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女人忽然尖锐的笑了起来。

    声音尖细的像是要扎破谁的耳朵。

    皇帝表情狰狞的瞪着她,恶狠狠道:“你这贱妇,朕当初既然已经赐死你,如今又岂会怕你这一缕冤魂。来人,快来人。”

    “冤魂?”那女子忽然停止了笑声,双眼满是惊讶:“怎么皇上也知道我冤枉吗?这么多年了,我枉担着宠妃之名,却受尽凌辱,这样抓心挠肺的日子只怕是总算要熬出头了。”

    任凭皇上怎么呼救,门外也没有半点动静。

    实在也是没辙了,皇帝抽出了悬挂这房中的宝剑:“你别逼朕!你还想再死一回吗?”

    “再死一回又如何?死对我来说,并不是什么可怕的事情!反倒是你的无情与决绝,叫我生不如死,死不瞑目。”那女人说来也是奇怪,向着皇帝的剑锋一步一步的走过来。

    每走一步,坚毅的双眼里就透出更深的怨恨与无畏。“你最好打的我永不超生,否则只要还有一点力气,生也好死也罢,我便是要跟随你到底,纠缠不休了。”

    “你敢!”皇帝拔出宝剑,直直的朝着那女子刺过去。

    耳畔嗖的一声,还不等他反应过来,女子冰凉的手已经扼住了他的咽喉。“皇上啊皇上,咱们今天该好好清算清算这笔账了。”

    “你……”这刺骨的冰凉,惊得皇帝瑟瑟不止。他这一生,做过的亏心事不少,却没有一件像眼前这么令他畏惧。“放开朕,你放开朕。”

    手中的宝剑哐啷一声扔在了地上,皇帝猛然挣开了那女子的人。发疯一样的往门边跑。就在推开门的一瞬间,他惨叫一声,一个踉跄跌坐在地。痴愣愣的看着门外的人。

    “皇上,许久不见,别来无恙吧?”

    “是你!”皇帝惊恐的看着她:“真的是你。”

    “是我。”那女人声音苍老,一身黑衣褴褛不堪。也同样蒙着脸,眸子里寒光凛凛。

    “那你……”皇帝转过脸去看房中的女子时,大为震惊。“二皇子妃……”

    宁璞玉已经揭下了脸上的黑布,皱着眉头朝皇帝欠了欠身:“妾身有罪,惊扰了皇上,还请皇上恕罪。不过,妾身只会轻功,不曾习武,并不能真的伤及皇上龙体。”

    “你……你好大的胆子,竟敢愚弄朕。”皇帝恼羞成怒,正要爬起来的时候,一根冰凉的剑抵在他的咽喉,这一次可是来真的。

    因为剑锋已经划破了肌肤。

    “皇帝,是时候咱们算一算这笔账吧?”那女人苍老的声音如同鬼魅。又像是粗砂砾来回摇晃,打磨掉了水晶瓶里的内画。带着一股沧桑与冗杂。

    “你想谋逆吗?”皇帝定了定神,这时候已经没有那么害怕了。

    当他看见宁璞玉那张脸,才知道是自己的疑心害了自己。“这么多年,朕竟然不知道你还没有死。”

    “若是一早就让皇帝你知道我还没有死,那可真是劫数难逃了。这么多年,我忍饥挨饿,忍气吞声的藏匿在这座生工之中。从肩不能扛手不能提的贵妃之尊,演变成一只百爪勾就能轻松翻越宫墙的鬼魅,还是多亏了皇帝你赶尽杀绝。当日,你以我私通为名,处置了我与我宫里所有的人。哭声震天,怨声载道,你却没有半点愧疚。而整件事情的起因,竟然是为了萧许珍,她是罪臣之女便不说了,她只是我跟前提鞋都不配的贱婢,你竟然因为她有孕,就对我痛下毒手……”

