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分两头。

    无忧于知日宫百无聊赖待了数日,偶闻宫人三两交耳,间或听得“仰日”“妖属”等辞,无忧一来好奇,再来诸事纷纭,愁肠缭转,索性独往山下,凑个热闹。

    待至,见山门前大摆长龙,好不熙攘;妖修人数,几已逾百;攘臂催发,嚣嚣喧哗。

    无忧凝眉,徐徐踱步向前,方见苍文携十金衣宫人,肃立群前,唇瓣紧收,单手指引;那拜山妖属便依次向内,纷纷以右手食指指尖轻触地上两尊细物。

    无忧定定瞧着,见那物两寸见方,虾背青色,若非厌梦灵石,又是何物?

    “无忧。”苍文稍一侧目,已见无忧置身面前,面上微红,轻唤其名,支吾不得它言。

    无忧上前,倾身施揖,立查苍文窘态,看似无意,往四下环顾,轻道:“文哥哥,那日敛光居上赤武言及,宫外传闻甚嚣尘上,反引得四方妖属纷至沓来,现下一观,果是如此。“

    苍文稍一颔首,轻舔唇角,轻声应道:“师父出宫去了。”

    无忧闻言,不由轻笑:“无悯已告。”

    苍文讪讪,频顾左右,半晌,方接道:“师父离宫之前,有所嘱托。令吾携厌梦,严守山门,唯良善之辈、有缘之人,方可入宫。”

    无忧目珠一转,反是诘道:“无悯下山之时,知日宫旧主于愚城所为尚未为外人所知,怎得无悯便料得会有今时群妖拜山之日?“

    苍文倒是未有迟疑,缓声应道:“师父倒也提及,令吾于山下应对此事,不过因愚城人丁零落,五门主门下多有颓丧。若是愚城城众已欲转投知日宫,倒也未尝不可。”

    无忧心下暗道:无悯自是具眼目,益高远。稍顿,凝眸瞧着苍文,轻道:“文哥哥,知日宫正逢多事之秋,可是苦了你。”

    苍文得其言下之意,朗声应道:“之前下山,不过历练。知日宫乃养浩气之所,吾长于此地,尽得裨益;而今自当不惜此身,守正辟邪,护师卫道。“

    无忧颔首,浅笑盈盈:“如此说来,文哥哥不会再走了?”

    苍文一怔,挠头笑道:“当下正是男儿受命挺身之时,扛鼎之怀,拔山之勇,自是用时!“

    无忧嫣然,不多言语,唯以额手称庆,心下暗自计较:闻其计画,吾便可长纾口气。知日宫几经变数,改易颇繁,若此时文哥哥再离,岂非更添无悯扰困?

    二人皆是不语,静立一侧,见诸妖倒也井然从速,不过一炷香功夫,百妖尽入厌梦,再候至一个时辰,竟不得一出。

    无忧苍文相视一面,齐齐摇首。

    苍文攒眉,轻声叹道:“世上难得心如皎月,胸无纤尘之辈。“

    无忧怅然,稍顿半刻,陡地抬眉:“文哥哥,可还记得无忧初入追日宫习艺之时,你亦持厌梦于此应对群妖?“

    苍文闻言,眨眉不迭,思忖几时,方道:“尚有印象。”

    “那一日,尤有一妖,入厌梦而出,现身在何处?”

    “你若不提,吾几将其忘怀。”稍顿,苍文眉头一挑,径自喃喃:“师父曾授意,命仰日宫单独划个偏院以纳入宫妖修,别号‘肘去’,吃穿用度,绝不亏待。“

    “肘去?”无忧闻听此名,不由笑道:“无悯当真雅士。”

    苍文面颊一紧,颔首轻道:“怎解?”

    “柳生之肘,即是灾厄之源。唤名肘去,便是拔毒养疴。”无忧径自垂了眉目,唇角微翘,“想来无悯知妖属野性难驯,恐其循蹈妖途,不受正道,一肘去,无灾无恶。“

    苍文稍一蹙眉,侧目偷眼,见无忧神色,心下仍是难免黯然,唯有静默,耳畔闻无忧又道:“文哥哥,那肘去院内,现有妖修几位?”

