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青栩果然在扬州等了三天。

    在这三天里,除了冥王座与小四之外,她谁都没见。听说东方赫多次派人寻找她的踪迹,但都无功而返。相比起这位大舅舅的热情,东方卓的态度就冷漠地有些不近人情了,不仅从始至终不肯接见侯青栩,就连她这个爱徒都破天荒地被拒之门外。不过对于知道内情的她来说,东方卓如此反应倒也在预料之中。因为她很清楚,东方卓真正厌恶的人并不是侯青栩,更不是她,而是他们的父亲侯子轩。只不过比起她这个女儿来,侯青栩无论相貌气质都更像侯子轩,从而勾起他心中隐藏多年的往事罢了。

    既然东方卓不愿相见,她也不能勉强。当初她是为南宫世家和邰哲峙而来,如今南宫世家的危机解除,邰哲峙飘然离去、覆天帮注定灭亡,她来扬州城的两个目的都已达成,也该收拾心情去往下一处了。

    不过在此之前,她还想去看一个人。

    “师兄,”扯开酒坛上的封印,浓郁的酒香顿时弥漫了整个祠堂,她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三天来的第一抹笑容,“我要离开扬州了,可能很长一段时间不能来看你,这坛酒就当是为我践行吧!我们一人一半,我先干为敬!”

    她仰头连喝了三大口,浓烈的酒精流过喉咙,留下火辣辣的灼烧感,呛得她轻轻咳嗽,脸颊隐隐有些发烫。

    “老酒鬼”闵三春亲手所酿的;“火之泪”,号称天底下最烈最香最贵的酒,的确不是一般人的酒量可以承受的。虽然直到今日她都无法确定这究竟是不是南宫绝最爱的酒,但却是她唯一可以纪念他的方式了。

    “还记得梅岭入口的断崖客栈吗?”她倚着门坐了下来,又喝了一口酒,目光飘到了远处,“有人把它给砸了,还杀死了掌柜和橱子,只有那个伙计活了下来。不过你放心,我已经把它买下来了。以后我就是客栈的老板,只要我活着一天,客栈就会继续营业,谁也别想来捣乱。这可是你失约的证据,我一定会好好保存的,你永远都别想耍赖,哈......”

    她的心情似乎很不错,一边笑着一边抓起酒坛,一下就喝掉了小半坛酒,脸上顿时透出了娇艳的红晕。

    “对了,你还不知道你有个孪生兄弟吧?他叫杜皓飖,长得跟你很像,一般人根本分辨不出来呢!不过你们有一个地方不像,你知道是哪里吗?这个秘密只有我一个人知道哦!是你们笑起来的时候,你......”

    她突然停了下来,目光转向大门,眉头微微蹙起,眼中的醉意瞬间消失不见。

    “抱歉,”一道柔和悦耳的男声从门外悠悠响起,“我无意旁听,只是你的反应比我预想中要慢许多。”

    “你怎么来了?”

    “有人要见你,我只是代为传话。”

    “是东方前辈吗?”她垂首沉吟片刻,这才道,“请转告令尊,我有急事要离开扬州,实在无能来拜见,还请他原谅。待事情了结,我一定来登门谢罪。”

    “你不敢见我爹,是害怕遇见侯青栩吗?可他已经走了。”

    “不......我确实没有时间。”

    “哦?”门外的人似乎笑了笑,“那我怎么闻到了酒香?你没有时间见自己的兄长与舅舅,却有时间在这喝闷酒吗?”

    她微一错愕,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酒坛,苦笑道:“既然你知道我是故意的,那你还来干什么?难道还想把我绑去吗?”

    “我说过了,我只是来传话的。”

    “既然话已传到,就请回吧!至于东方前辈面前,还请你看在我们师姐弟一场,帮我遮掩过去。”

    “师姐?”门外的人莞尔一笑,“明明是你在求我办事,却要占嘴上的便宜吗?若论同门学艺,我是自幼拜师,你是半路入门,自然我是师兄你是师妹;若从亲戚份上,我比你年长一岁,你更应该叫我一声表哥才对。”

    “是,表哥!”她果然改了称呼,“就当表妹我求求你,今天就放我一马吧!请你告诉舅舅,说我确实已经离开扬州了。以后要是再有什么伯伯舅舅哥哥姐姐要找我,你都说你不认识你不想找你无能为力。只要你今日帮我这个忙,以后你的事就是我的事。无论什么时候只要表哥吩咐一声,小妹一定赴汤蹈火两肋插刀在所不辞,这样可以吗?”

    面对这一连串又快又急又有些口齿不清的话,门外的人却只回答了三个字:“不可以。”

    “你到底想怎样?”她讶道,“你应该不爱管闲事吧?”

    “别人的闲事我可以不管,但师父有命,我岂敢不遵?”

