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5号,天空依旧乌云密布,淫雨霏霏。

    早上6点刚过,用昨日回来时购置的一些食材,粗劣地搞了一顿早饭吃了后,正准备出门去银古大厦,郭侣却又接到了陈小艺的电话。

    话筒刚一凑到耳边,登时便是一声哀叫道:“大壮哥,大事不好了!你快过来吧!”

    “怎么回事?慌里慌张的,像什么样?”郭侣皱了皱眉,呵斥道。

    “道士……那道士吕浑,他又来了!”陈小艺的声音隐隐带上了一丝哭腔。

    “道士?我不是让你报警了吗?”郭侣的眉头,转瞬就皱得更挤了些。

    “报了啊,可警察说……他没犯事,不能抓啊!完全不顶用!”陈小艺的牙关居然在电话里打起了颤,“你快来吧!他堵到了车前面,好像都不怕死一样,眼神很恐怖!我在老胡同这里,根本就出不去!”

    “老胡同在哪里?”

    “就在眼镜店东边的第二条小巷子里,我大前天才租的……”

    “嘟!”得了地址,没时间再听陈小艺多余的废话,郭侣立即就挂断了电话。拿了把伞进了车库,车子一开,他便冲出了重重雨幕,带着满脸的怒火与阴鸷,急急奔向了所谓的老胡同……

    ……

    ……

    30多分钟后。

    “噗”的一声,污水四溅车急停,郭侣却是连伞都没拿,开门就走进了比之先前,稀薄了三分的雨里。

    吕浑果然是在那里!

    一道黑色的背影,竟是如山一般,堵住了整条巷子,且就在陈小艺他车引擎盖前不足一米之处,不动也不移,任雨淋漓,便就骇得陈小艺坐车里都瑟瑟发抖了起来。

    “陈小艺,出来!”郭侣沉声喝了一句,语气颇怒,显然也是对他的胆小,不满到了极点。

    而陈小艺见郭侣他招了招手,倒也是微微压下了畏惧,飞快的就弃了自己的车,狼狈地窜了过来,近到了他的身旁。

    “去!去我车里待着!”郭侣并不斜眼去看这厮,面色冷冷,向后挥了挥手,就不在意他了,而是死死地盯视起了转过身来的吕浑。

    “用那么强的气机,去震慑一个普通人,你就不觉得害臊?”陈小艺迟疑了一下就走了,郭侣便也就没有了顾忌了,乍然一语,就戳破了吕浑的把戏。

    吕浑闻言一颔首,则就很真诚地道了一句歉:“对不起!我也是没办法,你始终不肯露面,我便只能使出这等下作法子了。”

    “呦呵?不给我自称贫道了?”郭侣语气怪异地反嘲了一句,吕浑却无半点应答。

    无声地对视了半晌。

    郭侣眯了眯眼,忽然道:“你究竟想干什么?”

    “我想请你救我师父。”

    “如何救?”

    “随我去,你便自然会知晓的。”

    “我若不呢?”郭侣说起这句时,不经意的就显出了一丝轻佻与挑衅的意味。

    吕浑沉默,身形不动,脚边潺潺如浅溪的雨水里,却是猛然就生出了指头粗的波浪,似将出潜龙的广泽,又似滚沸了的一锅水。

    下雨天的地面雨水,哪会有什么规律的波纹?

    本该混乱无形的雨水,若不是受到了无形的压迫,又如何呈现出一圈圈的同心圆,无比整齐地推涌向四方?

    一道蕴着薄怒的气势,荡漾了开来。

    郭侣再次眯了眯眼,轻问道:“你想杀我?”

    “不敢。”吕浑闻言一噤,又微微颔了一下首,对刚才的举动表露出了歉意,脚边的所有不寻常的动静,便就悉数消隐了去。

    “不敢?”郭侣反问了一句,眸中启了一丝疑窦,“什么叫不敢?你知我是谁?又知我是何等身份、何等来历?”

    “不知。”

    “那你这意思,就是定要与我在此斗上一场咯?”郭侣遽然轻笑道。

    却不意——

    这话一出,也不知是被哪个字给刺激到了,吕浑的眸光顿时就又凌厉了起来。且不同于刚才,这次却是仅有眸光发生了变化,而其周遭的景致,细雨、轻风、流水,则半点无变,依旧如常。

    而郭侣一见此景,其两只瞳孔,自习得《乌门祈应经》之后,竟也是第一次不受控制地骤缩了一下!

    他陡然感受到了一股与他不分轩轾,乃至是还要微微胜过的气机,远比他更内敛,远比他更含蓄,却亦如渊海一般深沉且可怖。

    那是人间至强者才有的气机!

    比他还要强大的存在!

    这吕浑,到底是何人?!

    气机又怎能收在眼睛里?!

