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阳城下,东北方向,号角声呜呜吹响,莫秋风、卢玮辰都扑到垛口边上,向东北方向而望。

    烟尘弥漫之中,就看见黑压压的一片,正往这边而来,莫秋凤掏出一具单筒千里眼望远镜,就看到烟尘当中,无数河北道汉家子民正步履蹒跚,跌跌撞撞向着饶阳城下挣扎而来。

    在这些跌跌撞撞的人潮当中,还有幽州其实穿梭其中,但有人力竭扑倒在地或是走慢了些的,就随手一矛捅入心口,有人想要去扶这些摔倒之人的,也同样被干脆利落的一矛捅死。

    这些天杀的幽州畜生,竟然驱赶了成千上万的汉家百姓而来,准备用汉人百姓的血肉身躯,填下这座饶阳城!

    “杀不绝的幽州狗!”

    莫秋凤目眦欲裂地看着这样一幅惨烈至极的场面,一拳重重打在垛口上,只打得垛口的土石哗啦啦往下掉。

    这个时候卢玮辰心里其实已经猜到是怎么回事,但当他抢过莫秋凤手里的望远镜亲眼到这些被驱逐而来的汉家百姓的惨状,看到这些幽州骑兵在人潮当中肆意砍杀之时,依然愤怒震惊得浑身忍不住颤抖。

    凄厉的号角声中,饶阳城城墙上,数千义军军士和民夫全都各就各位,每名军士都抓紧了手中的弩机,死死的看着这一切,操作八牛弩的天策军将士也在莫秋凤的命令下,将常规弩枪替换下来,换上火药弩枪。

    这个时候饶阳太守卢全诚,以及饶阳裨将张兴也都上了城墙,所有的人都把牙齿咬得紧紧的,无数道目光都朝着卢全诚、张兴和莫秋凤看来。

    使君、将军、校尉,怎么办?这该怎么办?

    饶阳城下,小土丘上的大纛之下,史思明幽深阴鸷的目光冷冷地看着这一切,冷冷地下着命令。旗帜挥舞,号角响起。几名亲卫跨上战马将史思明的将令飞快地传往各处,让这支队伍不必停留,直接驱赶这些汉人百姓,人人负土。直接去填护城河、羊马墙;

    三万多幽州步骑也立刻动员起来,只等城上箭矢,火油消耗得差不多了,士气也颇受打击之后,再将饶阳城一举攻下。城中军民百姓,男女老少一个不留!

    就要看看是你们城上的箭矢火油多,还是这些汉家百姓的性命多,某倒要看看,这些汉人守军,杀自己人会不会手软,会不会崩溃!

    你们天策府不是苟利国家,不求富贵,长枪誓守大唐魂,最见不得百姓受苦的么。某倒要看看你们会作何应对!

    连日以来,饶阳守军中大量出现五石强弩,点钢箭头,猛火油,史思明就一下想到了城中必有天策军,而他也反应极快,立刻选择驱民搏城的办法。

    古往今来,攻城作战,很多都是不折手段,而最惨烈残酷的便要属驱民搏城和以水灌城了。以水灌城条件苛刻。且费时费力,史思明自然不会选。

    驱民搏城则是让百姓负土,填平护城河、羊马墙,甚至将土丘一直填高到和城墙一样的高度。然后再踩着这土坡攻入城池;

    而守军为了活命也只能对这些百姓痛下杀手,被驱赶的百姓肯定是死伤惨重,甚至可以说绝无活理,他们死后,尸体也就成了土坡的材料。

    几名亲卫的传令之下,十几名汉人出身的幽州兵就在数千河北道汉人百姓中大声呼喊:“人人负土。去填城壕,投土三包,就饶你们一条性命,放你们回家……”

    “狗贼,你们也是汉人,大唐有哪点对不住你们,为何要相助逆胡造反!”

    “我们不能去啊!前面是我们大唐子民守卫的城池,是我们的兄弟,我们宁愿死也不能帮我们的仇人去杀害我们的兄弟啊!”

    “各位,不要被利用啊——这些幽州兽兵杀了我们的亲人,是我们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大唐这是怎么了?河北腹心之地,为什么要将这些人面兽心的胡人畜生放进来!陛下这名宠信幽州杂种胡,糊涂……”

    这名须发皆白,痛心疾首大哭的老人名叫周清波,他今年已经七十岁了,犹自记得五十六年前,后突厥入寇河北道,将自己的阿爹阿娘,两个阿姐劫掠而去,他因为在外面贪玩侥幸逃得一命。