    “师父?”她闻言一震,原本有些晕眩的头脑也立即清醒起来,“他不是离开扬州了吗?怎么又回来了?出了什么事吗?”

    “你打算一直隔着门跟我说话?”

    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解之色,略一犹豫之后,将手中的半坛酒轻轻放在牌位前,这才伸手大门,望着眼前的男子。男子年纪与她相仿,面容清俊秀美,一双狭长星目隐约含笑,赫然是东方世家的五公子东方瑾。不同于初次邂逅时的黑带素服,此刻的他一身翩翩贵公子的装扮,愈发显得他肤白如玉、俊美无双。

    见到她此刻脸颊绯红的模样,东方瑾似乎愣了一愣。

    “二爷真的回来了?”她急切地追问道,“出了什么事?”

    东方瑾不答反问道:“我说是二叔了吗?”

    “那你说的师父是谁?”她讶道,“难道你还有第二个师父?”

    ——众所周知,这位五公子是“玉面诸葛”东方卓的亲侄儿,同时也是他的嫡传弟子,武功医术尽得其真传,素有“玉面小诸葛”之称。他所说的师父不是东方卓,又能是谁呢?

    “他此刻就在天清寺,你见了自然明白。”东方瑾显然不打算解答她的困惑,说完就要转身离开,但突然又想了什么,回过头来看了眼她娇艳的脸色,微笑道,“念在你刚才叫我一声表哥的份上,我再送你一份忠告。这位师父可不像我二叔一样好说话,你见他之前最好还是先醒醒酒吧!否则一旦动起手来,恐怕......”

    他没有说完,只是神秘地一笑,径自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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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师父!”

    天清寺的山门前,当这道脱俗出尘的修长身影映入眼帘,她脱口而出的也是两个字。虽然不知道东方瑾那声“师父”从何而来,但眼前这个人的的确确是除了东方卓之外她的另一位恩师——金钱先生瞿天浚。

    金钱先生之名,来源于二十年前一段美丽而悲伤的传说。他就像一朵来自天际的云彩随风来去、随风而去,可望而不可即。像他这样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传奇人物,为何会突然踏足扬州城?

    望着这张与十年前毫无差别的完美面庞,她似乎隐隐明白了什么,原本绯红的脸颊突然变得有些苍白。

    “你怎么现在才来?”金钱先生微笑着往她看来,“南宫府离此不过二里路程,你却花了将近一个时辰。是我这师父教的轻功太差呢,还是你的身份不同往日,谁也请不动你了?”

    她闻言一颤,立即跪了下来。

    “你这是干什么?”

    “徒儿不知师父驾临,仓促来迟,请师父恕罪。”

    “恕罪?”从她口中听到这两个字,金钱先生不禁失笑道,“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尊师重道了?”

    “徒儿心中一向敬重师父,只是以前年幼无知,才时常惹师父生气的。”

    “行了,别开口闭口师父的,听得我都不习惯了。快起来吧!”

    “师父不宽恕徒儿,徒儿不敢起来。”

    “你是不敢起来呢,还是等着我亲自来请你起来?”金钱先生微微一笑,居然真的走上前来,伸手就来扶她。

    她又是一颤,急忙磕下头去。

    金钱先生一愣,这才发现她的异常,惊道:“你到底怎么了?”

    “徒儿已经说了,师父若不能原谅徒儿,徒儿愿长跪不起。”

    “原谅你什么?”

    “师父心里明白。”

    “如果我不明白吗?”

    “就算师父不明白,舅舅也一定明白吧?”

    “你叫我什么?”

    “舅舅。”

    听到这个称呼,金钱先生原本平淡的表情起了一丝微妙的变化。他缓缓退后了半步,终于认真地看着她。

    “我知道舅舅是来劝我的。”她的额头紧紧地贴着冰冷的地面,声音平静而坚定,“侯青栩三天前来找过我,邀请我参加他的婚礼,但我拒绝了。舅舅此刻现身,想必是为了同一件事,只是我要让舅舅失望了。”

    “原来如此,”金钱先生淡淡一笑,眼中却没有了方才的笑意,“难怪你一见面就急着下跪磕头,原来是想让我免开尊口啊!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为师倒是小瞧你了。”

    “徒儿不孝,请师父恕罪。”

    “不管是师父还是舅舅,我只问你一句。丫头!我当真叫不动你了吗?”

    她俯首不语。

    金钱先生就这么静静地注视着她,好半晌后才收回目光,不经意地往远处看去,轻叹道:“算了,既然你不听我的话,那就当我没有来过。”

    “多谢师父成全。”

    “别谢的太早了。你方才不是说,未得我的原谅,你绝不起来吗?”

    “是。”

    “很好,“金钱先生悠悠道,”那你就跪着吧,一直跪到你改变主意为止。”

    话音刚落,他的身影已消失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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