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东西的时候,江月稠才发现,她以前还挺爱画这条破巷,毕竟那时候每天看的都是这些。
    后面的一个月,楼里的人,开始三三俩俩往外搬。最后,有两个钉子户杵在筒子楼里,每天都有人上门找他们谈话。
    看到自己住过这么多年的房子,江明也生了些不舍。何止是他,连小黑都好像不习惯新的生活。
    搬到新家的时候,连着几天胃口不好。江明带它去医院看了一回,没发现有什么异常,后面牵着它回来了一趟。
    小黑东闻闻西嗅嗅,尾巴甩个不停,仿佛对一切都还熟悉。
    他那天还告诉江月稠,在没接她来江城之前,这巷子还真挺繁华热闹。因为当时附近有个批发市场,每天人来人往,还有不少外地人来这边采购。市场迁走之后,才开始越来越冷清。
    “现在是物非人非。”江明说,“以后的人可能都不知道这里发生了什么。”
    江月稠回去,决定将巷子里的故事画下来。
    她其实还有不少手稿,没事的时候画一画。从小到现在,攒下了一堆富矿。
    有次和安宁来寒山区,她又特意来看了眼。
    这里已经彻底冷清了下来,灰墙上刷着好几个大大的“拆”字。
    她下车后,往里走去。
    漫无目的地走到他们家的楼下,仰头看去,那两个钉子户好像也走了。
    在一堆废弃的生活物品里,她倏地看到一个脏兮兮的布娃娃。
    是北京奥运时,五个吉祥物中的一个。
    叫“欢欢”。
    还记得刚得到它的时候,那鲜红的颜色和喜庆昂扬的模样。
    江明那时还是费了好大功夫给她买了一套,她后来送了一个给王谨惠。
    因为王谨惠经常到她家玩,每次看到她的娃娃都很是羡慕,但她爸妈不可能会给她买。
    刘小梅见了,私底下叫她分一个给人家。
    可她当时并不是很乐意,因为觉得缺了一个就不完整。不过最后,她还是给了,王谨惠从家里偷偷摸摸地拿了一瓶饮料给她,差点被王家成打个半死。
    兜兜转转,到底还是物归原主。
    她拿着脏兮兮的欢欢走了出去。
    回去的路上,看到爷爷带着两孩子。一个男孩,一个女孩。
    爷爷手里拿着一个奇趣蛋,要把东西递给男孩。
    小女孩也想要,拽着他的衣袖央求。
    “你要什么?”爷爷直接把东西往旁边的男孩手里塞,“你都这么大人了,不知道让着点弟弟?”
    “那我不做姐姐了行不行啊!”小姑娘气红了脸。做姐姐有什么好的!成天就要她让着弟弟!
    “……”爷爷被问懵了一会儿,回过神,好气又好笑,“那是你想不做就不做的?”
    “我们俩一天出生的,为什么非得我是姐姐呢?”小姑娘很是不服,“为什么姐姐非得让着弟弟?”
    “姐姐不都要让着弟弟!你去问问哪个姐姐不让着弟弟?”
    “我就不让!”
    小姑娘脾气犟,一时不服,语气愈发的冲。爷爷气的,手抖了两下,到底还是一巴掌扬了过去,小姑娘哇哇大哭。
    安宁看着生气,想上前说话。
    这时公交车到了,爷爷把孙子一把抱起来,回头瞪着站在原地瞪她:“你走不走?你不走我就不要你了!把你丢给人贩i子!”
    小姑娘脾气倔归倔,但年纪也小,听到这话很是害怕,就这么一边哭一边挣着她爷爷的衣服,到底还是跟着一起走了。
    安宁气的跺脚:“哇!那是她亲爷爷吗?不是拐卖来的吧?”
    江月稠捏紧着手里的娃娃,像是陷入沉思。
    “我们要不要报警?”安宁还没回过神,在纠结那是不是小姑娘的亲爷爷。
    江月稠:“是她爷爷。”
    “哪有爷爷这样的啊?”
