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州到京中十余日脚程。

    六子驾车,方锦年便在马车里优哉游哉看着账本。

    爹爹只有她一个女儿,权当儿子养。

    从小到大,她翻过无数账本,听过无数言传身教,知晓如何经营,也知晓权衡利弊。

    爹爹从未因为她是女儿,就唉声叹息,反是自豪得很:“我方家的女儿,是要让他们刮目相看的!”

    “爹~”方锦年便上前给他捶背。

    一面撒娇,一面尽孝。

    娘亲过世的早,她近乎是爹爹扯大的。

    她自幼和爹爹亲近。

    爹爹翻账本,她就在一旁认字。她初初认得的字,除却亲近的几人,像兰姨,赵伯,就是账本上的那些笔笔画画。

    她的算盘小时候便打得很溜。

    连家中的掌柜都赞不绝口。

    曲伯伯就常说,只可惜小姐是个女子,若是个少东家,老爷只怕是会笑醒的。

    爹爹不以为然,女儿如何了?

    我觉得女儿挺好!

    她就咧嘴大笑。

    爹爹轻咳两声,佯装蹙眉:“注意场合。”

    后来六子看多了,便学了去,时常摆出一幅老成模样,鹦鹉学舌,方锦年简直啼笑皆非。

    六子是方家的家生子,机灵董事,爹爹很喜欢他。爹爹请先生教导她的时候,还会捎带上六子。

    六子虽是家仆,却比旁人更为亲厚。

    那时方家的生意还未做到今日这般,爹爹也未搬至京中。

    方家大院在骈州,算是当地的富贵。

    后来,爹爹生意做大,就将她安置在滨州,留了赵伯和兰姨从旁照顾,每隔三两月才回滨州看她。

    等她及笄,兰姨开始上心她的婚事。

    要找个知冷暖,会疼人的。

    家世不要太好的,小姐带着嫁妆过去,才不会被欺负。

    不要年幼的,长几岁最合适。

    登对才好。

    ……

    爹爹却是怔了很久。

    爹爹舍不得她。

    她也从善如流:“我还从未管过方家的帐呢,才不要嫁人。”

    爹爹就让赵伯带着她,看方家在封城茶叶的生意。

    其实不只封城。

    各处的茶叶买卖她都兼顾着,只不过茶叶在方家的生意中,算不得举足轻重,所以她在封城呆的时间也不久。

    却还招惹到了百里鸿。

    百里鸿是封城郡守,她心有戚戚,恰逢封城之事告一段落,往后的一年,有人果真再没去过。

    ……

    转眼,腊月将至。

    她的生辰在腊月,临近年关。

    守岁的时候,爹爹提起了她的婚事。

    女儿总是要长大嫁人的,爹爹要给她择门良婿。

    她顶了首富千金这么个坑爹的头衔,爹爹的顾虑就多。

    家世不能太过显赫,人品首当其冲,还不能是贪图方家财富的。

    她都替爹爹愁。

    用六子的话讲,东家不知道要选多久。

    她起初也是这么以为的。

    谁知正月里,爹爹就来了信,让她四月入京。

    赵伯又说是将门之后。

    她自动脑补所谓的将门之后,就委实惶恐起来。

    要她终日面对一个魁梧的彪形大汉,脑袋上套个奇怪的头盔,腰里别着佩剑,指不定哪日心情不顺,拎着她便往外扔也不是没有可能。更重要的是,武夫都是不讲理的,她要理论,就是鸡同鸭讲。

    这事儿等不得,她得在爹爹定下亲事之前,溜到京中去瞧瞧。

    好在每当这种差事,总有六子作陪。

    既是偷偷入京,就不能招摇。

    六子又会驾马车,无需雇旁的车夫。

    于是当日便拿了包袱启程。

    ……

    行了几日,一路还算顺利。

    可束了裹胸,她的男装扮相简直斯文俊朗。

    途中不少衣香鬓影,纷纷投来倾慕目光。

    更有目送秋波者,美目盼兮。

    她每日便在周遭的清波流盼中,听着关于她食大如牛和相貌丑陋的诸多传闻。

    真是既添堵又上火。

    也唯独马车上时候,求个清静。

    ……

    收起思绪,微微打个呵欠。

    方锦年合上账本,伸手去撩马车上的帘栊,却冷不防来了急刹车。

    她没抓稳,头磕上车里的柱子,险些落到马车外去。

    “六子,怎么了?”她也不知出了何事,好容易挣扎起来,车外却没动静,她扶了扶额,握着账本就下了马车。

    结果当场怔住。

    围了一圈的山贼,各个握着兵器,穷凶极恶。

    这条道是官道,不该有山贼。

    而眼下,山贼竟有三四十人之多。

    方锦年心中一慌,六子更是直接吓蒙,一直靠着马车哆嗦。

    四周除了山贼之外,还有不少行人被掳劫,全都站在一处,大气都不敢多出。方锦年抬眸,目光就落在人群中的某处。旁人一脸胆颤心惊,他却隐在人群里,一脸淡然悠哉,丝毫没有担忧神色。

    方锦年瞥过他的领口,出自云州富锦。

    而见她下车,六子忽然回过神来。

    “嗖”得一声跳到她前面,如母鸡护小鸡般护着她,腿依旧不听使唤哆嗦着,止都止不住。

    山贼头子一笑,身后的山贼就跟着哄笑起来。

    六子抖得更凶。

    方锦年拢拢眉。

    山贼头子迈步而来,偌大的狼牙棒子抗在肩头,走路时,仿佛地都在颤抖。

    六子只觉得整个人都不好了。

    周遭也纷纷屏住呼吸,凝神看着这厢。

    六子吓得腿软,临到山贼头子走近,他整个人都瘫了半截到地上。

    山贼头子一把拎起他,他倏地闭上眼睛,不敢睁开。

    方锦年轻咳两声,握着账本戳了戳山贼头子的手臂。

    旁人简直惊呆,这俊俏公子怕是不想活了还是怎么的。就见过山贼砍人的,没见过主动去戳山贼的,这还想要命了不?

    山贼头子面露煞神,不耐烦地低吼一声。

    六子只觉脸都绿了。

    方锦年又伸手戳了戳。

    这一戳,那山贼头子猛地转身,正欲开口狮子咆哮,方锦年却不急不慢打断:“他自幼胆子小,会尿裤子的。”

    妈呀,祖宗。

    一听方锦年的声音,六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你/他/妈耍我是不是!山贼头子彻底怒了。

    六子刚睁眼,就见方锦年悠悠开口:“你这身衣裳是平湖飞绣,产自东魏宣州。布料是上乘的织锻,一年才产几匹。这飞绣的人工更是珍贵,顶尖的绣工要绣整整几年才可绣出,还一针都不能绣错。他若尿在你身上,这最值钱的东西便毁了,整趟买卖加一起都不值这个钱,白忙一场还要倒贴。”

    山贼头子果然僵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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