮脏无比的垃圾里抱头鼠窜,夹缝求生,还自以为活成了自己想要的样子,真是可笑极了。
    不再理会蟑螂,他继续唱着刚刚那首歌,“砰!”门口突然一声传来巨大的声响,像是被什么东西砸到了门上,然后“哗啦啦”地散落开来,空气中的腐臭味道突然更重了些,唱歌的人只停了一瞬,像是被打断的不悦,唱得更大声了,悠扬的歌声从窗台飘出,似是要乘着风飘向远方,远方青山绿水的地方,那里有他的家,有爱他的妈妈,有喜欢听他唱歌的人。
    不知唱了多久唱到了声音沙哑,唱到了声嘶力竭,他觉得嗓子干得生疼,想喝点什么东西,于是从桌子下面的抽屉里拉出一个盒子,盒子里躺着一个精巧的玻璃瓶,玻璃瓶里面装着透明胶液体,仿佛是琼浆玉露,此时对于干渴的人来说特别地诱人,他二话不说抓起瓶子,掀开盖子仰头喝了下去。
    没有想象中的润喉,他仿佛是吃进去了一把火,从嗓子一路烧到了肠子,剧烈的绞痛迅速传遍全身,“啪嗒”,瓶子从他手里掉出来,摔碎在地上,他整个人也摔倒了地上,顺带把桌上的盒子一起扫落,木制的盒子“啪”地一声摔落在地上,一张轻飘飘的纸张掉了出来。
    地上的人痛苦地抽搐着,全身的痛感一阵一阵地侵蚀着意识,口中不停有泡沫涌出,他感觉身上的热度在不停地消散,眼睛睁得老大,看着他厌恶的世间,满是不甘和怨恨,视线划过蒙灰的吉他,划过变黑的鲜花,划过碎落的玻璃,落到了还亮着的手机上,只要伸手,就能够到,只要伸手,就还能活下去。
    “你不想活了吗?”
    “我想活,但活着好痛苦,死亡痛苦吗?”
    “别担心,死亡只是一个开始。”
    地上人的瞳孔已经涣散,挣扎抽搐也停止了,眼球突出,血丝遍布,口中白沫横行,肢体扭曲僵硬,年轻俊秀的面孔在人生的最后一刻停留在了狰狞可怖的一面,幽怨而恶毒,像是要用生命留下一场诅咒。
    一阵风轻轻刮过,掉到地上的纸张被带起,然后掉落在那张狰狞可怖的脸上,白纸黑字地写着:
    死亡只是一个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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