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听船家说起绍南各处的风土人情,四季更替,时间就如白驹过隙一般。

    不知不觉,天色都已黑了下来。

    “公子,转过前面这道巷口就到咯。”老船家收了收船篙,动作明显缓和了下来。

    周围的乌篷船也陆续搁浅,船上一对对郎才女貌携手下船,要步行至桃花树前。

    沿路的花灯小贩,特技杂耍,引得不少行人驻足。

    热闹不已。

    等到乌篷船转过巷口,一幅绝美的画卷就似从世外桃源延展开来。周遭的火树银花,琉璃灯塔,都仿佛在这株承载千年日月精华的桃树前,黯然失色。这般震撼的场面,美得不可方物。

    老船家唤了几声,方锦年才回过神来。

    搭手下船,又同船家道别。

    转身之际,兀得想起那句不成文的传说,心血来潮。

    若是姑娘家一人前去,下船前闭眼屏住呼吸,再睁眼,在桃树下见到的那个人,便是命里注定的缘分。

    方锦年微微敛眸,连呼吸都停顿了几拍。

    四围的喧嚣里,缓缓睁眼。

    远处的灯火璀璨,近处的衣香鬓影,这满目浮华并无不同。

    轻叹之下,悠悠转眸,一袭白衣却于人山人海中衣襟连觉,翩然出尘。侧颜稍隐,看不真切,凝眸望着某处,任凭清辉剪影出一抹如水的轮廓,叫人难以移目。

    方锦年怔了怔。

    鬼使神差上前两步。

    一袭白衣便恰好转身。

    方锦年眼中微滞,轻轻咬了咬下唇。眼看着将要看清,冷不丁一团阴影面积不知从何处飘入眼底。

    “哟,方老板也有兴致来这里?”钱誉就赫然出现在眼前。

    这个声音,这张脸。

    方锦年简直扫兴到极致。

    再转眸,周围哪里还有什么白衣翩翩的俊朗公子?唯独眼前皮笑肉不笑的钱誉。

    方锦年恨得咬牙切齿:“钱老板才是神出鬼没。”

    走到何处都不让人消停!!

    ……

    马车停在门口,夜色已深。

    往来经商的人,少有住客栈。客栈里出入混杂,不比租来的院落消停清静,多付些银子也是稳妥的。

    方锦年折回时,高管事还在厅中来回踱步,一脸焦虑。

    见到她,高管事便迎了上来,眉头都挤到了一处,是在等她。

    “少东家,先前谈好的茶户里,又有几家做悔了。”高管事确实没料得钱家在绍南的影响力。

    钱誉前脚刚到绍南,方家出了五倍高价的茶户后脚便反水。

    几日前,他还在担心银子付了出去,收了高价茶回来。这两日便全然换了心性。

    迎春会后,京中茶商阔绰付得现钱。

    方家的存货根本不够。

    他原本指望着封城那处回话,这两日也来了确切消息,今年雨水过多,封城的茶山算是报废了。

    高管事犹如五雷轰顶,脚下一软,险些没站住。

    想起少东家说要五倍价格收茶,心中才觉踏实了几分。

    交不出货是砸生意的大事。

    今年行情好,得罪了京中茶商,便等于丢了方家信誉,往后谈何在京中立足?

    赔钱能收到货就是好事。

    高管事怀着满心希望到了绍南,结果当晚反水的茶户就有四五家之多。余下的杯水车薪,实在难解燃眉之急。

    他只得来找少东家。

    趁眼下还在绍南,兴许能找钱家谈拢,让出一批货源来。

    “换作高叔叔是钱誉,可会将货让给我?”方锦年明眸青睐。

    高管事就愣住。

    是啊,这种时候,钱家落井下石都来不及,又岂会白白让出手中的新货给到方家?

    可方家收了京中茶行的现钱,他实在没有办法哪。

    方锦年便笑:“高叔叔,你明日还是找那些茶户去谈,能谈拢多少就算多少。谈不拢的,也不必急。”

    高管事瞪大了眼睛:“可是少东家,京中那些个茶行……”

    “高叔叔大可放心。我们今年虽然抢了钱家一些生意,但京中大部分的茶叶买卖还都是钱家的大头。钱家只做米行和茶叶生意,若是出了变故,只怕比我们方家还要担待得多。要担心的人,是钱家才对。”

    她话中有话,高管事隐约听出了几分。

    “高叔叔,我得了一批武郡茶山的货,月里刚采摘了,往京中送去,想是这两日便要到了。”

    武郡?

    高管事讶得合不拢嘴。

    封城,绍南,武郡,是龙井的三大产地。

    封城离京中最近。

    近水楼台先得月,京中都爱当季的雨前龙井尝鲜,京中的雨前龙井便大都出自封城。

    因而封城的明前龙井最负盛名。

    其次是绍南。

    武郡离得偏远,路途又长,更重要的是,武郡的茶山一直是陆家的私产。一半专供给皇室,一半交易到邻国,炙手可热。

    方家哪里拿得到?

    方锦年仿佛看穿他心思,便又问道:“高叔叔可还记得去年我同陆家抢染坊生意?”

    高管事自然记得,只是这厢还说着茶叶的事,好端端的又跑到染坊上去了。

    “那高叔叔可看过这账本?”

    这本帐少东家这几日一直在看。

    高管事摇头。

    他管得是茶叶生意,染坊的买卖,除非东家吩咐,他不过目。

    方锦年就递到他手上,他一面看,她一面说。

    “陆家在东魏的茶叶生意不好做了,染坊的买卖却越做越好,所以陆家才会同我们抢染坊生意。他要抢染坊生意,我便和他抬价。陆家压了不少现钱在东魏的染坊买卖上,周转不开。耗了两个月,私下找我和谈。让我将染坊的铺子租六成给他,他将武郡的茶山的一半抵押给我,互惠互利,为期两年。走得都是染坊的账目,没有旁人知晓。”

    高管事听得入神。

    旁人只道陆家和方家不和,少东家年轻气盛赔进去了大把银子,实则不然。少东家拿定了武郡的货,才敢在迎春会上大出风头,而钱家一心想通过绍南扼住方家的咽喉,其实南辕北辙。

    四倍市价收入囊中的货,若要退,则失了绍南这批茶户的心。

    若是不退,只能打落了牙齿往肚里吞。

    钱家想要找回损失,便会不遗余力地抬高出货价格,京中的茶价便会水涨船高。

    更重要的是,当季的武郡龙井在京中属于稀有。

    方家的这批货一旦到了京中,钱家积压的库存只怕不值一提。

    所以少东家才会说该担心的人是钱誉。

    高管事恍然大悟,方才的眉头紧锁不知何处变作了眉飞色舞。“只是,少东家,武郡路远,这批茶叶要如何运送至京中?”

    方锦年莞尔:“云腾镖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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