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贼东虏皆平,他杨文弱要练那么多精兵作甚?分明是为了一己私利,鱼肉百姓!”

    种种的猜测在朝野之间流传着,这些揣测相差甚远,但有一点是共同的——杨文弱这么做的目的是为了一己的权位,却置大明的江山与百姓的福祉于不顾,乃是自魏阉以来未有的大奸臣,杨贼一日不除,天下一日不宁。

    内阁。

    陈新甲小心翼翼的敲了两下房门,片刻后屋内传出杨嗣昌的声音:“是新甲吗?进来吧!”

    陈新甲推开门,进门向杨嗣昌拱了拱手:“元辅,礼部的胡侍郎派人说他病了!”

    “病了?”杨嗣昌抬起头来:“那刘郎中呢?”

    “也病了?”

    “那张郎中呢?总不会也病了吧?”

    陈新甲没有说话,不过他尴尬的脸上已经表明了答案。杨嗣昌冷哼了一声,站起身来:“早不病,晚不病,怎么现在一下子都病了?分明是与我为难!这个时候正需要人前往朝鲜,弄明白那里的真相,为何突然仁祖被杀,光海君复位,他们就都病了,心里哪里还有国家这两个字!”

    陈新甲犹豫了一下,低声道:“元辅,我听说朝中有人暗地里联络,只要您一日不去职,一日便与你为难。还有人说你借朝鲜藩国之事自固——”

    “借朝鲜藩国之事自固?”杨嗣昌苦笑了起来:“新甲,你也是这么想的吗?”

    “元辅您这么做自然有您的道理!”陈新甲低声道:“只是在下以为这个时候还是先安内更要紧,朝鲜毕竟只是一个外藩!”

    “原来你也是这么想的!”杨嗣昌叹了口气:“新甲,我敢与你打赌,这次朝鲜的事情有刘成在背后捣鬼。”

    “那又如何?元辅!”陈新甲低声道:“那朝鲜本来就已经是东虏的口中食了,刘成平定了东虏,拿下了辽东之地,那朝鲜也不过是顺理成章的事情,其地贫瘠,军兵羸弱,添之不多,减之不少,又有什么打紧的呢?”

    “我虽然不明白,但刘成这么多年来可曾做过一件没有意义的事情吗?既然他要与我大明为敌,那我们就要小心应付他的每一步棋,决计大意不得!”说到这里,杨嗣昌叹了口气:“哎,昔日与他站在一边还没有感觉到,今日与他为敌才觉得步步受阻,难道当真如他说的一般,我大明的寿数尽了吗?”

    铁岭卫。

    “大人,就是这个了!”刘宗敏挥了挥手,示意身后的手下解开蒙在身后图台上的皮革,露出下面巨大的金属物体来,刘成上前几步,仔细的观察了一会儿,将眼前的物体与记忆中的样子比较了一会儿,良久之后方才对刘宗敏道:“开始试机吧!”

    “是,大人!”刘宗敏应了一声,转身对部下沉声道:“开始试机!”

    刘成后退了一段距离,在一棵大橡树旁坐下,郝摇旗像平日里那样抱刀站在刘成身后,他惊讶的发现刘成的手足在轻轻的颤抖,脸色变得惨白,额角上渗出一层薄薄的汗珠,他想了会,低声问道:“大人,您是不是有点不舒服?要不要叫大夫过来?”

    “叫大夫过来?”刘成一愣,旋即笑道:“摇旗,我身体很好,只是有些太紧张了!”

    “紧张?大人您在阵前面对千军万马也未曾变色,现在怎么会紧张?”

    “那可不一样呀,要认真说起来那玩意可比千军万马可怕多了!”刘成笑了笑,指着不远处的那个金属物体说道。

    郝摇旗怀疑的看了看那金属物体,多年以来的习惯让他没有继续追问了下去,这时刘宗敏已经发出了点火的命令,几个工人将火把凑近了那金属物体旁的一个洞,很快一缕白烟便升了起来,随着时间的流逝,白烟越来越浓,也越来越直,终于,随着咯吱咯吱的声响,这个巨大的物体开始动了起来。

    “动了,动了!”郝摇旗惊讶的叫喊了起来,他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他可以清晰地看到那个巨大的金属物体旁边没有任何牛马人力推动牵引,附近也没有河流,只有两个工人在用铁铲子往一个洞里铲煤,而这个金属物体上那个巨大的轮子依旧在不断的旋转。两旁的其他护卫也不比他好到哪里去,几个蒙古人干脆跪在地上,一边摸着佛珠,一边向菩萨祈祷起来。

    “很好,点火成功了!”刘成兴奋的站起身来:“宗敏,可以开始第二步了!”

