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无伋说谎了。

    她的确可以一睡数天,甚至长达半月之久,但不代表她真的可以半个月不睡。这完完全全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她修炼的蛰龙睡丹功实际是一种道家内功,通过凝神调息之法,以心调息、以息制心,最终达到心虚相依、神定虚空的境界。虽然它表现为不饮不食、不动不言的睡眠状态,但却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睡眠,而是一种道家修炼。虽为睡功,实为内丹,借静定之火,练精神之药。

    也许是老天爷要惩罚她的谎言,在那之后的两天里她破天荒地失眠了。加上之前的两个夜晚,她已经整整四天四夜不曾闭眼。即便她的精力异于常人,此刻也不免感到疲惫。两天来,沈昌的手下几乎不曾把门上的铜环敲破,就连邢燕天都亲自上门求见,却无一例外地被鹤心挡在门外。

    说到这一点,上官无伋还不得不佩服鹤心。于情,即便她能拒绝伯父沈昌,也不能拒绝沈昌背后的侯老爷子;于理,即便她敢怠慢师伯邢燕天,也不敢怠慢师伯背后邢老爷子。所以于情于理,这两拨人她都不得不见。可鹤心却不理会这些。比起小四的圆滑世故,他要简单的多,也高傲的多。在这世上,除了少主和冥王之外,他不买任何人的账,包括她这个冥王座的新主人。别说是大老板和燕子门了,就算是当今圣上亲临,他也只有两个字:不见!

    这一点倒是和朱载圳很像。

    想要让鹤心妥协是不可能了,至于硬闯嘛,就要先问过他手下的五百武士以及三十六位高手组成的天罡地煞杀神阵。——这批人手是出门前冥王特意指派的,只听他一人号令,就连上官无伋都不知情。其目的是尽最大可能保护她的安全。这是他与冥王共同的使命,也是整个冥王座的使命。

    所以在第五天早晨,当鹤心轻轻敲开房门,将特意准备的精致早点亲手放到桌上,却发现她正呆呆地望着窗外,无论姿势表情都跟昨日完全一致时,他怒了。

    “你怎么还亲自送来?”上官无伋浑然不觉,对他温柔浅笑,“早饭放着吧,我待会儿再吃。”

    这句话也跟昨日完全一致。

    “姑娘昨夜还是没睡吗?”鹤心问。

    “谁说的?我只是起的比较早而已,刚打坐练功完毕,正想休息片刻呢,你就来了。”

    “此处未添侍女,我替姑娘整理床铺吧!”

    “不用,我自己来就行。”上官无伋笑着答完,又突然想起什么,补充道,“我早上已经整理过了。”

    “是吗?”鹤心直直地盯着她,“昨日的床铺是我整理的,姑娘的手法应该与我不同吧?”

    上官无伋一愣。

    她实在没有料到鹤心会来这一招。精通易容术的他,有着过目不忘的记忆力和观察力,自然一眼便能看穿床铺是否动过。——这几日为了她的饮食起居,他可谓操碎了心。

    “好吧,”她终于承认,“我没睡。”

    “为什么?”

    “睡不着。”

    “是担心侯公子与冷少侠的安危吗?”

    “不是。”

    “那是因为沈老板和燕子门的人?”

    “也不是。”

    鹤心依然直直地盯着她。他清秀的面庞略显苍白,微微泛红的眼眸透着疲惫,而严肃的表情和紧抿的嘴唇又无疑宣示着他的不可动摇的决心。显然,在得到一个合理的解释之前,他是不会罢休的。而他不肯罢休,就意味着冥王不肯罢休,也就是冥王座不肯罢休。

    “我见到了一个人,一个很像朱载圳的人。”她终于开口,“他戴着一张铜质的魔鬼面具,身型高瘦,服饰很华丽,就连他吹笛的姿势都很相似。”

    “他不是公子!”鹤心脱口而出。

    “我知道。”上官无伋笑笑。他当然不是朱载圳,这世上还有谁能比她更清楚这一点呢?

    “冷少侠等人失踪,就与此人有关吗?”

    “是的。他从几天前就开始跟踪我,但一直保持较远的距离,直到冷焱和飞雪失踪后才正式现身。原本我想追上他问个明白的,但我跟丢了。”看到鹤心难以置信的表情,她无奈地点了点头,“是的,我跟丢了。单是这点他就装的不像,因为他的轻功实在比朱载圳高明多了。”

    “世上有此身手的人应该屈指可数。姑娘可有线索吗?”

    “当然。”上官无伋笑着道,“在我跟丢的那一瞬间,我就猜到是谁了。除了东方世家的五公子,还有谁能将金钱先生的临虹款步和卓二爷的九宫步相结合,让我苦苦追了半个时辰,最后还像变法术一样凭空消失呢?我还以为自己终于追上了呢,原来只是误入他精心安排的阵法罢了。”

    “东方瑾?”鹤心讶道,“他为何要这么做?”

    “也许是奉人之命吧!以东方瑾的武功,也许可以打败冷焱和邢燕三,但绝不可能打败侯青栩。我猜一定有人在帮他,此人的武功甚至远在东方瑾之上。”

    “莫非是金钱先生或者卓二爷?”

    “谁知道呢?”上官无伋漫不经心地耸了耸肩,“就算我此刻找到东方瑾,他也不会说的。现在只能等着他来找我了。不过你可以放心,无论他的目的是什么,都不会要我的命,也不会伤害冷焱他们。”

    “那姑娘为何如此忧心?”

    “你真的想知道?”

    鹤心点头。

    上官无伋轻轻叹了口气,表情平淡而柔和,缓缓道:“其实我不忧心,只是有点害怕而已。我还有太多的事没做,我必须时刻保持绝对的冷静。可当我见到东方瑾假扮朱载圳的模样,听到他似曾相识的笛声,我才发现我做不到。所以我害怕了。我害怕会在梦中再次见到他,更害怕我醒来后会变得软弱。”

    这无疑是她的心里话。

    除了鹤心与冥王之外,她绝不会对第三个人说出这番话。曾经,他们也对少主的异常而困惑、担忧、恐惧,最终等来了不尽的痛苦与绝望。如今他们赋予了她同样的关怀与情感,自然也对她的任何异常而感到困惑、担忧、恐惧,她又怎能忍心再让他们承受这一切?

    “姑娘......”鹤心的眼中泛起了泪光。

    “这个回答你还满意吗?”上官无伋又笑了,就连眼睛都盛着浓浓的笑意,掩盖了内心深处的情感,“如果你满意的话,能不能再给冥王写封密信,告诉他事情已经解决了呢?别否认,我知道你肯定向他汇报了。”

    “可是......”

    “你放心。我已经派小四去见东方瑾了,很快会有结果的。这不过是个玩笑罢了,他总不能一直扣着冷焱他们吧?也许他只是纯粹想跟我一较高下呢!”

    “可......”

    “我能一觉睡半个月,自然也能半个月不睡。你看我不是很精神吗?”见鹤心还有疑虑,上官无伋便把这个谎言又面不改色地重复了一遍,就连语气都一模一样。

    鹤心无奈,只好道:“那姑娘先用早饭吧,我先告退了。”

    “别忘了给冥王写信!不然他老人家要亲自带人杀到开封了。”

    “是。”

    “还有,马上把门外的人都撤了。你再这么堵着门,我家老爷子也该给我吃巴掌了。若有人来找我,便让他进来吧,我自会处置。”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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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道有情须有梦,无梦岂无情?

    夜夜相思直到明,有梦怎生成?

    伊若忽然来梦中,邻笛又还惊。

    笛里声声不忍听,浑是断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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