    宁璞玉听到这里,虽然震惊,却也觉出不对来了。“我想皇上并非只是因为一个女人才这么做。二十多年前,也就是皇上登基十年左右。也就是韩家最强盛之时。而皇城之中却鼠疫横行,使得皇上焦头烂额,一方面要顾及朝中亲贵是否鼎力相助,一方面也要忌惮有功的外戚会不会一如既往的效忠。而身为宠妃的慧贵妃,也就是前辈您,上有恩宠,下有子嗣,依仗着母家强悍的外戚,显然成了皇上的一块心病。而你口中那个提鞋都不配的贱婢,一定是看懂了这时的局势,向皇上出谋献策,才会给您带来灭顶之灾……”

    宁璞玉倒吸了一口凉气,目光游移在皇帝的脸上与恭慧皇贵妃韩歆语的双眼。“妾身斗胆揣测,那萧许珍还有一样本事,就是精通医术。或者受高人的指点,竟然献上了医治鼠疫的良方。正因为如此,她才能获得皇上的信任与宠爱。远远的送出宫去,产下皇子,远离是非之地。二十多年之后,他的孩子却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也就是我们一直疑心身份的萧肃。”

    韩歆语听了这番话,忽然觉得很不是滋味。“我在这宫里,想方设法的藏匿了二十多年,活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却竟然也没有你一个黄毛丫头短短几日查到的得多。哼,看来衍儿是真的挺有眼光。”

    “不瞒前辈,很多事情仅仅是凭我的推测。我拿不出切实的证据。”宁璞玉唏嘘不已。“只是要对自己昔日的宠妃下如此歹毒之手,妾身也不明白,皇上究竟是怎么狠得下心。”

    皇帝瞪着血红的眼睛,阴戾的看着宁璞玉:“这些年,朕扶持冷衍,给他最大的指望。原本,他是最有可能登基为帝的后继之君。可是,他偏偏不听话,偏偏要与朕为敌。朕越是不让他染指什么,他就越是要这么做。安插的暗哨竟然都送到朕的龙床上去了。难道不是因为他已经疑心当年的事情了吗?朕这哪里是抚育培养出了一个后继之君,朕这根本就是养虎为患。”

    “我杀了你!”韩歆语气得浑身发抖。

    “前辈,您别冲动。”宁璞玉冲她摇头:“咱们没有万全之策……”

    “呸。”韩歆语冷啐一口:“要什么万全之策呃?一刀割断他的咽喉,模仿他的自己写下遗照。我衍儿就是皇位继承人。届时,我便要让他将皇帝经年的种种恶事公之于众,为自己平凡,让天下的百姓也都看看清楚,他们的先帝是怎么一只披着人皮的禽兽。”

    “不可!”宁璞玉很不赞同此举。“要殿下揭露自己父皇的罪行,岂非等同于忤逆。自古以来,家丑不可外扬,更何况是皇家。倘若这样污浊丑陋的事情真的流出宫去,人们只会诟病皇族,皆是殿下还有什么威严可讲,又怎能引来四海归心,万民臣服?”

    这番话,问的韩歆语哑口无言。好半天,她颤抖的手都没敢用力,险些握不住长剑。“那你说,该怎么办?”

    “就请皇上,将当年的事情原原本本的讲述一遍。”宁璞玉红了眼眶:“还前辈一个公道,也让殿下明白整件事情的原委。”

    “休想。”皇帝含恨瞪着韩歆语:“不错,当年的事情,的确是朕对不住你。可你难道不是朕的姬妾吗?难道不是朕的臣民吗?自古以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倘若你真的一心向着朕,为何不愿意舍弃性命来助朕挽救江山?何况这些年,朕可曾亏待与你。生忌死忌,逢年过节,朕有哪一回不是去你宫里忏悔,没有向你的冤魂告罪。当年,朕的确是受了萧许珍的蛊惑,才会……对你下毒手。可那个时候,你已经病入膏肓了,你的性命能让朕和朝廷安稳,为什么就不愿意替朕思量?”

