鸾歌的脚步猛然顿住,正要拉住赵亦,告诉他自己要往那边一探,可是吴征走在前面,此刻的帐帘已然揭开。

    帐内光芒大亮,坐着的华硕与周扬见此,都一道站了起来,一眼便望见跟在赵亦身后,不请自来的她。

    华硕的眉头微不可见的蹙了蹙,没想到赵亦这么不懂规矩,竟然连场合都不分,这种说正事的时候也将这姑娘带在身边,看来那丫头的手段倒是不可小觑。

    而周扬尽管对鸾歌颇有兴趣,可是如今看到这幅场景面色也难免有些不满。

    但是既然人已经来了,他却也不好做的太过难看,于是很快地回过神来,冲着赵亦招呼了声道:“世子爷来了。”

    然后又望向他身后的鸾歌,笑道:“前日里我还说什么时候才能再见到鸾歌姑娘呢,世子爷今儿个就带了人过来,可见我们真是想到一块儿去了。一会儿等在下办完了事情,可得跟姑娘好生讨教讨教这箭术,还望姑娘赏光不吝赐教。”

    赵亦看着正拉着自己衣袖欲言又止的鸾歌,只当她因为周扬方才这番似是赶人的话而不知所措,于是伸手拍了拍她道:“别怕,一切有我。”

    说着便拉着鸾歌毫不畏惧地进了帐内,然后朝着华硕和周扬拱了拱手道:“不是我跟将军想到一块去,鸾歌也不是我专门带来让将军切磋探讨的。今日我带她来,我想意思已经很明确了——鸾歌明面上虽是我带来的医师,但实则却行的是护卫我的职责,所以作为我的心腹之一,今后关于这件事情,我想也没有必要瞒着她。”

    “不是……我……”鸾歌完全没想到赵亦会这么想,又会这么直接的开口说出这些话来,她不由有些语无伦次,可是很快便便镇静下来。

    她从赵亦身后错开两步,站在他的侧后方,然后对着华硕和周扬施了一礼,方对周扬道:“将军见谅,我家世子性格率真,还望您莫要放在心上。至于您方才所言,赐教倒不敢当,若是将军瞧得上这微末之技,愿与鸾歌探讨一二倒是鸾歌的运气。”

    赵亦有些愕然,全然没有想到平日里高傲自持,就连自己和华硕的脸面都不给的鸾歌,如今竟然会这般客气却又周到细致地答话。

    那样子,全然不似一个不将任何人放在眼里的鸾歌,而似是在大家宅院里浸淫多时长袖善舞的当家人一般。

    他不知,鸾歌性子固然强硬,但却也不是盲目自大之辈,过刚易折的道理,在齐宫的那些年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之所以对华硕不待见,是因为固有的恩怨使然,让她对仇人客气,却还真的做不出来;而对赵亦,却是熟稔到不用去过多的客套,已然宛如亲友;而如今对周扬,一者并无过节,二者念及日后帮赵亦抢功不能得罪了这位,所以才会在赵亦倔脾气上来的时候,选择出面协调活络,好让二人之间缓和些。

    果然,周扬听到这话,先前对鸾歌生出的一些偏见,与隐隐觉得赵亦沉迷美色的误解都稍有退却,甚至对着鸾歌笑了笑道:“鸾歌姑娘果真是个聪明人,也难怪世子这般看重了。.”

    “人比花娇,又有那般不俗的能力,莫说是亦堂弟了,就是本殿下,对于此等人才也霎是心动的紧呢!”华硕轻轻地摇着扇子,长衣博冠俨然一个浊世翩翩佳公子,尤其是此刻望着鸾歌的眼神,也是说不尽的欣赏与倾慕。

    但是那说出口的话,却怎么听怎么像带着一股轻薄味道,但是若要去挑其中的错误,却又怎么也说不上来。

    周扬虽然也觉得这话有些奇怪,但是人人向往天之奇才,尤其是这小姑娘论能力、论相貌、论口才还都真不错,所以他想也没想,便接口道:“殿下说的还真是,我也是欣赏地紧呐!只可惜我西山军中没有这般骑射好手,偏偏出了一个,却还是临时被分来砸场的世子,完了两个月拍拍屁股走人了,怪让我心疼的。”

