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个时辰前。

    无忧静立庭院一隅,短气自汗,中气不转,幸翳于晦暗,自感未为顾放怀所查。

    “心下惊惧,总是常情。”顾放怀向前踱了两步,轻声笑道,“感尔气竭,纳虚若振线。无梁之木,不论明暗,难脱朽境。“

    无忧心知避无可避,思前想后,无一急策,只得掩口轻笑,不言不动。

    “可还记得吾?”

    “养默少主,顾放怀。同赫连雀尾大喜之期,吾同无悯相携恭贺,怎会忘怀?”

    “记得便好,总归死得明白。”

    “噢?”无忧扬眉,嗤道:“无忧愚钝,若是现下丧命,恐是不明不白。”

    顾放怀单掌握拳,切齿询道:“有何不解?”

    “少主此来,想是寻仇?”

    “弄无悯手刃吾高堂娇妻,戮尽散酒障子弟仆役一干人等计三百余,此仇不报,放怀泉下无颜,羞归冥府。”

    “夺无忧生机,少主便算大仇得报?”无忧冷哼一声,反是近身向前,距顾放怀不足半丈,昂首朗声:“道不正,心不全,少主身负血海,却仅欲缩头取一女子性命,眼见得手,沾沾自喜若鸱得腐鼠;无忧身卑命贱,微不足言,然尝有割股剖肝以尽孝,冷身熨妻以敦睦,少主避罪魁而殃无辜,当真顶天立地!“

    顾放怀闻其反讽,掌内透汗,垂了眉眼,颤声道:“弄无悯......弄无悯功法深厚,吾难相抗......”

    “避重就轻,少主聪慧绝顶。”

    顾放怀闻声定睛,瞧着无忧,厉声疾道:“吾自知非其敌手,然取尔性命,却如反掌!”稍顿,又再接道:”自脱险境,吾胸满脑空;无日无夜,无寝无食,孤身往太初天,夺九素烟,赴汤蹈火,全为深仇......“

    无忧嗤声大作,不待其言罢,已是斥道:“不战而屈,自行摧衄,尚敢放言,岂不笑话?”

    言罢,无忧稍顿,细查顾放怀面容,见其赧然,心下一动,舌尖一抖,稍舔唇角,笑道:“少主欲杀便杀,莫要踌躇;若是主意未定,便请三思,无忧困乏,实难奉陪。”话音初落,已是眯了眼目,抬脚往内室而去。

    二人擦身。

    无忧感己脉短结,胸若鼓擂,气滞而难展,几欲晕厥;然其步细碎坚定,掩盖得宜,心下默念:多行一步,便可多得一分生机。..正自思量,已是踱至门边,无忧定身,感其后顾放怀微动,心下一紧,反是垂眉浅笑,后便抬臂负手,摇首而入,恰于此时,闻顾放怀陡地抬声:“险些落套!”

    无忧闻声,心知不妙,尚未回身,便感百脉冰止,眼帘难卷,唯见团团紫气,弥天覆地;弹指之间,已入死局。

    顾放怀见无忧遍身裹覆紫气,貌易而形改,顾放怀牙根一酸,朗声缓道:“吾知弄无悯势高,然即便伤其毫毛,吾亦欣然。”

    稍顿,顾放怀徐徐踏脚入室,单臂一推,便见那紫气携无忧缓往内堂。顾放怀取座堂上,眼目一阖,接道:“弄无忧之于弄无悯,定非牛身失毛......“顾放怀失笑,吃吃之声绕梁,半晌,方一开目,揩了眼角余泪,吐纳两回,轻声喃喃:”若知弄无忧为九素烟所制,想来弄无悯必得周身毫毛毕直!“

    “雀儿去了,吾心若野舟失楫,多活一日,便多十二个时辰磨折;现下吾便取弄无忧性命,令汝亲尝切肤销骨之痛!”一言既落,顾放怀展了眉目,自袖内柔柔取了片雀鸟华羽,将那细绒往面颊缓搔,阖目浅笑;半晌,再持雀羽,根尖向下,抬臂而上,不见少疑,立将羽尖直插百汇,此时顾放怀周天断、血行逆,稠血上喷,尚未及顶,反是下坠,其色陡改,由赤转白,继而无色,漫溢顾放怀遍身。

    顾放怀启唇,喃喃却失其意,髻发慢散,又再大张口齿,徐徐将那雀羽吞了,两臂分置膝边,两足足尖相对;其耳鼻自掩,口唇虽启,已无吐纳,唯唇角浅笑,令人骨痒。

    现下,知日宫。

    弄无悯愁眉紧攒,两足点地,稳落知日宫主殿前。苍文赤武跟随其后,闻弄无悯轻道:“殿内候着,吾当速返。”

    一言方落,弄无悯手腕一紧,轻撩袍尾,拖着那挂星槎往怀橘宫方向而去。

    待至,弄无悯轻喝一声,余下一掌掌心向下,徐徐上提,便见怀橘宫院内陡起一巨树,无花无叶,枝桠却是密密匝匝,细细辨来,那枝上遍是细爪,冒出枝干亦不过半寸,爪指开合之间,树畔游尘皆在其掌控。