    “病入膏肓?”韩歆语愕然的看着他:“我几时病入膏肓?那根本就是你的宸贵妃使的好手腕。她一直持续不间断的向我下毒,买通了宫中的太医对我隐瞒病情。而我却顾念姐妹之情,根本就没有发觉。等察觉到的时候,为时已晚。我才走,你就迫不及待的扶持她坐上贵妃之位,哼,皇帝啊皇帝,世间男二皆薄情,你也算是这薄情人之最了。”

    心里是真的深爱过年前这个遮住了面容,声音苍老的女子。这些话,勾起了皇帝这么多年的伤感。“你刚走的时候,朕心痛的日夜难眠。可那个时候,内有鼠患之忧,外有强兵来犯。朕的皇子,一个个都年幼,未能为朕承担起任何事。朕连对你愧疚的时间都没有。可是你的死,是真的解了朕的燃眉之急。扶持你妹妹成为贵妃,也不过是权衡的手段。她从前在你之下,并不敢有半分僭越,而她巩固外戚之时,朕已经平衡了朝廷与韩家的势力,让你的亲族远远的躲开了纷争。这也是为何,韩家到如今已经富庶兴旺的缘故。朕是对不起你,可朕……根本就没有别的办法。”

    听起来,却是很多不忍。

    可是宁璞玉想起了太后的一句话,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

    “你笑什么?”韩歆语很不悦的瞪她一眼。

    “妾身想起太后对殿下说过的一席话,大抵的意思就是身为男子,若是连自己的女人都不能庇护,还谈什么家国大事。没有用处。”宁璞玉又是叹气又是摇头:“当初妾身的姐姐以为自己身染重疾,命不久矣,迫于鲁家的势力,她只能含着泪为鲁双虞偿命。这才是为夫君的初心,她宁可舍弃自己的命。可是皇上您真的错了,大错特错,错的离谱。即便是您要以江山社稷为重,即便是您得对得起自己身后的龙椅,你也不能将这样卑劣的手段,强行加诸在一个满心都是对您忠诚于爱慕的女身上,除非她是心甘情愿的为你去死,甘之如饴。”

    这话叫皇帝听了伤心。

    可宁璞玉并没有说完:“妾身总觉得,如果当日,你肯坦诚以待,对前辈说出实情。焉知前辈不愿意这样帮你……可被动的去死,和主动的帮衬,却是截然不同的两种结局。妾身起初也不明白,殿下忠心耿耿为国尽忠为您尽孝,为何还要处处提防自己的处境,时时悬心自身的安危。原来,他根本就知道,这些你都没有真正的信任过他。而您不信任二殿下的根本原因,就是因为您愧对他的娘亲,害怕有朝一日,他得知真相,会与你反目成仇,成为您身边最大的威胁。”

    “虎毒尚且不食子,你为了你自己,害死我就罢了,现在竟然要为了那个贱人生下的孩子,害死我的衍儿。我告诉你,没有这种可能。”韩歆语不由得激动起来,手上的剑又一次割破了肌肤:“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你就休想得逞。以我之死换取来的江山,只能是我衍儿的。”

    ”皇上,皇上大事不好了。“外头是首领太监的声音。

    听见这动静,韩歆语握着宝剑,朝着皇帝的手臂狠刺了一剑。“他若是进来,我割掉你的头颅。”

    皇帝受痛,威严的声音充满了怨气:“你给朕站住。什么事情大呼小叫的,成何体统。”

    首领太监不敢进来,只能隔着门道:“皇上,苍穹殿似是有刺客闯了进来。附近的戍卫都中了毒,倒在地上。”

    这事情是宁璞玉和韩歆语干的,没有什么大不了。两人互睨了一眼,也根本就没把这件事情当回事。

    “朕知道了。”皇帝不耐烦道:“你且去吧。”

    首领太监连忙又道:“还有件事……荣华苑也有刺客闯入,二殿下,哦,不,庶民冷衍被人撸劫出宫。”

    “什么?”韩歆语大为震惊:“谁有这么大的胆子,竟敢撸劫我的衍儿。你还赶紧下旨去追。”