    “是,大人!”刘宗敏向刘成欠了欠身体,转身向工匠们下了几个命令,很快,工匠们便推了一个机械过来,这次郝摇旗认出来了,这是铁厂里面的水力碎矿机。为了更好的效果,在朝邑刘成的炼铁厂里,矿石进入高炉之前必须经过两道工序:粉碎、选矿——先用水力碎石机将大小不一的矿石碾碎成为最大不过指头大小的铁矿砂,然后再用倒入高速水流冲击的选矿池里,因为含铁量高的矿砂密度更大,所以会沉入底部,而密度较轻的杂质会被水流冲走。这样既可以提高产铁的品质,也可以减少燃料的消耗,一举两得。不过郝摇旗也知道这水力碎石机十分笨重,不要说是人,就算是犍牛也推动不得,唯有水力可以推动。所以每当冬天河流封冻时,铁厂的产量也就锐减。可是这附近又没有河流,他们把这个运来做什么?

    正当郝摇旗在疑惑的时候,工匠们在刘宗敏的指挥下将选矿机与那个奇怪的金属物体连接了起来,接下来发生的一幕是郝摇旗这辈子也无法遗忘的——那个就连犍牛也无法推动的碎矿机开始运动起来,钢铁撞击摩擦的声音告诉他这一切不是在做梦。

    “快,把矿料放进去!”刘宗敏高声下令道,工人们将拖斗里的黑色矿石用铁锹铲进矿料口里,里面不断挤压的两个巨大铁轮就好像一张无厌的大嘴,将矿石嚼碎,然后吐出来。刘宗敏在出料口用簸箕接了一把矿砂,一瘸一拐的来到刘成面前,兴奋的说:“大人,您看,不比水力的差!”

    “嗯!”刘成抓起一把矿砂,看了看满意的点了点头:“不错,这里的煤有的是,这下冬天就不用担心没有矿砂了,还有锻锤什么的,有了这个,就不用把工厂都开在河边了!”

    “是呀!”刘宗敏笑道:“当初大人把图纸给属下的时候,属下还真没想到能做出来呢!”

    正说话间,身后突然传来一声响,刘宗敏回头一看,只见那金属物体和碎矿机已经被笼罩在一团浓密的白雾中,场中乱作一团。刘宗敏赶忙高声喊道:“大家小心,待会再过去,小心烫伤!”他一边叫喊,一边跑过去指挥起来,几分钟后他重新回到刘成身旁,神色羞愧:“大人请见谅,应该是又漏气,气压降低了,请大人治罪!”

    “失败是成功之母,多吸取经验教训就是了,何罪之有?”刘成的态度出奇的和气:“再说大体方向没有问题嘛,你回去好生总结一下,无论缺什么只管开口!”说到这里,刘成稍微停顿了一下:“这里有煤、有铁、水力资源也很丰富,将来工厂便建在这里了,捷轩,你也是我的老人了,这个蒸汽机做成了,我也给你一身紫袍穿穿!”

    刘宗敏听到刘成这番话,身子微微一颤,依照刘成刚刚颁布的《元老令》,身为元老之后即可身着紫袍,手持象牙手杖。而到现在为止,得到元老身份的不过只有赵文德、林河水、保罗.泰勒、仆固合艾、马家父子等数人罢了,这些人要么是立有大功,要么就是身份本来就极为尊贵,在刘成未发迹前便有大恩的。没有人想到刘成会给一个铁匠头子这么尊贵的身份。

    “大人,这个恐怕属下当不起!”刘宗敏低声道:“毕竟我只是个铁匠!”