    “……”
    江月稠低眸看着手里脏兮兮的娃娃,想到曾经把它送给了谁。
    是有的。
    安宁的成长环境和她们不一样,她没见过,也体会不了。江月稠忽然想到了她们雄心勃勃要做的游戏,推荐年龄12+,但像这样的小女孩们,她们可能也没机会玩吧。如果有一部手机,可能要被让给哥哥弟弟玩。
    但她们其实最需要得到帮助。
    最需要看到光。
    ——
    两年后。
    《旧巷》漫画被周牧远和许世清推荐,并得到江城日报、江城文旅局的支持,出版的那天,签售会上有人问她:“这里的故事都是真事吗?是有一个叫灰灰的小女孩吗?我很喜欢她。”
    里面一个叫“灰灰”的小女孩,生活在一个不好的家庭,从没放弃过希望,一直努力,最后生活的很幸福。
    江月稠在《旧巷》里,给“灰灰”安排的结局是这样。
    江月稠一边签名,一边道:“大部分都是真的。”
    “哪里是虚构的?”又有人问。
    “……”江月稠一抬眼,发现这是她小学的语文老师。
    她笔一顿,忙笑道:“里面的环境,没漫画这么干净。”
    记忆经过美化,她落笔时,只把巷子里的那些人情味表现出来。
    黄昏的淡烟里,阿婆坐在摇椅上,脚下躺着一只通体雪白的猫。
    身后是个既简陋又很有故事感的理发店,没有发廊灯,就一块小招牌,上面用毛笔字写着价格。那时候理一次发,才两三块钱。
    多久了,她不太记得清。
    “以前去你家做家访,还看过这巷子,今年路过,看到都修了新路。”老师推了推眼镜,笑说,“画的很好,回头推荐给我班上的学生。”
    江月稠忙起身:“谢谢老师。”
    “不客气不客气。”老师忙摆手,笑着离开。
    安宁的游戏终于也正式发行。
    斌子到底还是在他人气爆棚的直播间玩了几局,语气还不算敷衍地来了句:“还行,推荐你们玩。”
    他的很多粉丝开始去应用商城里下载。
    游戏的后续运营也得到了很多支持,特别是它弘扬的积极健康的正能量,被视为一股清流。作为研发者之一的安宁和江月稠,还接受了主流媒体的访谈,mw把这些访谈当作一块牌坊立起来。
    对于这款游戏,江月稠不得不感谢那条被拆的巷子,让她懂得理解世间的酸甜苦辣。
    有人生活在光里,也有人生活在光的背面。
    她希望,在这个对女性还不算友好的世界,每个女孩,都能被光照拂到。如果没有,那她不要忘记,她自己也可以成为自己的光。
    如今,没有人会把她和那条破巷子联系在一起。
    但她确实是从偏远的农村,再到那条寒酸破落的巷子……一步步地,朝更广阔的天地在走。
    时至今日,她也没有忘记过那些。
    ——
    两年这样急匆匆的过去。
    曾忆昔也终于妥协,要和她领证。她要做财产公证就做财产公证,反正他买的人生意外险,这两年写的都是江月稠的名字。
    情人节那天,她和曾忆昔去的民政局。
    这个好日子,民政局里的人可不要太多。排了挺长的队,打了两局游戏,才终于轮到他们。
    领完证,他们去餐厅吃饭。
    对于这两年,她感谢曾忆昔的默默陪伴和等待,眨眼间,他都快三十了。
    但曾忆昔却一副不甚在意地样子:“我也没有刻意地在等你。”
    这话说得让她有几分不开心。
    江月稠装作不经意地开口:“那你,不是还哭的稀里哗啦吗?”
    “我哭的稀里哗啦?”曾忆昔抱着胳膊,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我会哭?”
    “……”江月稠撇了下嘴,“你同学说你大学……”
    “哪个同学?”
    “……”
    “许云城?”曾忆昔想了想,她应该也就知道这么个人吧。她这两年成天忙忙忙,也没跟他去见什么人。
    江月稠点头“嗯”了声。
    “那肯定是他看错了。”曾忆昔懒洋洋地道,“他近视八百度,还没点数,动不动就不戴眼镜。”
    “……”
    话说到这份上,江月稠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也没去抬杠。
    或许真的是许云城看错了吧。
    她点点头,“哦”了声。
    出了餐厅,江月稠忍不住摸出那个才领到没多久的小本本,摸在手里轻飘飘的,没感到什么特别的分量。其实今天去离婚的也不少,她眨巴了下眼:“咱们俩能熬到金婚吗?”
    曾忆昔低眸瞧她:“好好锻炼身体,希望很大。”
    说完,还伸手扣她后脑,一阵晃:“从明天开始,就跟我好好跑步。”
    “……”摸摸被他揉弄的不成样的发型,江月稠有些哀怨,“你领到证就这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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