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迢迢赶来告辞,楚渊却只说这样几句淡而无味的话,苏浅一边疑心着,一边却又松了一口气,幸而他没有做些出格的事情。

    想到这里,苏浅又有些迷惑,为何会怕他做些出格的事情呢?有记忆以来,这是个最为克制的人,无论做什么事情都行之有据,鲜有出格之举,如今为帝,更是将自己克制得如同无欲无求的仙,这个怕字实在是怕得毫无道理。她正自沉思着,却听上官陌道:“苏浅,去把玉兰酿拿来,再让厨房备几样小菜,楚帝千里迢迢而来,没有美酒佳肴款待,总也不能太失礼。”

    苏浅疑惑着这人何时学得这么客气了,一步三回头地磨蹭着往厨房去了。

    她的疑惑不是没有道理。上官陌确然是故意支开她。待她磨蹭着出了门,他脸上神色一敛,看着楚渊,“千里迢迢而来,不知楚帝有何赐教?”

    楚渊垂头望着桌上的茶杯,婢女侍奉上来的茶汤已凉,他看了片刻,端起来抿了一口,嘴角浮起一抹笑:“连茶里都是佛焰花的香气,这世上论及奢侈,怕是难有及得上陌太子的。”顿了一顿,笑意里明显带了自嘲又嘲人的意味:“陌太子又何必如此小心谨慎。虽然这一次的确是被那瓶香水带去了真如山,但当初赠予浅浅那瓶香水,并无别的意思,只不过是个庆生的礼物罢了。”

    上官陌语声温淡:“这次多谢你救了她。”他看着楚渊,说着相谢的话目光却淡极,停了片刻,再说却是更冷淡:“你跟踪她这件事我倒真没在意。虽然我不喜你靠近她,但也没到禁锢她不许人接近她的地步。只是,大约她在你心里值得拥有这世上最好的东西,在我这里,亦是。以后就算她要天上的星星月亮,也自有我想办法摘给她,就不劳楚帝费心了。”

    楚渊唇角抿了抿。

    “陌太子真的了解她要什么?”

    上官陌眸色几不可见地黯淡了一瞬,再抬头,却依然是淡若溪水,“楚帝这话从何说起?她要什么,陌自会悉心去了解,就不劳楚帝操心了。”

    楚渊似未看见他的冷淡,嘴角一点轻蔑:“她那样的人,如果不想被别人知道的事,就算你是只手遮天无所不能的上官陌,怕也是不能知道。她要的,是这个天下一统,宇内安泰,歌舞升平,而你,不过是她一统这天下的工具,是她选定的在她不测之后坐拥这天下的人。这些,或许是你知道的。那你,又知不知道,早在初初遇到你那一刻起,她所做的一切,便只是为你。博弈天下,和各国皇室纠缠不清,招惹白蒙白誉兄弟,招惹我,招惹上官克,一步一步施行着她的连纵连横以图天下的大计。那时却唯独远着你,是不想你在她辞世后一心还系在她身上。后来你步步紧逼,她步步深陷无法再操控自己操控你,她便慌乱了。后来,你终于给她机会,在西月岚茨城,她一掌差点将你废掉,以为就此可以让你死心。回到云都又向我伸出橄榄枝,住进我的皇宫内院,在朝中使人上疏立她为后,我并没有如她所愿,并非我不想立她为后,如今楚**政大权她手握一半,区区一个皇后之位又有什么不可以给的。况且,你知道我此生所爱,不过一个她罢了。未如她所愿,不过是我想看看,如果我这颗棋子没有安放在她想要的位置,她要怎么玩这盘棋。我并不后悔没有在她向我伸手的时候抓住她,呵呵,即便抓住了,她不是我的,依然不会是我的。只是,上官陌,她为你做的这些,你都知道么?如今,你可看出,她解了身上的毒,却完全乱了阵脚?她甚至不知道下一步要做什么。你确定,她此去昆国叶城,是对的选择么?”

    上官陌任由他说完,没有出声打断。艳若桃花的脸上看不出表情,藏在袖中的手却握得紧紧。

    “说完了?”他声音依然冷淡,“劳楚帝挂心了。她做什么样的选择,都无妨。只要有我在她身边一日,便容不得别人动她一根头发丝。我一生之所求,不过是她想做什么,都由她。她想要什么,我都给。区区昆国罢了,我既承下了杀白蒙的一责,便是不怕白峰白誉父子有什么手段。”

