蕲口,周国水军营寨,黄州总管司马杨济正在巡视,蕲州为周国山南对峙陈国的前线,他作为黄州总管的军事佐官,代替总管督促各州防务。

    数年过去,杨济还是孤身一人,依旧住在邾国公府里侧院,忙完公务之后,时不时加班加点,给无良老板宇文温打黑工。

    “陈军今日有异动么?”

    “回司马,陈军如今防着我军东进,每日都是闭门不出,沿江烽燧一有风吹草动就点火放烟。”

    “我军每日都有袭扰么?”

    “都有,陈军也不敢怠慢,只要我军战船出动,他们就点火放烟。”

    “继续袭扰,不要停。”

    陈国好容易才拿下淮南州郡,要是动了就是捅马蜂窝,需要朝廷协调各方总管合击,黄州总管宇文温决定在那之前,先慢慢折腾陈军。

    也就是所谓的疲兵之计,不停的折腾让对方风声鹤唳,没心思向西进入鄂州地界偷鸡摸狗,这也是为鄂州争取时间。

    时间很宝贵,对于鄂州来说是如此,对于杨济来说也是如此,他从年后开始,便在黄州总管府地界巡视防务,走了数月,终于要走完一圈。

    也就是所谓的“走基层”,实地查看各地防务,发现问题要解决,将士们有怨言要听,然后向总管反馈,说白了就是要“知己”。

    坐在官衙,看着下面呈上来的文书,觉得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结果临战才发现被人骗了,军队缺额严重,关防需要修葺,粮草又不足,到这时全都完了。

    最主要是直属总管府的军队情况如何一定得摸清楚,虎林军练三日休一日的操练频率算是异数,这年头练一日休三日才是常态,而欠饷与否还关系到军心士气。

    宇文温不打算被人蒙蔽,最后落得个兵败身亡的下场,所以作为其佐官,杨济也不敢掉以轻心,不过前任邓总管治下倒是颇为严谨,按着目前查到的情况还算不错。

    吃空饷的问题较少,至少杨济到各处驻军抽查时没发现太明显的,那种明目张胆吃空饷,临检时用老弱病残冒名顶替的现象暂时没有。

    武库里的兵器大多得到妥善保管,又抽查库房、粮仓,大致上还过得去,毕竟虎林军的待遇也是个异数,若是以此为标准评价一般的军队,那可就没一个能达标的。

    “杨司马,船已备好。”

    杨济检查完蕲口水寨,还得到南岸的堡寨走一圈,这里扼守着长江航道,同样是抵御陈军西进的前线,为了有效凝滞敌军行动,堡寨修得如同当年的燕矶般,和刺猬没区别。

    正要登船,却见上游驶来二十多艘货船,排成一字型,浩浩荡荡的向下游驶去,随行还有插着周军旗帜的几艘战船。

    蕲口水寨派出数艘快船迎了上去例行检查,片刻之后战船均让到一边,任由这只船队经过蕲口江面,向着下游前进。

    码头处的水军将士见着这场景,神情各异,大家不是傻瓜,知道那是前往陈国的商船,至于上面的货物从哪里来,自然是从那里来了。

    杨济注意到场面有些微妙,也不避讳什么,直接开口问道:“大家是不是觉得这船队有蹊跷?”

    “哪里哪里,末将等从未多想。”守将赶紧打圆场,众人也是点点头,明摆是睁着眼睛说瞎话。

    “无妨,这不是什么见不得光的事。”杨济借着这个机会,给大家做“思想工作”,一如当年宇文温对他做思想工作般。

    “大家都知道,黄州的书还有布很好卖,书先不说,光说这布。”他看着身边的将士,大声的说着,底气十足,“我等的戎服,质地如何?”

    守将正要开口奉承却为杨济抬手阻止,他指着一名哨兵问道:“你说说看,穿着的戎服质地如何?”

    “啊?回司马,小的觉着这布耐穿,又耐洗。”

    “家里买了黄州布么?”

    “买了。”

    “便宜么?比之前的粗布好么?”

    “便宜,也比之前的粗布好,小的如今家里都能多置办几件衣裳了。”

    杨济点点头,看了看四周,许多人并没有面露不屑或者质疑的表情,他见状继续说道:“本官只问一个问题,这些布能当铠甲用么?”

