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深乘电梯下到一楼,电梯门一开,就对上一双清冷的眸子。
    一个年轻女孩刚好在等电梯,短发薄唇,左耳有一颗耳钉,整个人有几分高冷气息。
    女孩显然也注意到了他,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没有更多的交集,错身进出了电梯。
    顾深觉得这人有点眼熟,下意识地回头看了一眼,电梯门已经合上了,楼层显示是六楼。
    吴越在沙发上躺着躺着就睡着了,然后就做了一个梦。
    梦里没有王晓峰,周围雾蒙蒙的一片,然后一个人影开始隐隐成形。
    修长削瘦的身形,略显苍白的脸色,一双乌亮的大眼睛,本是个清秀的的模样,但嘴角勾起的那一抹邪性的笑意和眼底泛出的阴冷让吴越背脊一凉。
    “你谁呀?”
    “我就是你呀!”人影笑意更深。
    “不可能!我平时是这副德性的?”吴越有点接受不了。
    “咔嚓”人影表情有点崩裂。
    “你在想什么我也知道的。”
    吴越闻言眉头一挑,有点惊讶地看着她。
    人影嘴角一抽:“你才是恶毒女配!”
    “嘿,你刚不是说我就是你吗?”
    人影:“……”
    人影深吸了一口气,安慰了自己一句“我是专业的”,又调整好了心态。
    “你想知道答案,为什么不去验证一下?”
    “验证什么?”吴越语气冷了几分。
    “何必自欺欺人,你知道该怎么做……”
    人影烟消云散。
    “小越,小越……”
    吴越茫然地睁开眼,就看到刘若的脸,顿时一愣,但很快就恢复了正常,撑着沙发坐了起来:“你回来啦。”
    “嗯,怎么在这睡了,容易着凉……你脸色怎么这么差,不舒服吗?”
    吴越不太敢直视她的眼睛,别过视线含糊道:“没、没事……我就是突然间胃不是很舒服,吃了点药……”
    刘若没发现她的异常,听到说胃不舒服,以为是没吃东西闹的,就说:“你在这坐着,我去给你煮点小米粥。”
    说完就放下手机和钥匙,往厨房走去。
    吴越没有说什么,只盯着桌上的手机看,手握着拳头,紧了又松,松了又紧,看了好一会,终于还是伸出了手。
    金黄的小米在锅里煮着冒着泡,刘若发现厨房的糖不见了,想着用蜜饯代替,在转身出厨房的一瞬间顿住了。
    她刚好就看到吴越伸手拿起她的手机。
    从她的角度看不清吴越的神色,但她的开锁密码吴越是知道的……却迟迟没有动作,就这么握着看了一会,就放下了。
    刘若迅速背过身靠在门边的墙上,心脏狂跳,手止不住地颤抖。
    ——————
    “雷雨,胖子人呢?”
    “监控室里呢。”
    顾深转身往监控室走去,就看到桌子趴着个人,叫了一声,那人才慢吞吞地转过头来,顾深一看,乐了。
    “恭喜赵宏同志,你现在除了身形,又多了一项一项与国宝接近的硬性指标啊!”
    说完还贱贱地伸出两根手指在胖子眼前来回画圈圈。
    胖子打了个大大的哈欠,没好气地朝他翻了个白眼,随后又说:“老大,你最近是不是开发了新下线啊,消息这么灵通,听说你昨天就把失踪了好几个月的叶颖给找到了,够迅速啊!”
    顾深左右思索了一番,决定暂时先不告诉他关于吴越的事,就把过程掐头去尾地简单说了一下,把吴越那部分给隐去了。
    “……我当时慧眼如炬,手还没碰到门把那孙子就冒出来了,一看就知道是做贼心虚,便暗中留意他,果不其然,当天晚上就来转移受害人,企图掩盖罪行……”
    “诶,不是,你怎么就笃定叶颖就一定来过那医院啊,万一她没去呢……”
    顾深隐去了吴越,当然不能说自己一个人跑过去试探妇科医生,那可能会成为接下来一个月的笑柄,便强行转移话题。
    “啧!哪那么多问题?反正人找到了,过过过,有没有什么发现?”
    说着大手一挥指向了显示大屏幕。
    大屏幕有很多个窗口,胖子在键盘上敲了几下,弹出了几个窗口。
    “这是事发前几天王晓峰的行动轨迹,很正常,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跟踪车辆。”
    胖子又敲了几下,“这是事发当天商场里拍到王晓峰的监控录像,我仔仔细细看了好几遍,他约的人始终没有出现,两人应该是用手机进行联系,你看这,王晓峰看到手机后就匆匆忙忙地往地下停车场走去,但停车场监控并没有拍到王晓峰的身影,所以他就是在通往地下停车场那断路消失的。”
    “凶手大概是制服死者后,利用监控死角对死者进行搬运,这说明凶手对商场很熟悉,商场那边最近有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人?”