    楚渊冷冷瞧着他。

    四目相对,一样的冷淡,一样的深不可测。

    须臾,楚渊甩袖起身,手上的凉茶无声地搁在桌上。

    “陌太子你天纵奇才,断情春染蛊情焰蛊都难不住你,白誉兵发三十万于九颍河畔讨伐你西月,你区区十万兵便将他打了个落花流水,但愿,接下来的棋盘你也能掌控如初,不会断送了她的心力。”声音冰冷如冰,随着话音落地,明黄的身影已飘然远去,消失在庭院里。

    苏浅进来时,手中并没有酒,也没有菜,清泠泠一个人,站在门口,望着上官陌冷然清俊的模样,他不开口,她也没开口。半晌,他冷淡的目光望向她,“你的表哥刚走,你现在追上去送他还来得及。”

    苏浅想说一句“已没什么可送的了”,却什么也没说出口,愣了片刻,转身出了门。

    上官陌望着她离去的身影薄唇紧抿,久久未松。

    楚渊的马并没有跑太快,苏浅追上他也不过用了一炷香时间。他掣马转身,脸上淡淡笑意,不过是说了一句:“又不是不见了,何必追出来让他吃醋?”

    苏浅沉默着不语,如水的眸光只是浅浅淡淡落在他身上,半晌,才道:“表哥曾答应过我的话可还算数?”

    他答应过她许多事,然她此时问的,不过是让他敞开心胸,另觅良人那件事。她未明说,他却已明了。

    楚渊不语,看向道边新叶已舒的垂柳,黄黄绿绿的,弯眉一般的嫩叶。那里已是一派春光。

    “那一年群英聚会楚国皇宫,我曾问过陌太子,浅浅你要的是这天下,他是否也有此意。他说,你心里装的是天下,他心里装的不过一个你罢了。”良久,楚渊端坐马背凄然出声。清泠的面容越发令人读不懂他的心。

    “浅浅,保重。”随着话音落下,一人一马已消失在柳荫古道。

    苏浅神色恹恹地策马回程,推门入院,却见上官陌仍坐在中厅,冷然清俊的模样一如她离去时,似乎从没改变过。她心脏咯噔一紧。

    小步紧登登地蹭到他面前,想要抬手抚平他深锁的眉眼,却被他通身散发的冷意将小手冰封在半空。她迟疑着进退无措,却听上官陌声音似绷紧的弦:“苏浅,你为我可以做到哪一步?我,即便是中了别的女人的情蛊,即便是千般艰难万般险阻,也没有想过把你推到别人的怀抱里,也没有想过要别的女人。苏浅,可以为了我下嫁别人,做别人的皇后,是么?原来,你竟可以为我做这么多么?为了我,已经没有底限了么?”

    苏浅一时呆怔住,望着他说不出半个字。

    春光和暖,她却如置冰窟。时光似凝在指间,再翻不过去这一刻。

    眼眶里汪出两汪水泽来,水泽无声滴下,似断线的珠子。为什么会哭,是委屈?是伤心?是疲惫?这样无声的哭泣却让人撕心裂肺般疼,上官陌一瞬不瞬望着她,面容清冷,话语更冰冷似初春的雪:“苏浅,你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为什么还会有泪水?你从前在我面前的柔情娇弱,我竟不知你有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冰凉的手指覆上她的脸颊,擦拭泪水的动作丝毫不见温柔,她的泪水却如止不住的洪水,肆意泛滥,沿着他的指尖倾泻。

    上官陌眉目清冷,修长的手指扯住她的衣袖,猛不丁将她扯落怀中。

    苏浅被迫坐在了他腿上。这个十分暧昧的姿势,却叫她更无措。

    苏浅呆滞着不知要如何,他冰凉的唇瓣却已落下,惩罚般落在她的眉梢眼睫,亲吻她泛滥的泪泽。这样粗暴的他让苏浅心底浮上丝丝惧意,身体忍不住在他掌中颤栗。他却似不曾觉察,依然故我,唇齿啮咬过她绵软清凉的唇瓣,一丝血腥味立即在齿间蔓延开来。

    苏浅痛得闷哼一声,上官陌却将她猛地推出怀抱,冷然的甩袖就走。

    苏浅踉跄了两步,扶着椅背站稳,脸上的泪痕早干涸,干涩的双眸望着他孑然远去的背影,苦涩从心底直涌上唇齿间。抬手摸了摸被他咬破的唇角,苦意蔓延开来。

    上官陌却去而复返,修长的手臂揽住她纤腰,不容她分说,已带着她掠出中厅,掠过庭院,飞身落在院外一匹骏马上。

    魅惑的青年面色冷峻,由着骏马脱缰,飞驰而出,不择路径。

    春日的风虽已暖,却耐不住骏马驰骋如飞,风刮过脸颊,生疼。苏浅白皙的脸颊被风刮得晕红,却犹如未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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