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风迪就倒在院外的桃花树下。

    稀疏的月光透过枝叶洒在身上,隐约可见他的胸口一片嫣红,恰如枝头绽放的桃花,妖艳而诡异。危险的血腥味在空气中弥漫,淡淡地,咸咸的,随着阵阵凉风,飘散在无边的夜色中。

    上官无伋俯下身,用颤抖的手心轻轻抚在他的胸膛,隔着不断涌出的温热血液,敏锐地感知伤口的位置与深浅。伤口位于左侧第三根与第四根肋骨之间,深五分、长二寸。这种程度的伤口,按理说不足于造成如此大量的出血,除非伤他的不是普通的兵刃,而是......

    “嗜血......”萧风迪的声音嘶哑而微弱,虽然努力地睁着双眼,但眼中却逐渐失去了光彩,“拿着嗜血。”

    上官无伋往地上看去。

    那是一柄半月型的短刃,刀柄为半透明的玉质材料,里面透出一道道鲜红的纹理,映着朦胧的月光,就如流动的鲜血一般,正是一代铸剑大师冼血的杰作,与“凤鸣”、“飞仙”、“凌霜”、“夺命”并称为五大神兵的“嗜血”。传说被它所伤之人,无论伤口深浅,也无论功力深厚,都将无法治愈,直到流尽体内的最后一滴鲜血。

    “是-谁?”她一手按压伤口,一手缓缓握住刀柄,用尽量平静的声音询问凶手的名字。

    “你.....”萧风迪的声音愈加微弱。

    上官无伋轻轻凑近他的脸,耳朵几乎贴着他的嘴唇,等着他说出这个人的名字。

    “是你......”萧风迪艰难而缓慢地说着,“告诉我娘......是你做的......告诉她是你打伤我的......”

    上官无伋全身一颤。

    “答应我......”萧风迪吃力地握住她的手,全身都在微微地颤抖,“不要伤害她......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要伤害她.....”

    “到底是谁?”她态度坚定地追问。

    “答应我......”萧风迪的态度却比她还要坚定地多。

    从他出门到受伤倒下,这中间只有极短的时间,以他自幼习武的体质,即便是大量失血,也不至于这么快就意识模糊。可见除了胸前的伤口之外,他一定还受了内伤,而且伤势颇为严重。只是她这个玉面诸葛的弟子并未习得卓二爷的半分医术,只能凭经验判断伤口的深浅,却无法准确掌握内伤的部位与程度,自然也不敢像救斜阳那样轻易地为他点穴止血。倘若稍有不慎,正好触及他受伤的经脉,反而加剧他的伤势,甚至会伤及他的性命。

    只能先设法止血,再请大夫来为他疗伤了。

    “好。”她终于给出了他想要的答复,柔声道,“我可以答应你。但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以后不准再干涉我的行动,也不准嘲讽我嫁不出去。”

    有一抹温暖的笑意从萧风迪苍白的嘴唇隐约闪过,他终于缓缓闭上双眼,晕了过去。在他身旁不远处,还倒着一位少女,正是沈夫人的贴身丫鬟沐雪,另一个小丫鬟则急奔着回禀主人去了。她们二人应该是奉了沈夫人之命来找萧风迪的,乍见大少爷全身是血倒在地上,玄霜顿时乱了手脚,慌张张地便扑过来,想要叫醒萧风迪。为了避免她不小心触动伤口而加剧出血,上官无伋只得将她点晕。

    片刻之后,沈夫人就赶到了。此刻她脸色煞白、呼吸急促,额头上还带着汗珠,与方才的雍容华贵大不相同,想必是听到消息就一路急奔而来,原本温柔美丽却难以捉摸的双眸此刻却充满焦虑与不安。见到地上的萧风笛,她不由娇躯剧颤,脸上血色尽失,飞扑过来。

    上官无伋识趣地退开少许,缓缓站直身躯,手中还握着那柄造型奇特的短刃。

    “青迪!青迪......”

    沈夫人用颤抖的声音呼唤他的名字,手指下意识地想去触摸他的伤口,但又理智地忍住,最后只是轻轻抚上他冰冷的脸颊,潸然垂下泪来。

    “他没死,”上官无伋平静地道,“只是内伤太重,一时气息紊乱、血不归心,这才昏过去了。”

    “是-谁?”沈夫人问的与她一样。

    上官无伋的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之色,似乎没有料到她会有此一问,片刻才低声回答:“请伯母恕罪。方才我与堂哥切磋武艺,是我一时失手,伤了堂哥。”

    “你?”沈夫人终于抬头往她看来,泛着泪水的眼眸美丽而朦胧,看不出内心的想法。

    “是我。想必伯母也听堂哥说起过,我们以前就经常这样打打闹闹,只是今日发生了误会,我们两人都失于焦躁,这才酿下大祸。但请伯母放心,堂哥的伤势虽重,性命却还无碍。只要先设法止住出血,再请高明的大夫来调理内伤即可。“

    沈夫人的目光落到她手中的短刃上:“他的外伤是‘嗜血’造成的?”