    “没有。”
    “有没有可能是商场内部人员。”
    胖子摇摇头:“范围太大了,商场大大小小的店铺就有300多家,单是餐饮行业的也有八0多家,算上老板和员工,就有好几百人,一一排查起来需要非常长的时间。商场那天的进出车流量很大,要一一确认有些困难。”
    “你先去休息一下吧,剩下的我来看。”
    胖子没说什么,打着哈欠转身出去了。顾深拿着保温杯开始慢悠悠地看了起来。
    华灯初上,城市的繁华才刚刚开始,朝歌里的人早已灯红酒绿,男男女女醉成一团了。
    酒保还是如往常一样,摇着五颜六色的头擦着酒杯,脸上没多大表情,不管是白天斯文晚上浪荡的白领,还是青春年华却沉醉糜烂的不良少年都跟他没有什么关系,大家只是各过着各自的生活而已。
    “小哥。”
    桌面被敲了一下,酒保抬起头,正对上一张笑眯眯的脸,来了兴致。
    “你还敢来啊?”酒保似笑非笑地看着柜台前面的人。
    吴越一屁股坐上了高凳子,朝他嘿地笑了一声:“还没有我不敢去的地方,给我来杯喝的。”
    酒保从善如流地转身去拿杯子,不一会端来了一杯色泽金黄的透明液体,里面还放了冰块。
    吴越有点新奇地端起来喝了一口,差点没喷出来。
    吴越嘴角一抽:“冰红茶?!”
    酒保理所当然的看着她:“我们这真不卖牛奶。”
    吴越:“……”
    “我要喝那个!”
    酒保嘴角噙着笑,转身在后面的一排啤酒中抽了一瓶打开递给了她,又接着擦杯子了。
    “你笑什么?”吴越接过来就喝了一口,就放桌子上了。
    “咳……没有啊,我有笑吗?”
    酒保仍然低着头擦杯子,没看她。
    吴越只能看到一张侧脸,仔细一看,长得还挺帅,鼻梁高挺,眉眼深邃,单看面相的话给人还给人一种内敛温和的感觉,就是……吴越的目光又移回了他的头顶上,如果没有这一头色彩斑斓的杂毛的话。
    “你叫什么名字啊?”
    酒保大哥这才纡尊降贵地抬头赏了她一个眼神,过了一会才淡淡地丢出一句:“江南。”
    “江南……你是本地人吗?”
    “不是,南边小山村的,家里穷,高中没读完就出来打工了,我妈生我的时候刚好走到村子的南边,就叫江南咯。”
    “哦……”这名字取得还挺简单粗暴的。
    “我叫吴越,越王勾践的越。”
    “嗯。”只得到江南一句淡淡的回应。
    吴越不死心,又继续问:“你在这干多久啦?”
    “怎么?查户口啊?”
    吴越摸摸鼻子:“那不是我干的事,我就是……相互了解,增进增进感情,交个朋友嘛!”
    江南给了她一个“我不信”的眼神,放下了手中的杯子,道:“说吧,找我什么事?”
    吴越也不掩饰了,掏出手机翻了一下,犹豫了一瞬,还是递了过去,问:“你……在这见过这个人吗?”
    江南看了一眼照片,说:“见过啊,前一段时间经常来,诺,就坐在你隔壁的那个位置。”
    吴越闻言拿手机的手突然抖了一下,又继续问:“那……她来这都干些什么?”
    “也没干嘛,就自己一个人来,要了瓶啤酒就光坐着玩手机了,别人搭讪也不理……不过……最近好像没来过了。”
    吴越没有再问什么,默默地把点的那瓶啤酒喝完,就走了。
    江南看着她的背影,有些疑惑,接着眉头微皱,因为他看到吴越出门后不久,三个人影也鬼鬼祟祟地跟了上去。
    …………
    “站住!臭丫头!”
    吴越有些出神,不知什么时候走到了一条偏僻的街道上,周围的房子都大门紧锁的样子,本来街上的一两个人也神色匆忙的走没影了。
    叫住自己的是站在街口的三个人,吴越认得,是上次的红绿黄三人组。
    “哼!让老子逮着了吧,这一次可没人来救你了!识相的就乖乖地跟我们走,不然……呵呵……”
    站中间的黄毛一边放着狠话,一边从口袋掏出一把东西,然后左右乱晃着。
    站后面的绿毛还是有点怵吴越,不自觉地往后又退了一步。
    旁边的红毛注意到了,小声啐了他一口:“啧,没出息!”
