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如花满春殿,只今唯有鹧鸪飞。

    深宫大院自古就是不太平的地方,那红墙灰瓦雕鸾画凤远看着既新奇又好看,凑近了,难保不会发现那红是血色红,灰是骨头灰,就连那龙凤麒麟都整日瞪着铜铃大眼,露出獠牙和猩红的舌头,时刻准备趁哪个人一时不备就将他拆吞入腹。都说伴君如伴虎,可是这宫里的豺狼虎豹又岂止那老韩头儿一人。

    这不,才二月初,过了新年没几日,那桓惠王韩然就驾鹤西去了。可怜那新采买的两三百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就生生陪着再不见天日了。据说这姑娘里还有几个是顶替者别人的名头去的,当时父兄娘舅求爷爷告奶奶的将别人家的女孩子换了出去,如今到死了,连尸首都是顶着别人的名字葬下的。跟王上待在一起自然是无上的光荣,可金银珠宝,荣华富贵也都要留着性命才能享受不是。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不要同年同月同日死啊!

    桓惠王卧床不起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了,自从六年前秦国接连打下他十三座城池之后,他身体和心情就一直不太好。他第一回咯血的时候,公子安连新衣服都做好了,在韩然面前哭天抢地的就等着登基做大王了,但或许是他哭得太厉害,老天爷终于被他的孝心感动,桓惠王卧了两天病就继续选妃了。后来听说公子安侍疾时过于操劳,心力憔悴之下病倒了,在床上躺了整整一个月。近些年,韩然的病情虽有几回反复,却总也有惊无险,现下突然薨了,宫里不免一阵慌乱。

    公子安守在甘泉宫里悲痛欲绝,喜极而泣。

    一个人的啜泣声在偌大的宫殿里异常冷清,想必等到尸首抬出去之后,这里会更寂寞些。

    “生啦,高公公,生啦!”

    一个高亢尖利的声音打破沉重。

    那高安喜原本跪在韩安身侧,听了这两句面色渐渐发紫。韩安悲伤之余不免愣怔,眼神直往高安喜身下飘。那高公公忍不住狠狠哆嗦了几下,面色更是难看。

    “大家,是王后娘娘”半晌,高安喜出声。

    “寡人知道”韩安几不可闻的叹息一声。

    有风卷过,檀黑香炉里苦苦立着的半支香终于支不住自己的重量整只塌在了香炉里,少许灰烬被风带着,飘过上好的红木桌子,散在空气里不见了,只生出袅袅的香气还若有似无的四处徘徊。

    这是王后的第一个孩子,是个女娃娃,还看不清楚眉眼,只觉得长得像个猴子。出生的时候没有五彩祥云,没有百鸟朝凤,甚至连仙人托梦都没有,生下来的第一天,克死了她的祖父。

    说来有稀奇,韩安并不是子嗣稀薄的人,庶子庶女也能组成一支足球队了,只是嫡王后偏偏久久不见动静,好不容易有了点动静又这样一鸣惊人。嫡王后身份尊贵,又不好随意寻个错处打发,于是这件事不由难办起来。

    而这件事的罪魁韩恬此时正躺在床上,觉得欢乐那么小,悲伤那么大,忍不住哇的一下哭出来

    “宝宝乖,娘亲在这里,宝宝不哭”这声音飘进耳朵里好像喝了三四月新酿的桃花酒,让人禁不住想醉死在这温柔乡。

    韩恬努力把眼睛撑开,无奈只能隐约看见一个人形,她歪头仔细想了想,估摸对方也就跟她一个年纪,不由得愈发悲伤起来。

    悲伤的她依稀还记得昨天晚上是考量子力学的前一晚,她预习了三个多小时决定选择放弃,只在临睡前拿出了一幅爱因斯坦的小像,从衣柜里翻出三根熏香点上,祈求明天考试的时候不小心出点什么状况能让她顺利的申请缓考,只不过万万没想到是出了这种状况。韩恬有些后悔,早知道爱因斯坦如此灵验,她应该在福彩开奖前就把熏香点上的,或许还能中上一大笔奖金,出任ceo,变成白富美,走向人生巅峰之类。

    这美梦很快就做完了,有双手把她抱起来,揽在怀里轻拍着,韩恬觉得头顶温暖而柔软还飘着些许奶香气,美色当前,顾不得梦里损失的一大批金银财宝,也不哭了。

    “娘娘,桓惠王薨了”

    “哦,是么”手继续拍,只是力道加重了些“什么时候的事?”桃花酿又开口。

    “宫里传来的消息,几乎是与小公主降生同时”韩恬不喜欢这个声音,怯生生的,还总是抖啊抖的。

    “那如此说,父王刚去便有了小公主咯。那我们的小宝贝怕是祖父托生的呢。”韩王后对着怀里的婴儿笑了笑,随即抬头扫过众人。

    这一句声音又带了几分清冽,像初融的雪水了,韩恬心道,不觉又向她怀里拱了拱脑袋。

    仿佛是觉出了她的不自在,美人手下的动作又轻了几分“睡吧,我自会护好你的,早晚他们也得先踏过我才伤得到你”