    这些年周清波一直活在失去亲人的伤痛当中,后来好不容易成家立业,有了儿子,有了孙子,前不久又有了曾孙子。

    就在他终于渐渐遗忘了当初的伤痛的时候,这群天杀的幽州叛军又再次起兵造反,他的一家又被这些叛军杀得只剩下他和一个小孙子了,老人心中的悲痛可想而知。

    然而还不等老人把痛哭着把话说完,一杆长矛锋利的矛尖就一下捅进了他的胸膛,老人睁着双目含血的眼睛,眼睁睁看着从胸口冒出的血红的矛尖。

    这一刻,他没有感觉到痛,他仿佛听见了一声凄厉之极的“阿爷”的叫喊声,随后他感觉天地开始旋转,一张张熟悉的脸在他脑海里飞快闪过。

    阿爹,阿娘,大姐,二姐,阿秀,大郎,二郎……我来和你们团聚了,可惜没能给你们报仇啊……

    眨眼之间,几十名站出来大声疾呼的汉人百姓就被屠杀殆尽,血光飞溅,百姓之中哭喊声惊天动地的响起,剩下的人当中有人开始脱下身上破衣烂衫,拼命包裹着地上浮土;也有人犹豫的,然后再次被砍倒在地,鲜血喷溅到这些正在负土的百姓身上,染红了地上的浮土。

    然后这些百姓就负土囊石,哭嚎着涌向护城河和城墙,在他们身后,几十架投石车已经被推了出来,一些之前就被幽州叛军抓住的夫役正麻木地搬着石弹,给配重的竹筐里加着石块;

    在他们更后面是数千幽州步骑正在集结,他们一方面随时应付可能从常山方向来的援军,一方面还要等这些百姓将城壕填到一定程度,甚而负土成山齐于城墙的时候,一鼓作气冲杀上城墙。

    饶阳城墙之上,数千饶阳军民眼睁睁地看着下方的杀戮,一个个都几乎要把眼睛瞪裂,将牙齿咬碎。

    莫秋凤走到卢全诚的面前。双目血红道:“卢使君,我要找机会出去冲杀一阵,直击史思明的中军,城头上就全靠使君和张将军了。若是有机会,就多少接一些百姓入城!”

    卢全诚双目同样赤红,一把将他扯住,声音颤抖:“你们这是送死,你们只有六十骑!”

    莫秋凤大声吼道:“我们是天策府的兵。总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幽州兽兵肆意残杀我们大唐的百姓,总不能亲手将他们全部杀死在饶阳城下吧!

    我们总要让这些幽州叛军知道,他们想要造反作乱,总有人挡在他们面前,和他们血战到底,有我们天策军在,这些幽州狗贼,拿不下饶阳城!

    使君放心,我们就是死,也能拖着二十倍。三十被的幽州叛军陪葬,也能杀到他们胆寒!”

    卢全诚一下怔住,他看到莫秋风通红的双眼中仿佛跳动着两团火焰,而他的身后,那要与他一同出城的六十名骑士,明知赴死,每人竟都是说不出的潇洒骄傲,战役昂扬!

    天策军,这是一支怎样视死如归的军队啊!恍惚之间,面前这位才三十多岁天策军校尉已经挣脱而去。到现在那眼中的两团火焰依然刺得卢全诚眼睛疼。

    自从加入天策天策府的那天起,莫秋风就早已将命许给了大唐,此刻为国而死,他没有一丝的恐惧。相反的却是兴奋得浑身热血沸腾,他甚至能听见身上血液流动的声音,哗啦啦,哗啦啦,就像那每日在天策府缓缓流过的涧水。

    真想再看一眼天策府的夕阳啊,秦王殿前。凌烟阁下,将军坟前,涧水飞瀑旁,和兄弟们一起看着日落,吹着长笛,听老兵娓娓讲诉天策府的骄傲和荣光。

    城头上,一旁的饶阳裨将张兴胸膛剧烈起伏,身体忍不住微微颤抖,看着莫秋风等六十一人意兴昂扬走下城池,整装催马,他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在在滚烫燃烧:“使君,末将请命带五百军士出城接应百姓进城!”

    饶阳城下,三千多被驱赶而来的河北道百姓,已经声嘶力竭地哭喊着,组成一道黑压压的人浪,向着已经被填平得差不多护城河而来。

    “我们是大唐百姓,不要放箭!留我们一条性命罢!”

    “投土三包,就能回家……”

    在他们的后面和两边,幽州军的督战队骑在马上,挥舞着长矛大刀,斩杀落后和犹豫之人,卷起一蓬蓬的血雨,惨叫声此起彼伏,压迫得前面的百姓一个个都死命向前狂奔。

    看着这些无法反抗的汉人百姓鲜血喷溅扑到在地,前面的汉人百姓哭声震天,凄惨到了极处,后面这些督战的幽州骑兵却一个个兴奋大笑起来。那些突厥胡,昭武九国胡,契丹胡、奚胡、同罗胡、室韦胡、靺鞨胡一个个都大声地对着饶阳城头各种嘲讽:“你们射啊,怎么不射了?”“猛火油往下砸啊……”

    而他们当中的汉人骑兵则一个个只是红着眼睛并不说话,但下起手来,他们却同样是一点不留情。

    在他们的后面的,还有更多的汉家百姓被陆续赶到小土堆附近,加入了负土填壕的队伍当中。

    史思明则踞坐在小土丘上的胡床上,冷冷地看着这一切,眼睛里放着光,嘴角露出阴鸷嗜血的笑,这样的场面,他从来都是百看不厌!

    他喜欢看鲜血喷射出来的样子,他喜欢听临死之前的惨叫!他很享受猫玩老鼠,掌控一切的这种过程!