    “原来伯母也知道‘嗜血’,那您想必也知道救治方法吧?还请伯母先为堂哥止血,我即刻命人去请大夫。”

    “只有特制的‘凝血胶’才能止血,但此药配置不易,向来只有一瓶,由青迪随身携带。”沈夫人用复杂的目光注视着她,“此刻药瓶不在他的身上,想必已经交给你了。”

    原来她方才扑到萧风迪身上,就已暗中搜找药瓶。从她赶来时的情形看,她似乎不是个练家子,但其思维反应却远远超过常人,即便是生死攸关的时刻,也还保持着绝对的理智。

    “真的只有一瓶吗?”上官无伋却没有动,表情恭敬中透着一丝冷淡,“我朋友也被‘嗜血’所伤,急需此药救命。如果伯母手中还有灵药,或者有其他办法可以救人,还望伯母不吝赐药,以免我左右为难。“

    “我说了,凝血胶只有一瓶,份量只够救一人。”

    “这么说他们两个只能活一个?”上官无伋为难地皱起眉头,但语调却十分平淡,“如果救了堂哥,我的朋友岂非要失血而亡?可若选择救朋友,又致堂哥于危险之中。当然,以我们的关系,于情于理,我都没有为朋友而舍堂哥之理。否则我日后有何面目去见爷爷和伯父?就是伯母您也会怨恨我见死不救吧?“

    “你想说什么?”

    “我是说,如果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就好了。听说诸葛庄主喜欢收集奇珍药材,不知道这里面有没有起死回生的仙丹灵药?若是有的话,我就可以先救堂哥,再救朋友了。”

    沈夫人看了她一眼:“你要我拿仙药换青迪一命?”

    “我可没这么说,何况这世上也没有真正的不死仙药。即便真有一两样珍贵药材,也得有人懂得调配,然后才能对症下药。旁人即便费尽心思得到了,也是得之无用。”

    “你这是什么意思?“

    “伯母当真不明白?”

    “也许是你说的不够明白。”沈夫人冷冷道,“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不妨直接说出来,不要如此含糊其辞。即便我此刻拿不出来,也会尽力寻找。”

    “真正含糊其辞的是伯母吧?”上官无伋苦涩一笑,“以您的聪慧才智,怎会不明白我的意思?除非您根本就不想明白,也不想救我堂哥。“

    “凝血胶在你手中,要不要救他,取决于你。”

    “那就把堂哥留在我这吧!我会先设法封住他的经脉穴位,暂时缓解他的出血状况,但是否要用凝血胶,还容我再考虑一下。毕竟这也关系到我朋友的性命,一时三刻我实在难以取舍。”

    “你要考虑多久?”

    “也许几个时辰,也许几天,具体多久,请恕我此刻无法回答。”上官无伋平静地说完,也不等沈夫人回应,便径自走上前,从她怀中夺过昏迷不醒的萧风迪,轻轻抱了起来。鲜血流过他的胸膛,浸湿了她的双手,最后又从她的指尖滑落,一滴一滴落到地上。恰如尖细的芒刺,一根一根扎入她的心脏,让她感到既疼痛又麻木。

    这一刻她忽然有种冲动,想要仔细看一看沈夫人的眼睛,看看是否能从她永远温柔平淡的眼眸中找出一丝母亲该有的焦虑与担忧,但她最终还是忍住了。

    她实在猜不透沈夫人!

    她更害怕在找出对方的破绽之前,反而先暴露了自己的内心。

    所以她就这么抱着萧风迪,以尽量平稳的脚步走向院门。刚踏入门槛,小四就悄无声息地跟了上来。他一直躲在门后,自然也将两人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

    “大小姐太着急哩!”小四一边跟在她的身后,一边压低声音道,“方才沈夫人初到之时,分明已经乱了分寸,只要您再坚持片刻,她必然沉不住气。反正您已做了恶人,还连这点耐心都没有吗?再怎么着,也该让她先提出来,您再说会设法替萧公子缓解伤势。可如今由您先说出口,意义可就大不相同了,只怕......”

    话未说完,上官无伋的身影已经到了几丈开外。

    小四无奈地叹了口气,只好乖乖地闭上嘴,小跑着追上。

    唉......

    亲情不绝,仙草难寻。一个多情重情之人,却想从薄情绝情之人手中夺回不死仙草,谈何容易?

    只怕他们的麻烦才刚刚开始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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