    “有什么当不起的?”刘成笑道:“铁匠又如何?我这里可不搞什么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那套。上阵杀敌也好,在地里种地、工厂里做事也罢,功劳赏赐都是给做实事的人的,空口大言在我这里可混不到富贵。捷轩,你好好的把蒸汽机这件事情做成了,几百年后恐怕在史书上我刘成都要沾你的光呢!”

    听了刘成这番夸奖,刘宗敏的脸上少有的露出局促不安的神色,旋即笑了起来:“大人您又说笑了,这蒸汽机都是照着你的图样造出来的,咋说您沾我们的光呢!”

    刘成又夸奖了刘宗敏几句,便转身上马,在护军的簇拥下离去,走了一段路,郝摇旗突然问道:“大人,您当真要让刘宗敏当元老?”

    “不错,只要他能把这个蒸汽机造成了!”刘成回过头看了看郝摇旗:“摇旗,要不是你是掌军的,也该拿一身紫袍,一支象牙手杖的!”

    “咱们舞刀拉弓的要那玩意干嘛!”郝摇旗笑了笑:“只是赵先生他们要是知道刘宗敏那个粗胚也穿着一身紫袍,和他们并排而坐,还真不知道会是什么嘴脸!”

    “呵呵!”刘成也笑了起来:“我管他们什么嘴脸,进了我刘成的门就得当我刘成的人,把过去的那些旧东西都从脑袋里面丢出去,不然我就帮他连脑袋一起丢掉!摇旗,这不算什么,你睁大眼睛看着,将来让你吓一跳的东西还多着呢!”

    “那敢情好!”郝摇旗大笑起来:“别的不说,跟着您这一辈子,肯定是没白活!”

    说到这里,天上开始下起雪来,刘成伸出右手,接了几朵雪花。雪花落到他温暖的手心,旋即化为几滴冰水。

    郝摇旗踢了一下马肚子,道:“冬天到了,这雪看样子不小,大人,咱们得快点走,不然困在半路可就麻烦了!”

    “是呀,冬天到了!”刘成看了看天空,雪花正从浅灰色天空中落下,举目向南方望去,只能看到一片莽莽的荒野,地平线上是一条隆起的山脉。想必在山脉的另外一边会有大片肥沃的土地,蜿蜒曲折的河流、无数的城镇,还有许许多多自己未曾见过的东西。

    “摇旗!”刘成突然问道:“这些年来我们好像多半在塞外呀!”

    “是呀,这些年大人您都在和东虏打仗,自然都在塞外啦!”

    “那你想不想去中原,去南直隶,去江南看看呢?听听吴侬软语,看看三秋桂子、十里花香呢?”刘成扬起马鞭,一双眼睛闪闪发光:“已经是冬天了,等到明年雪化的时候,就随我一起去南方看看吧!”

    大同。

    卢象升提了一下缰绳,他胯下的那匹马儿很熟悉他了,不待主人鞭打,便扬起四蹄,策马奔驰了起来。他身后的部下赶忙抽了两下坐骑,追了上去。卢象升虽然是个文官,但骑术却相当不错,胯下的马也比其他人的好,因此跑出去三四里远,部下们都没有追上来,只得咬牙催促战马,想要尽快追上上司。突然,卢象升好像发现了什么,突然勒住了自己的坐骑,这样他的部下们才赶了上来。

    “你们看,那些是什么?”卢象升用马鞭指着远处的百余个白点问道。

    “应该是南下过冬的蒙古人!”一个部下看了看答道。

    “我不是瞎子,能看得出来!”卢象升声色俱厉:“这里距离张垣不过四十里远,快马半日可到,竟然有胡骑出没,你们却若无其事,这也太儿戏了吧?”

    几个大同镇的部将交换了一下眼色,目光里满是无奈,一个口舌便利的参将笑道:“督师大人您有所不知,自从越国公他老人家收抚漠南各部以来,这口味就没啥胡骑出没了,每年冬天这些鞑子都来塞下过冬,用牲口粪便和百姓换麦秸秸秆喂牲口,两边都得利,兵戈的事情都已经有好几年没见了!”

    “胡说!”卢象升喝道:“胡人乃虎狼之心,岂可亲昵?你们食朝廷俸禄,岂能任凭胡骑近塞?还让其随意出入,熟知道路,他日若是有变,必生大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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