    弄无悯抬眉,见那巨槎浮走,这便沉身,近了那怪树,又缓撤了腕上丝线,细细绕缠于树上。那细爪见状,只只大开;弄无悯将那丝线交于树顶一爪,后便见其一一下传——树身百爪,纷将那丝线紧箍,不过一刻功夫,挂星槎便牢牢泊于原处,不再动作。

    弄无悯眉关未有稍开,弹指之间,驭气腾身,须臾置于巨槎之内,见紫气弥重,其间无忧人、蛇两身互化,岂止百变。

    弄无悯阖目长叹,半晌启唇,似带哭腔:“所余恐不过九日。”一言即落,登时瞠目,缓声怒道:“顾放怀难称丈夫之名!”稍顿,见无忧情状,抬掌扶额,轻声喃喃:“吾算定其必赴肩山,若慨然赴死,吾或当留手;未料其无胆匪类,竟施此辣手于汝......”

    一言未落,弄无悯稍一抬手,却未触及紫气,唯不过徒作切循,自头而尾,徐徐拂过。

    “两酉书重,吾恐有遗漏,再当遍阅,得解九素烟之法!”

    言罢,弄无悯一掸袍尾,飞身出槎,于半空展臂收掌,立时召得卷云两叠,停于袖边。

    弄无悯轻叹无言,将那浓云细细归拢,密密堆叠,不消一刻,挂星槎便尽为密云所遮;弄无悯侧目,诵一心诀,后再凝眉,见那浮云巨槎皆失其踪,唯近旁水气倬然,光影冱涸,凛凛粼粼。

    弄无悯低眉苦笑:“想无忧必不欲旁人见其蛇身。“一言即落,拂袖疾往主殿而飞。

    知日殿内。

    苍文赤武分立左右,俱是拊掌,侧目左右,若热锅急蚁,失了分寸。正于此时,见一团金光乍现,再一定睛,弄无悯已是端坐其上。

    “师父!师父!”苍文匆忙近前,五体投地,疾道:“无忧可还救得?”

    一旁赤武亦是应声而拜,二子齐跪,反惹弄无悯阖目切齿。

    一时间,殿内意气消沉,愁云惨雾。

    弄无悯静默半晌,终道:“知日旧主同妖沆瀣,悖大道,违本心,虽已消湮,其恶未佚。养默宫少主顾放怀受蛊迷心,戮尽散酒障上下,逃逸不知其踪......“

    苍文顿首,轻声询道:“莫非,愚城那具化水尸身,便是......”

    “正是顾放怀。”

    “知日同养默,素有交情,怎得那顾放怀皂白不分,竟对无忧痛下杀手?“

    弄无悯闻赤武之言,抬眉定睛,见赤武垂了脖颈,前额仆地,这方轻道:“各中因由,恐再难查知。”

    赤武唯唯不止,稍顿,身不敢抬,恭声道:“现下无忧人形已丧,本相难掩,却不知那团紫气究竟是何来路,竟是连碰亦碰不得?赤武乞师父解惑!”

    “那紫气,”弄无悯沉吟片刻,抬臂示意二徒起身,又再接道:“出于太初天华景宫。”

    “此处本为仙境,世人口传,言紫气东来,飨钧天广乐,饮吉人之津。“

    苍文见弄无悯阖目停顿,心下更是不解:“师父,苍文贸然。若是此处仙家之所,怎得所出之物,这般狠辣,不留余地?”

    弄无悯轻哼一声,抬眉应道:“正因其乃是仙家之物,故而用于妖身,岂会容情任意?”一言既出,二子慨叹。

    “九素之气,乃为华景宫之瑰玮。入烟则易貌,居烟则百变——若施加妖身,原形毕露,功法尽消。“

    “顾放怀将庆液河水加诸己身,本无伤大雅,然其以水易血,汩乱天常;此时再施九素烟,其害弥重,恐三界难当。”

    “可......可还救得?”苍文闻听,心知难解,侧目见赤武亦是攒眉,眼目早暗。

    弄无悯起身背对,徐道:“现下未知。吾当往两酉阁,查万卷、阅百籍,望有所得。”

    苍文赤武齐齐躬身,缓声敬道:“宫内事务,吾等自当力担,师父勿念。”落言如钉,尤是决绝。二人再抬身时,殿上早无弄无悯影踪。

    这一边,肥遗江下。

    弄无悯静立一旁,见弄无悲徐徐转醒,这方轻道:“若非事关无忧性命,自当将汝留于吞命金鲤内。”

    弄无悲闻声乍起,眨眉再三,喃喃不迭:“无忧......无忧何事?”

    “顾放怀施九素烟于其身,现下唯剩九日之命,九日不得消解,其当以蛇身本相化水。”

    弄无悲陡地止了吞吐,脖颈一寒;兄弟对视,俱是无言。

    “兄长意欲如何?”

    弄无悯侧目睥睨,应道:”往两酉阁,不休不止,寻九素烟解法。现下不姜山那老儿对吾存疑,遣了眼线前来,汝当代吾应对。“

    “如何应对?”

    “往愚城,见青丘,掌动向。”弄无悯稍顿,负手而外,“杀之留之,溺之惑之,汝当自决。”

    “吾唯一言实告,”弄无悯身子一定,头亦未回,沉声顿挫:“若无忧失命,吾当葬苍生于一棺!(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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