    苍文细细思忖,方道:“恐不足十位。”

    “你我现往一探,如何?”无忧柔声询道。

    苍文一时支吾,无奈无忧单手轻扯其袖管,已然直往仰日宫内院而去。

    苍文唇角一抬,摇头苦笑。

    二人步行约莫一刻,七转八弯,方行至仰日宫一处别院。无忧定睛细观,见此处隐蔽,院门紧掩,清冷僻静。平常宫人,若非知其内情,决计寻不来此。

    无忧沿院墙绕了半圈,见边角一处窄洞,约莫一尺见方。无忧抬臂倾身,稍一向前,指尖初至,立时回缩,头钗一抖,怔楞原处。

    苍文见状,疾往探看。

    “此处古怪。”无忧忿忿抚揉指尖,那痛麻渐退,心悸未消。

    苍文闻声,加些小心,亦是上前,然不过须臾,竟已将支臂探入洞中,面上未见丝毫异样。

    无忧不解,却也不敢再次以身试探。

    二人重回院门,苍文探手往袖管,稍一摸索,取了夸父金符,抬举直前,另一手轻拉无忧,眨眉破了结界,入得院内。

    “怎得此处还设结界?”

    苍文面上一紧,轻道:“虽说入宫皆为有缘人,然属类相别......”

    一语未尽,无忧反是笑道:“谨慎周全,总是善事。即便旁的宫人,尚难断定是否细作,何论妖属。”

    苍文见其解意,便也不多言语。

    无忧闷头向前,心下暗暗计较:无悯这般小心,竟于院外另设结界;方才那处,想来亦是结界,专为妖修而设,故苍文无恙,吾却难及。

    正在思忖,二人已是缓步入了院中一室。初入时,无忧四顾,见不过一寻常屋子,里外二间,装饰雅致,一尘不沾。无忧见状,不由喃喃:“倒也未见稀奇。”

    稍顿,便往内室。将一入内,无忧便见一影,着浅橘外衫,静坐内室窗下,后脊正挺,两手分置膝头,开目直视。

    无忧一怔,反是后退半步,侧目见苍文在旁,底气倒也足了些。

    “这是......”

    苍文应道:“平日吾也不常前来。吃食等物皆由专人送抵。想是师父单独安排了修习功法,同吾等弟子有异。”

    无忧颔首,又再上前,见那妖纹丝不动,似是毫不在意面前二人。

    无忧轻咳几声,却仍不得反应。稍顿,更是近前,抬手迅往那妖面门而去,即便如此,那妖不惊不惧、不言不语,眉头不皱、目睑不颤。无忧不禁愕然,侧目瞧瞧苍文,闻其低声缓道:“想来,这功法跟那坐忘颇似。割怀以断欲,入定以忘身。”

    无忧闻声,不由讪讪,轻道:“如此,便不多搅扰。”言罢,疾往屋外而去。

    苍文随后出了此屋,却见无忧转头便往隔壁探看,苍文自感此处并无异样,这便不欲跟随,孤身立于院内一角,静候无忧。

    不过半盏茶功夫,无忧已是探了四间屋子。其内布置整齐划一,四妖情状,如出一辙:不言不动,开目而坐。无忧陡然不安,心急暗道:吾总需将这肘去院内各屋一一探看,寻得孟兄下落方好。

    天遂人意。

    待无忧顺次入了院内最后一屋,果是见一张熟悉面孔。

    “孟兄!”无忧稍止,浅笑轻唤。

    这位,正是羚妖孟知。

    无忧喜不自胜,心底尤念孟知边春当日于麻市街援手之义,久未得见,此时更感亲切,这便踱步上前,施揖轻道:“孟兄,可还记得无忧?”

    言罢,抬眉见孟知未应,便又上前,轻叹口气,缓道:“那日虽仅孟兄一人得出厌梦,然时日已久,想来边兄自当归返,请君勿念。”

    一言既落,无忧静候片刻,见孟知仍是不语,其状恍若离魂,目睑虽开,然半晌未见眨眉。无忧将食指近了孟知鼻下,感其气吐纳悠然,倒是安稳。无忧唇角微抬,柔声喃喃:“倒也不知无悯传了何种功法,可令诸妖凝神静息,不见半分戾气。”

    言罢,无忧手臂缓收,轻声柔道:“多念孟兄边兄当日恩德,无忧铭感。”言罢,思及那日目荣华提及,此二人正是万斛楼内应,心下不由暗道:此时此景,吾倒也不多计较之前谋画。无论金乌丹何在,不管知日宫属谁,现今唯愿诸事得平,吾可安然长伴无悯身侧。

    思及弄无悯,无忧又再浅笑,然不多时,愁眉一蹙,反又忧心弄觞弄无悯父子情状。

    正自思量,手掌恰拂过一旁孟知手背。不过一刹,无忧陡惊,身子微晃。

    “怎得这般寒凉?”无忧自语,食指一立,稍一迟疑,徐徐伸至孟知左膝,向内一移,已然触其脉门。少一使力,立感一股寒气顺指而入;按脉再探,无忧颤恐,如芒在背,冷汗淋漓。

    “脉管寂寂,血府空空,脉象尽失,岂非殒命之兆?”(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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