    倒要亲眼看着,要用上多少汉人的性命,才能填开这座城池!倒要看看,城中的天策军和饶阳太守,能如何破局!

    便在这时,他听到“咻”的一声破空之声,然后就看见一支儿臂粗细,一丈来长的弩枪向他这边****过来,一下扎在土丘下面,距离自己差不多多四五丈远地方,随后是第二支,第三支,其中一支弩枪还正好不偏不倚将土丘下面的一名轻骑士兵连人带马射了对穿。

    小土丘距离城墙三里多远,倒没想到天策府的八牛弩竟然能射这么远,不过这样的距离。已经不是直射,而是抛射了,命中基本靠蒙,第一枪还近点。后面却越来越远。

    一名亲卫紧张地道:“大帅,要不要退后一些?”

    史思明慢悠悠地胡床上站了起来,态度从容,冷笑道:“笑话,区区八牛弩就想吓住本帅。本帅就站在这里,让他们射上一千弩枪,他们也射不中本帅!”

    这个时候,第一批的汉人百姓已经差不多要将护城河填平,城墙上饶阳守军没有对他们发一箭,倒是不时有五石强弩射向在后压阵的幽州骑兵。

    史思明嘴角露出一抹冷笑,一个在他看来简直不可思议的念头在他脑海中电闪雷鸣般闪过,片刻之后,他兴奋地狂笑起来。

    好的很,城里的守军加起来还不足三千。靠着城池的地利,强弓硬弩和猛火油等武器的先进才勉强守住城池,现在对方竟然还想着打开城门,接应百姓进去!

    史思明两眼放光的大声下令:“全军动员,做好攻城准备,对方若敢开城门,就趁势抢城,一鼓而破!”

    饶阳城下,第一批汉人百姓已经将抱着的土石投进了护城河里,有的人开始往后跑。他们只记得负土三包,就可回家;有的却往前跑,想跑到城墙底下,幽州叛军总不敢追到这里来;还有的呆在当场不知道该怎么做。

    便在这个时候。城墙上箭雨铺天盖地射了出来,彷佛黄蜂振翅的弩弦振动声和咻咻咻的弩箭破空响起,一支支羽箭就这么呼啸着从他们的头顶飞过。

    那些之前还骑在马上兴奋的大笑,大声嘲讽的幽州骑兵顿时有一大半就身中羽箭栽落马下,而在他们的身边,也有无数汉家百姓身上血光飞溅。惨叫一声就扑到在地。

    所有的人就这么一愣,这个时候就看到城墙的城堞垛口处,探出一个个守军的脑袋,对着这些刚投完土的汉家百姓扯着嗓子大声喊道:“快跑啊!往城墙下快跑啊!”

    “让开城门!快跑啊!往城墙下快跑!”

    数千名百姓还在呆呆愣愣的时候,就听见“咻咻咻咻咻咻……”一阵八牛弩****的声音响起,十几支儿臂粗的弩枪就射入了在这些汉人百姓后面列阵而站,准备趁势抢城的幽州军步骑军阵当中。

    就听见听见四声人的惨叫声和三声战马的长嘶声,史思明的嘴角再次泛起了冷笑,他面带嘲讽地看了一眼身边的前奚王,现在的幽州军大将李日越,准备说点什么。

    然而在下一刻,十八支八牛弩的弩枪几乎同时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火光冲天的同时黑烟四起,凄厉的嚎叫紧跟着响了起来,无数的战马惊惧万分地长嘶不止,躁动跳跃不止。

    史思明陡然勒住了缰绳,沉裆下坠稳住坐骑,头皮一阵发麻,口中骂了出来:“我——操啊——”

    而就这这个时候,饶阳城的北门已经沉重的向内打开,一骑当先而出,一袭黑甲,头上盔缨血红,铁面狰狞,纯用双腿控马,右手一杆长枪,左手端着一把强弩,胯下披着黑色皮甲的战马四蹄如飞,已经像一道黑色的闪电般,冲出了城门!

    在那名骑士的后面,如雷的马蹄声随后响起,在所有人的注视当中,六十骑和当先那骑一样装扮的黑甲骑士冲出了城门,头上血红色的盔缨上下跳动,像一团团燃烧的火焰。

    前后两批近五千的被驱赶而来汉家百姓这个时候都看呆了,他们呆呆地地看着这支才几十人的小小的骑队,就这么义无反顾地冲向饶阳城外,那铺天盖地两万多的幽州步骑,就像一团小小的火焰,义无反顾地冲向一望无际打大海,彷佛随时都可能被淹没,被熄灭!

    但是他们就这么一往无前的冲了过去,每个人的眼中甚至都放着光!

    呆愣当中,饶阳城门又涌出几百身披各种盔甲的步兵守军,一个个手持强弩和大盾牌,背后背着长枪,当先一人也是骑着马,对着这些还在发呆的汉人百姓扯开最大的嗓门大喊:“快跑啊!发什么呆,快跑啊!”

    直到这个时候,这绵延两三百步的近五千汉家百姓这才反应过来,不顾一切地就往饶阳城门口涌去。(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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