    ……郭侣的内心倏忽狂震,疑问如潮,连心脏都隐隐悸动了一瞬。

    而吕浑……出乎意料,那眸中的凌厉之光,竟似不完全受他掌控一般,纠葛了足足四五秒,他才用坚决的意念,收拢了主动出鞘的锐意。之后则是蓦然就跪了下来,咚的一声,双膝跪地,便响得犹如了两声闷雷震!

    “吕浑求您了!”

    “求您救我师父!”

    他磕了一个头。

    又是咚的一声响,头抬起来时,便有了两片血迹。

    地上一片,其额上一片。

    大量细细的沙粒与碎石,如铆钉般嵌入了他的额头上,他却似全然感受不到痛苦,一直没有用手去擦,也没有抽搐过一下面皮,只是那眼里的悲切与哀戚……却很浓很浓。

    雨能洗去血,却洗不去悲。

    郭侣动容了。

    “你师父真这么重要?”

    “师父授我业,教我德,育我才,自然重要。”

    “必须救?”

    “必须救!”

    “那你为何不能告诉我,你是谁?你师父又是谁?犯了何事?被何人所困?又困在何地?”

    吕浑闻言再一默,眼神中的挣扎与痛苦,却越来越剧。

    良久,他才颤抖着嘴皮,道了一句:“不可说。”

    “不可说?”

    “又是不可说?!”

    “你眼下的所作所为,莫非权当都是在耍我不成?!”郭侣也顿时厉起了目,一丝气机乍泄,身后一颗长出墙边的歪脖子树,无数新叶老叶,忽然就被一场自平地而起的风,卷入了九天云霄!

    雨丝如幕,也忽焉就被某种强绝的力量,碾压成了齑粉,碎散成了雾。

    天上施雨的神灵,都像是被惊着了一般,以致阳光在那厚厚的天幕之上,蓦然就撕出了一道口子,辟易了阴沉的云,又摒退了哀悼的雨,这才笔直地贯穿了下来,照在了他的身上。

    金澄澄的阳光,变幻出了七彩,像极了一把剑。

    剑意炽烈,似有杀伐意,全不弱于那重霄之上的大日。

    于是大日向他递来了一束光,充作剑身,用以承意。

    剑意逼人,摇魂曳魄,便如那沙场上憾死的染血英魂。

    于是吕浑也投来了无限的惊异、惊艳,还有惊喜。

    他背上的剑,忽的也动了!

    层层包裹的灰布,不曾被雨浸湿,也不曾被雨洗去看似污浊的灰色,却在这一刻,突然一圈接一圈地,自发地松了开来,就像是斗兽场里困着猛兽的闸门一样,渐渐被收了上去,于是凶虎将出,狂狮始咆。

    “我不想与你动武!”吕浑猝然拍了一下肩后颤动欲出头的剑,剑便安静了。

    “你以为老子就想跟你打?!”郭侣一时大怒,火气竟也是蹭蹭地往上涨!

    他此刻是真想把这看似谨言慎行、云淡风轻,内心实则又无比狂傲的道士,揍个满地找牙!但看到这厮眸中深处,浓得快要泣血的悲痛,无比的真实与真切,他却偏偏又是狠不下这个心来,甚至还有些感动,有些钦佩,几近折服。

    明明不该帮的!

    居然被其感动得想要帮了!

    这算哪门子的道理啊?!

    “呼哧呼哧……”雨声中响起了厚重的喘息声。

    眼皮几度闭了又睁,睁了又闭,口鼻间呼吸如龙,做了一连串的深呼吸,郭侣这才慢慢地安静了下来,消去了蓬勃交织的怒意、愧疚与自己对自己莫名其妙的谴责。

    “第一,你我互不相识,并无交情。”

    “第二,你诸事不说,我一不知其危,二不知其利,三不知其意义。”

    “第三,你我相差无几,甚至你可能比我还强上一些,我实在不知,你师父的道行又该高深到何等地步,而能囚困住他的人,又会是何等的恐怖!所以我并不以为我有能力去救,更不以为,你我区区两人,就能成得了什么事。”

    “所以……我是绝没可能跟你去的!”

    “你不用妄想了,也别来了。”

    说完,决绝得不去看一眼,郭侣转身便走了。

    他实在是怕自己被这家伙的眼神感化掉,一旦不忍,便会将自己送入火坑,从此万劫不复,但还没走几步,他就又停在了胡同口。

    “幸好今日是清明,街坊们大多都回去祭祖了,又加之阴雨连绵、地处偏僻,大清早的,这里才没人经过,否则……就凭你这闹市之中,不经思考就肆意喧腾的气机,非得引来大麻烦不可!”

    “你若不想明天就上头版头条,最后更加收敛点,更别来惹我!出了事,我自有法子脱身,可是你……哼!”

    一声冷哼乍落,郭侣的身影,便也终于是踏出了最后一步,倏地消失在了拐角处,再不见了踪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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