    韩恬原本还没觉得怎样,听了这话却有些明白她并不是带着光芒万丈的主角特效投生到这里来的。这就仿佛穿越成了如花似玉的美人,坐在英武不凡的男子身侧,却忍不住举着杯子说“你若有意就吃我这半盏残酒”。她仿佛预见到自己要么就是向金莲姐姐一样亲眼目睹大刀向自己头上砍去的场景,要么就是被人用红绸布裹起来,念着叽里咕噜的咒语扔进火堆,祭天祭地祭祖宗。

    惊惧之下她认认真真的苦思半晌,发现并无对策,脑瓜反而疼的厉害,便干脆不再执着。最差也不过黄粱梦醒发现监考老师在收卷子罢了,于是开心的调整姿势沉沉睡去了。

    一连过了几日,每日吃吃睡睡,裹着锦缎在望不到边的床上滚来滚去,也不用整日解什么薛定锷方程,考虑什么电子自旋,韩恬觉得岁月静好,现世安稳。况且这几天她已渐渐能看得清东西了。

    桃花酿就是她的美人娘亲,她第一次见的时候,涎水流了一大片。

    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倘使宓妃有十分风流态,眼前这位也**不离。浑是宋玉痴说当年东邻有女如何惑阳城迷下蔡,想必见了这般好颜色也要羞愤欲死的。于是韩恬果断的伸出舌头在韩王妃脸上舔了一口,想了想,又向下拱了拱身子,在美人嘴上又舔了一口,然后怀着偷香窃玉的满足感,睡去了。空留美人目瞪口呆,又解开她裹身的衣裳确认了一遍性别。

    她这边倒是清闲,那边韩安桌上子上堆得折子几乎能把他埋起来。那些吃饱了喝足了贪好银子睡好美人了的老先生终于找到久违的用武之地,再也不关心这个睡了那个的夫人,那个又偷拿了那个的白玉珊瑚之类的事情。叫人不由回想起他们上一次如此团结还是在割让上党求和的时候。

    “大王,此女命格奇硬,先有桓惠王英年早逝,再有京城连绵阴雨,夏亡于褒姒商终于妲己,我大韩延绵十余世不可亡于妇人之手,大王三思啊”夏大夫目眦欲裂,连纵欲过度的青黑色眼袋都鼓了出来,大有韩王不同意就以死相谏留名青史的情态。

    “大王,臣夜观天象,观得天狼星动,主大凶之兆啊”另一个紧随其上,仿佛为了表明夏大夫并不是在孤军奋战。

    他俩身后还紧赶着十数个老头子,脸上皆是视死如归的表情,仿佛黄河水患不足为惧,民不聊生无关痛痒,只一个小丫头片子就能毁了祖宗基业。

    韩安一阵头痛,既不愿委屈了王后心愿,又实在心有余悸,激怒之下干脆推了几案,大踏步打算去和后宫美人嬉乐一番聊以解忧。

    但是人倒起霉来喝凉水也塞牙,这不,有个笑眯眯的老道正挡在路中央拦了他的去路,口里还叫道“大王且慢”,你道这人是谁,恰是我们茶馆里的故人呢

    “滚”韩安的怒气达到了一个顶峰,抬脚向那老道踹去,那人也不躲,直直站着,韩安用尽力气却没踢倒什么,反而一个踉跄跌坐在地上。

    “赤松子!是赤松子!你看那样貌,那拐杖,同画像里一模一样”旁边聚堆死谏的人反应极快,此时也顾不上扶他,一个个眼睛发绿的就要向这老神仙身上扑。

    韩安一阵头疼,自己爬了许久也没爬起来,那老道也不扶他,就这样低头看了他一会儿,笑得像偷到鸡的狐狸一般“贫道此次前来是为了一桩私事,还要烦请韩王相助”

    韩安没好气的哼了一声,随即觉得不对,嘴角又堆上笑意“老神仙但说无妨”

    “贫道前几日闲来无事,便卜了一卦,韩王近几日可是新得了位公主?”

    韩王原本几乎站起来了,此时又听到提起那灾星,眼前一黑重新跌坐回了地上。“王后确是新诞了公主,敢问老神仙,可是有何不妥?”

    那赤松子捋了捋胡子,开始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那女娃本是仙胎,此番轮回度劫,恰巧又与我有几分缘分,老夫便想收她为徒,悉心教导,免得她在凡间受了魔障有损修为”

    韩王暗自庆幸还未曾对那小公主下手“如此甚好,本王感激尚且不及,何来相助一说”态度也明显热情了许多

    赤松子咳了两声“贫道是想请韩王在郑城另寻一处僻静所在,使公主百天后就随老夫搬出这宫墙,并颁下旨令不得让人前来打扰”说了这么些话,翻译过来倒也简单,不过是想借韩安之手在京城好地段弄座房子,并给个清静罢了。

    “好说好说”韩安沉浸在小公主的事终于解决的喜悦中,其他事情自然都不值一提。

    接着两人又你来我往的推让几句,便决定了那韩恬日后的去处,而我们故事的正主此时正拱在她娘亲怀里吃奶。

    起初韩恬对于吃奶这件事是十分排斥的,但等到后来看清了她娘亲的容貌,又亲自抓摸了自己的食物来源,吃奶就变成了她一天当中最重大的仪式。她恨不得把爪子和嘴都长在她娘亲身上。

    倘使此时她知道即将要离开美人娘亲,被一个老狐狸拐去,恐怕她会直接选择低头把自己闷死在娘亲身上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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