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眼泪扑地一声,落在打印纸上。

    我抬起眼睛看着jackie。

    jackie说:“你还记得那个游戏吗?里面有个月宫可以做梦的?”

    我说:“记得。我们经常一起去月宫。”

    jackie说:“我哥哥看了你所有写在梦里的故事。然后,你不再去的日子,他在那块留言板上写了这些。”

    jackie说:“我也看了你们先后写的那些文字。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知道,你为何没有下车,而他为何对此默默,什么也没有问过。”

    我说:“我本来是会下车的。但是,我突然发现自己怀孕了。”

    我说:“人生就是阴差阳错。”

    jackie说:“下面还有你不知道的事情。”

    我继续向下看。

    (二)

    “巴黎一别后,我独自回到这个游戏的月宫。场景更加空洞。四周一片死寂。我本来以为再也见不到她了。但巴黎的神奇相遇,重新给了我希望。然后,随着彼此的分别,我又掉下了某个深不见底的悬崖。她忙于孕育腹中的宝宝,我们联系得很少。”

    “希望之后的失望,比从无希望的那种失望,更加让人难以忍受。”

    “我不知不觉游荡到梦境,惊讶地看到留言板上,她起码写了120万字的故事。她是什么时候到这里来写的?是那些我没有在线的深夜与凌晨吗?”

    “我带着不可遏止的好奇心,花了整整一个白天和一个通宵看完了心心两年来留在月宫梦境里的所有post,我看到了一个惊心动魄的、骨髓里都渗透着无尽悲伤的爱情故事。”

    “我突然陷入了一种近似歇斯底里的状态。”

    “我看到了她一生里最深的伤痛,也许远远不止一生。在看完她的故事之前,我从不相信世上还有这样深刻的感情。”

    “她不会再来了。我现在知道,就算她当时是下了车,走向草坪,我们也是没有将来的。在最后的关头,她还会迟疑,会改变决定。”

    “我只不过是有些地方看上去类似她心中的故人罢了。她只不过是如此寄托无望的思念。如果走得太近,她很快就会发现,我并非是她思念的那个人。她会失落,然后,会逐渐远离。”

    “不管我对她有着何种情感,她都会退缩,躲进内心的城堡。她最终会选择宁可孤独。”

    “我深知我们的关系已经走到尽头。以后就算接触,也只是曾经相熟的那种旧友。”

    “我麻木地游荡在我们之前流连往返的各个场景里。泪水无法控制地顺着脸颊向下流。”

    “公聊频道里其他玩家彼此闲聊的字字句句,都能触动心里的创痛。某甲说:我想你不会那样残酷。某乙说:他对我很好,但做了一个男人不该做的事情。某丙说:我是春天出生的。某丁说:我想生活不会那样对你吧。……这些文字全都无关痛痒。可我都无法抑止泪水,任它而奔涌而出。”

    “我不能制止这些眼泪,就像伤口不能制止流淌的鲜血。我像冬天堆起的雪人,在春风里融化一样身不由己地流泪;又像江南的梅雨一样,没完没了地滂沱。我忘记了流泪的原因,也不明白流泪的意义。就这样,一步一泪地游走,洪水跟着我的脚步,穷追不舍地把我湮没。我也知道像困兽一样地在这里疯狂转圈不是办法。但我却不知道还可以去什么地方。我在这个纷乱如麻的地方走投无路。我的泪水就是我用绝望标示的路标。它们密密麻麻布满了所有的墙壁,却没有一个,能导向有一线生机的地方。”

    “我已经不再为了什么事情而流泪。我只是没有办法控制住它。”

    (三)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仿佛是再次陷入了失恋的那种状态。我已经是个中年成熟男子了,陷入这种状况,实在太过荒谬。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原来对她这么在乎。”

    “我渴望再见到她。但我也知道,她内心并无同样的渴望。就算见面,也不会发生什么。如果我迫得太近,她就会转身逃掉。”

    “可我日夜都在渴望,再次见到她。”

    “我抵达了她所在的城市。我特地休假到这个城市来。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在这里,也不知道想要做什么。站在这个城市的阳台上,我能感觉到她的存在。”

    “我在那条街上走着,就像一个史前的生物,心情沉重地行走在曼哈顿的人行道上。她说过她所在的写字楼就在这条街上。可我不知道那一栋才是。”

    “以前我来过这个城市,景观依稀有点记忆。地方还是老地方,还是那片天,还是那片地,只是,现在的模样,全都变了。我所熟悉的时代,一去不复返了。她不知道我就在这条街上。我对谁也没有说过,我到这里来了。同事都以为我在缅甸的蒲甘寻访古代的佛国。”

    “我看到路边一家西餐馆。我记得她说过,下班后和午休时间,喜欢独自忙里偷闲,在附近的西餐厅吃个简餐,喝个下午茶。她常去一家墙壁上挂着梵高画作的西餐馆。她喜欢梵高的巴黎时期。”

    “会不会就是这一家?”

    “我推门走进去。门铃叮当响了一下。一个服务生迎了过来。我向里面走去。“欢迎光临,几位?”他跟在我身后询问。我的眼光在餐厅里快速地寻找。“先生,您如果是一个人用餐,可以坐在这边。”服务生说。我站在那里,搜寻着餐厅的墙壁。“您找人吗?”服务生问。我说:“对不起。我找一张画。”“画?”服务生觉得有点惊讶。我说:“对。找一张梵高的画。”我问道:“你们店里的墙上,有没有挂过梵高的画?”服务生说:“梵高是谁?”他顿了一下,然后说:“好像没有。”虽然这样的回答早在预料当中,但我还是觉得从很高的地方坠落了下来。一阵难以忍受的失望。它像一把钝了的锯片一样,在我心上反复拉锯了几下。我说:“那么,可能不是这里了。”我说:“对不起,我可能找错地方了。”在服务生的眼光注视下,我离开了这家餐馆,重新回到那条街上。”

    “心里突然出现一个词:流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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