    一道银光闪过,把吴越的眼睛晃了一下,眯起眼才看清,那是一把折叠匕首,还挺新,锋利的刀身被周围的灯光映得雪白。
    吴越突然觉得有点生气,大概是酒气上了头,没由来地浑身开始发热,像被火烤一样,肩膀上的纹身处隐隐刺痛,心底一个疯狂的念头如潮水般汹涌而出,瞬间将人吞没。
    吴越没有说话,只一步一步地向他们走近。
    如果红黄绿三人组离她近一点的话,就会发现吴越眼角微微泛红,浑身上下透着冷意,隐晦不明的灯光下的那张脸刻着满满的狠厉,杀意四溅,活像一只黄泉地狱爬上来的索命恶鬼。
    虽然他们没发现这些变化,但动物感知危险的本能还是有的,匕首虽然握在黄毛手里,但看着一步一步靠近的人影,没由来的一阵心慌,握着匕首的手又紧了几分,做出一个朝前姿势,以此来寻求一点安全感。
    黄毛刚到嘴边的狠话硬生生给转成了:“你、你……你想干什么!”
    但前面的人影置若罔闻,仍是慢慢地踏着一步一步过来,这跟他想的反应不太一样,黄毛咽了一下口水,已经开始有点后悔了,但作为老大,又不能表现得太怂,正当不知道怎么办才好的时候,不远处传来的一声大喝救了他。
    “你们干什么!”
    这声音有点熟悉,接着听到有人跑过来的脚步声,黄毛当机立断地把新买的刀子往旁边一扔,喊了一句:“警察来了!”
    然后头也不回地跑了。
    吴越恍惚中感觉被人猛地拉了一下,脚下一踉跄,撞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但是……
    “哎哟!”大哥,你拉链硌到我头了!
    被疼醒了。
    “你怎么样!有没有事啊!”顾深掰住吴越的两边肩膀,居然觉得一边有些热,但没管那么多,猛地摇晃了两下。
    “停停停,要晕了,要晕了……”吴越彻底被摇醒了。
    顾深松开了她,上下打量了一下,除了脸有点红,衣衫整齐,不像被欺负过的样子……
    咦?额头有个小红点,被蚊子咬的吧……
    确实没有什么事,才放下心来,再看,那群小混混早就跑没影了。
    于是,吴越在这场危险中,唯一受的伤就是被某人的拉链硌出的一个小红包。
    “你……你怎么在这?”
    “警用电台接到匿名举报,我刚好经过,就过来看看了。”
    “打架斗殴也管?你这业务范围挺广啊……哎哟!”
    吴越还没说完头就被敲了一下,不太重。
    “幸好我来了!不然你今晚就完了知道吗!你怎么这么不长记性啊!哈?”
    幸好你来了,不然今晚他们就完了,吴越在心里暗道。
    吴越现在还心有余悸,那股无由来的怒火和恨意激起骨子里那股令人战栗的兴奋,血液疯狂澎湃,一瞬间夺走了全部的理智,只剩下想杀人的嗜血欲望驱使着身躯,那感觉就像……
    恶鬼上身……
    “想什么呢,这副表情!”
    顾深把一杯从便利店买来的热奶茶塞进了吴越手里,“醒醒神。”
    “谢谢你啊!”吴越接过奶茶,小小地喝了一口。
    顾深摆摆手:“谢什么,我送你回去。”说着爬上了车。
    顾深自己内心也觉得很无奈,自从认识了吴越之后,跟捡了个闺女似的,自己一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一夜之间变身老父亲,简直操碎了心。
    吴越不知道自己又多了一个爹,只看顾深阴晴不定的脸,觉得有点想笑,于是就“噗嗤”一声笑出来了,然后捧着奶茶笑得前翻后仰。
    “还好意思笑……你又来这干嘛?”
    笑声戛然而止,变成了呐呐的声音:“我……也路过……”
    顾深翻了个大白眼,当我傻呀!
    “不想说算了。”顾深没再追究。
    一时无话,吴越放下奶茶,靠着椅背闭目养神了起来。
    顾深以为她折腾累了,睡着了,刚想从车后座拿外套给她披上时,就听到一句很轻的声音。
    “你说……人为什么会想杀人……”
    顾深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要我还是个黄毛小子的时候,我会大声地告诉你,因为他们都是坏人,心狠手辣所以杀人如麻。”
    “但我十七岁就去上警察学院,当过卧底,抓过毒贩,又当了好几年的刑警,见过许多杀人犯,也明白不一定所有杀人犯都是坏人……我见过一个女人带着女儿改嫁了个畜生,天天被打得鼻青脸肿,活得跟猪狗一样,有一天亲眼看见那畜生对自己孩子下手,当即冲进厨房拿了菜刀,把压在孩子身上的男人砍成了肉泥……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那女人冷静得跟刚剁了饺子馅一样,还在轻声地哄着孩子……”
    “唉,为什么想杀人,大概是被逼上了绝路……”被自己,被别人。
    爱恨之极致,非鲜血与生命不可慰籍。
    吴越没有再说话,大概是真的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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