    许是她一时着急,声音有些高。

    首领太监听见了动静,惊得不行。“皇上,奴才还有事情禀告……”

    说话的同事,他猛的推开了门,被眼前的一幕震惊的如遭雷击。“皇上,有……”

    “闭嘴。”韩歆语冷厉的目光,锋利的不输手上的宝剑:“你再敢乱说一个字,我就割下他的脑袋。”

    “奴才闭嘴,奴才闭嘴,女侠手下留情,求您千万别伤害圣体。”首领条件也瞥见了一旁怔怔的二皇子妃,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二皇子妃您这又是何苦呢。皇上其实一直都不曾想过要二殿下的命,您这么做,岂不是要赔上整个二皇子府了。”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宁璞玉无奈的看他一眼,却也没有心思在这里废话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什么人这么大的胆子,竟敢入宫劫持二殿下。”

    “不急,咱们就在这里等,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皇帝一定有办法好好的将我的衍儿带回来。”韩歆语从怀里摸出一颗药丸,猛的一击皇帝的胸口。

    皇帝疼的一声喊,那药丸就弹进嘴里。跟着她又是握拳顶了他的下巴,迫使其把毒药咽了下去。“你的毒,只有我能解,不想死,就马上把我的衍儿找回来。皇帝,这是你欠我的你懂吗?”

    皇帝沉默无语,最终还是点了下头:“叫人全城搜捕,全力缉拿撸劫冷衍的刺客。赶紧去。”

    首领太监连忙点头:“奴才这就去,还请两位高抬贵手,不要为难圣上……”

    “我警告你,你若是敢耍心机叫人包围这里。我便与你们的皇帝同归于尽。”韩歆语目光狠戾的等着首领太监:“别说是苍穹殿的那些戍卫不堪用,就是羽林军的攒风斩月刀也快不过我手里这把剑。”

    “您放心,奴才不敢拿皇上的性命做赌注。一定照办,不容有失。”首领太监不知道对方的身份,又见着皇上被下毒,吓得魂儿都不知道飞哪里去了。这个时候,又怎么可能与刺客作对。巴不得一时就能把二殿下找回来。

    韩歆语这时候才叹了口气,松了手里的宝剑:“没进宫的时候,以为这富丽堂皇,威严肃穆的禁宫,是天底下最气派也最奢华的好地方了。可是现在才想明白,这深宫里的女子,只怕是这世间上最命苦的人了。夫君荣华的时候,她们不一定跟着荣华。夫君千古流芳,为万分敬仰的时候,她们甚至连名字也不能被载入史册。即便是写,也不过是什么氏什么氏的……那入宫到底图什么?稍微不留神,那就是尸骨无存,万劫不复。皇帝呀皇帝,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情就是择你为夫君。皇太后说的对,你根本就是个没用的东西。”

    忽然脸色就是一变,韩歆语扯下了蒙在脸上的黑布。

    昔日美好的容颜,早已经不复存在。脸上或深或浅的皱纹,纵横交错,看上去老态龙钟,反复有七八十岁的高龄。

    “歆语,怎么会这样,你的脸怎么会这样?”

    “拜你那位宸贵妃所赐,我的好妹妹的杰作。”韩歆语怒不可遏的瞪着他:“即便你不暗算我,我顶着这样的一张脸,也是活着没劲了。为何你就不能等我自愿的来解决你的麻烦?你怕我贪恋荣华,恋栈权势,还是因为你根本就自私,你贪婪,一步一步断送了昔日的情分。皇帝,这一笔账,二十多年了,终于可以好好的清算。我要亲眼看着衍儿登基为帝。我要看着他成为新君,再和你好好解决这么多年来的恩恩怨怨,你说好不好?”

    到了这时候,皇帝已然没有那么害怕了。很多事情,也都终于知道了真相。“你没有死,也算是为我的愧疚画上了终点。起码我面对衍儿的时候,不会再那么心虚和恐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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