    “不能...”稀稀拉拉的声音响起。

    “陈军多穿几件布衣,你们就打不过了么?”

    “那怎么能!”

    见着回答的人明显多了许多,杨济继续问:“大家想必都知道,黄州的布价廉物美,别处卖到每匹一百多文的布,黄州只卖八十多文,所以临近州郡的客商都来进货,陈国这边也不例外。”

    “周陈两国正在打仗,按说是不该让他们入境的,谁知道里面是不是藏着兵,所以呢,不许船队溯江而上,可为什么让船顺流而下?”

    “因为只是布、书和一些土产,误不了事,还换回不少东西,布坊的生意好了,布价越来越低,大家说受益的是谁?”

    “让敌国客商来做买卖,有人说是资敌,可大家觉得卖布卖书这是资敌么?”

    “话是这么说,却要提防有人夹带粮食和铁器!”

    随行充当卫队长的张须陀,和同伴交换了一下眼色,适时插了句话:“杨司马漏了一样,还有火腿!”

    在场将士闻言一愣,随即哈哈大笑,黄州的火腿那可是有名得很,美味又价廉,如今军中伙食也常见,广受将士好评。

    先前他们确实有些腹诽,毕竟上头一面说要严防,一面却让船只往下游去,虽然是经商,但这不就是私通敌国么?虽然没人敢说,但心里不可能不嘀咕。

    如今杨司马大庭广众的这么一说,许多人也觉得有理,陈国客商贩卖的不过是书和布,这玩意又不是铁器或粮食,说是资敌似乎有些牵强。

    那些陈军多穿几件布衣,拿着一沓书就能攻破自家城池了?这些东西也不能吃啊!

    见着场面为之一缓,杨济暗暗叹了口气,这种情况真是让人为难,也只能适当的做做“思想工作”了,既要让将士严守,又得适当“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总得有个说法不是?

    这说法不管你们信不信,反正我是信了!

    两国交战,本就该封锁边境,结果那位倒好,居然“来者不拒”的做起买卖,这和那些狼心狗肺的晋商,勾结鞑虏祸害大明有...有区别。

    杨济一开始脑子是转不过弯的,宇文温当刺史时搞这种事也就罢了,毕竟要筹措军饷买粮食买盐,结果升任总管之后变本加厉。

    黄州的买卖兴隆,布、书热销,而陈国客商到西阳进货,已不算是秘密,私通敌国做买卖,若按往时这名声太难听了,奈何,奈何...

    奈何真的是好卖,大行台肯定知道却不吭声,而宇文二郎让事实教杨济“做人”。

    杨济知道光是布和书,就带动起了两个“产业链”,养活许多“从业人员”,不光如此,宇文温大力扶植猪肉产业,想出了名目繁多的菜色,硬是把黄州猪肉打响名号。

    因为不缺盐,所以推广腌制猪肉、猪腿,也就是后世所说的火腿,光是这一项,极度刺激了黄州百姓养猪。

    猪肉价格大降,许多百姓偶尔都能开开荤,更别说当兵的伙食改善,不说虎林军这种另类,就是州兵和府兵,伙食里出现肉的次数也多了起来。

    黄州户数超三万,产业兴旺,城中熙熙攘攘,人人面上都是憧憬未来的笑容,杨济觉得宇文温这种手段当真是匪夷所思。

    “你啊,别一说到和敌国做买卖就板着个脸,本公卖的又不是情报、粮食、铁器还有人口,气鼓鼓的做什么?图样图森破!”

    宇文温的话又回荡在杨济耳边,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这“图样图森破”什么意思。

    “杨司马,请上船。”

    张须陀提醒着,杨济孤身就任总管司马统领军队,不像其他人那般带有部曲,所以宇文温从虎林军中抽人手,调了一幢共三百战兵帮忙“镇场子”。

    其中一队作为杨济的随身卫队,队主便是凭借军功晋升的张须陀。

    几艘战船护送着总管司马一行南渡,看着滔滔江水,又看看下游那渐行渐远的帆影,杨济一时间走了神,又想起宇文温说的话来。

    “如果,本公是说如果,这些廉价的布匹在陈国倾销,你觉得要‘户调折钱’的陈国百姓,他们的日子会如何?”(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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