    说着,周扬望了赵亦一眼,满是遗憾。

    但赵亦此刻哪里顾得上他这种玩笑话,早在华硕道出那句不阴不阳的话后,他便已经恨恨地盯着仍旧兀自轻笑的华硕了。

    然而他的袖子却被鸾歌轻轻地扯了扯,只能生生地忍着,但那口气却是再怎么也咽不下去。

    “将军惜才,西山军中又有勇将无数,而二殿下身边更是能人无数,可不能这般诓人打趣。”鸾歌俏丽一笑,似喜似嗔,然后望向华硕道:“就拿方才来说,我们过来的时候,还瞧见了琉璃姑娘呢。”

    赵亦一愣,不知道鸾歌这是什么意思,只得观望下去。

    但听鸾歌继续道:“听吴统领介绍说,此番琉璃姑娘特地带着娘娘新制的药物来慰问将士们,又替殿下分忧,这才是真正的好人才。不过说起这事,鸾歌倒有个不情之请。”

    “哦?”听鸾歌提起琉璃,华硕的神色有些微妙。

    琉璃刚来不久,就这么巧地给她撞见了,也不知道这女子又生出什么心思来?

    但是此刻若是推脱不搭话,却又不是他的风范,因此华硕笑了笑,没有直接应下:“姑娘不妨说说看。”

    鸾歌既然敢说,自然也不会在乎他应不应,毕竟总有人会同意。

    她要的,只是继续说下去的机会。

    “殿下知道的,在安阳的时候,鸾歌乃是济世堂的人,跟着无落先生倒是学过一些皮毛。”鸾歌清浅而笑,带着几分腼腆,正要说话却没想到被周扬打断:

    “鸾歌姑娘也精通岐黄之术?!”这是真正的惊喜之声。

    西南之地气候潮湿,不仅极易生病,最关键蚊虫居多很容易感染,但是因为地处偏僻,很难有名医至此,而苗疆那些巫医,中原的将士们却又不敢轻易问诊,最后的结果便是只能依靠军营中的军医。

    一般的病症倒还好,但若是遇上那些不好轻易诊治的,便无异于天灾人祸。

    所以此次琉璃带着驱虫之药来西山,对周扬而言无异于天大的好消息。

    但是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鸾歌居然是鼎鼎大名的济世堂的人!无落的名声在晋国是何等的大,曾经他也无数次提请,想要陛下钦派无落大夫来西山出诊,然而就算是晋帝之尊,也无法改变无落的行医规矩,于是此事成为周扬心中的一大憾事。

    谁曾想,鸾歌居然是济世堂的人?!谁人不知道,济世堂从来不收学徒,跟在无落身边的人,那都是有一定的能耐,或是得到他的看重,这十几年来才那么几个,旁的且不说,就是****耳濡目染,那医术也比旁的医师要好上许多,这如何不让周扬亢奋?

    鸾歌本有其他打算,却没有想到周扬会这般激动,但是让她居功或是吹擂,又不是她的习惯。

    因此她欠了欠身道:“精通不敢当,只能说略懂,不过也是微末之流罢了。”

    对鸾歌而言,这本是实话,但是听在周扬耳中,却当作是她的谦虚之词,哪里肯信?

    当下便要说出自己的请求时,却被赵亦打断:“周大人不妨先听听鸾歌的不情之请是什么,如今做主家的连个话都不让客人说,还有理没理了?”

    这么一会儿的时间,赵亦也明白鸾歌已然有了自己的打算,而他选择全然相信,所以在周扬将话题扯开的时候,他便又重新将话题提溜回来。

    而且问题的关键是,他是知道鸾歌其实对于医术方面并不精通的,所以也不想让人将她放在架子上烤。

    周扬如今心中欣喜,自然是将鸾歌捧着,所以在听到赵亦这话的时候,连忙道:“对对对,客在先,客在先,鸾歌姑娘先说,先说。”

    鸾歌粲然一笑,算是致谢,然后道:“实不相瞒,鸾歌当初在济世堂的时候,便闻说贵妃娘娘乃是无落先生的师父,于是很早的时候便仰之慕之,以盼亲瞻。但是娘娘何等尊贵,又如何是我等普通百姓可以得见,遂成为一直以来的遗憾。方才在路上闻说琉璃姑娘正在那边教大家熬制汤药,所以心中着实好奇,私心里想着就算不能得见娘娘其人,也不知能不能去向琉璃姑娘讨教一二……恰巧我家主子和殿下将军还有事要谈,鸾歌这两日也正愁没有姐妹们一道说话,于公于私,都着实……”

    周扬一听这话,不等鸾歌所询问的华硕开口,便直接一拍大腿,笑道:“嘿!我当是什么事儿呢!这么点小事有什么为难的?!准了准了!”

    说着指着一旁待命的吴征道:“吴统领,这件事情就有劳你了,麻烦带鸾歌姑娘过去,再和琉璃姑娘说一声,正巧琉璃姑娘在西山的这些日子,也可以多个伴儿。”

    也难怪周扬这般热络,且不说他私心里想着有事求鸾歌,光就是鸾歌借此离开,让他们几个谈事情这个原因,就已经足够称他的心意了。

    此时赵亦想起方才鸾歌提及琉璃时候的异状,此刻也大致明白了她的意图,因此反倒带着几分从容,双臂环胸笑着道:“周将军这话可就僭越了。要知道,不管是哪一行那一业,都有不外传之秘。您也不先问问二殿下,看是否不能外传,或是有什么忌讳的,这就做了主,只怕是不好。”

    “哦对!你不说我差点都忘了!那殿下……不知……”周扬一拍脑门,然后带着几分犹豫与期许望向华硕。

    华硕面上笑意依旧,可是心里却着实恨得痒痒。

    然而既然此行的目的是要收拢周扬为己所用,舍不住孩子又如何套的住狼?

    按照母妃的意思,这药的方子本就是要送给周扬的,只是华硕不想这么简单就让他得了,便想着等办完事情,临走之时再当作别赠礼相送,更能显得自己的拳拳之意。

    可是如今,却被这俩人三言两语逼迫地不得不提前拿出,真真是可气可恨,但偏生还不能表现出来。

    肚里窝着火,却又得强颜欢笑,华硕几近咬牙道:“这药方本就是母妃赠与西山军的,一切但凭将军处置便是,不用过问与我。”

    “好好好,多谢贵妃和殿下美意!”周扬欢喜道谢,然后指着吴征道:“快去吧。”

    道过谢后,留给赵亦一个安抚的眼神之后,鸾歌便随着吴征的引领离开。

    穿过几座帐篷,走了一会儿,便远远地瞧见一个粉衫女子正浅笑嫣然地在一口大锅前用木勺搅拌着里面的汁水,同时口中又说着什么,紧跟着便见周围几人连连点头。

    那女子面容姣好,十指纤长,纵然明知她的身份乃是一个婢女,但是那周身从容优雅的气度,却决然不输给任何一个大家小姐。

    就连吴征此刻,纵然是奉命领着鸾歌来见,却见状也不敢再多言语,只安静的等在一旁。

    鸾歌没有催促,而是借此机会安静的审视着这女子。

    皓齿明眸,细长柳眉,琼鼻樱口,肤若凝脂,尤其是笑起来的时候,左右两边清浅的梨涡,让人看着只觉心情都好了不少。

    但很快,鸾歌便发现了一处关键,也正是这一处关键,让她不自知地笑了起来。

    那人眉尾靠向左边鬓角约一指的地方,有一块米粒大小的疤痕,纵然已经用脂粉遮掩,可在鸾歌这样的视力下,却还是毕露无遗。

    而当初那蓝衣女子的身份,此刻也已昭然若揭。

    只这一处,便让她全然确认,眼前这个粉妆的温婉琉璃,正是她曾蹲守打听一日的蓝衣女子。

    如是一来,所有的一切便全然在眼前展开。

    只是,她最好奇的是,如果这个女子才是琉璃本人,那么自称为琉璃的云婉,又是什么身份呢?

    而云婉为什么,又要隐瞒自己的真实身份呢?

    曾经在云阳山上和安阳城中经历的种种事情逐一浮现在眼前,鸾歌打心底里不想相信云婉的欺骗,可是事情的真相却又摆在眼前,让人无法不去思虑。

    甚至,鸾歌开始怀疑,让云婉带着六两回云阳山,是不是真的正确。

    又或者,六两的病情,是否真的是浮生所为……

    心念渐乱,就在这时,一道清婉似熏风的声音传入耳中:

    “吴统领,这位姑娘是……”(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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