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做足了功课来的?”

    见他不言语,自然就是默认了。

    “你想让我怎么帮你?”

    “我也不知道,遇事总是一团乱。”他双臂抱头,闷声道,“除了面子上的嘻嘻哈哈,什么都搞不定,我是不可糟糕了……”

    我含笑。

    “你知道面子上的工夫才是最难的。你既然能悟到这是个大麻烦,又为什么还应承下来?应承下来为什么还要在我这儿闹心?”

    我侧身望向窗外。

    “因为你把一切都想得通透极了。你知道这有多难?!

    你才醒多久,入世更不过一年之久,能走到这一步,已经完全出乎我的意料了。”

    “你甭安慰我!我没你想的那么聪明。”

    “哦?那你为什么来我这儿?自然是觉得接了个烫手的山芋,可又为什么一口答应了呢?在圣上对答面前,可容不得你有一丝的犹豫和马虎,在第一时间把这件事的利弊摆弄清楚,并且选择了对你最有利的一方,这还不够聪明?”

    “那又如何?秋狄一废太子的教训还不够么?”

    “是啊……可是福祸相依却是不变的道理!”

    “少跟我拽文!我一理工科……哎!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

    “你来不过是想让我助你了结康熙的这个心病……”我叹气,“你早就将张家与康熙之间的人情往来查得个清清楚楚,而且更对我曾经和张廷玉同为康熙共事的往事了如指掌,所以才有此一问!”

    他哼哼唧唧,就算承认了。

    “我可以帮你,这是毫无疑问的。毕竟帮你就是帮自己,可是……”我无奈,“我没有把握。一个若霱已经让我措手不及,据我从前所知,并没有这个长子。”

    “那可不一定,说不定也是早夭,所以没有计入史册呢。”

    他这一推论倒是让我眼前豁然开朗。

    “嗯,倒是有这个可能。所以我才说没有把握。秋狄以来,我已经元气大伤。

    不过你的算盘倒是打的不错,你衬了康熙的心意,无疑就又是见了一个天大的便宜。”

    我一笑而过。

    “我不得不承认,你真的走运得一塌糊涂!”

    “那你就是答应帮我了?!”

    见我又低头不语,他急了。

    “哎哟喂!姑奶奶,你都说了,咱俩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帮我过了这一关,你想要什么没有啊!”

    是啊!我想要什么呢?不是没有想过他说的这种可能,只是在张府再传喜讯之前可能性渺茫得可以。如果果真如他所言,这一胎果真是张若霭,那么即使如今没有老八来求我,我也会想尽办法参与。这不就是我一直等待的希望么!

    福祸相依不错!表面上无论成败与否,老八承了我的人情,而一旦保胎成功,老八表面上是最大的受益人,而实际上两全双赢的是我才对,何乐而不为!

    “好!我答应你,我尽力而为!”

    “哦?!听你这意思,已经有主意了!”

    我会心一笑。

    “主意谈不上,只是唯一可行的办法。”

    “唯一?有这么严重?不就是保个胎?”

    叹气,我暗了脸色。

    “才夸你聪明,就给我个样儿看看。

    如果只是保胎这么简单,康熙何苦操这么大的心?”

    “你都知道了……”他悻悻道,“这一关我也是过得迫不得已,康熙这么看重他,我主詹事府大小事宜,自然明白老爷子是想把他当作自己的儿子来宝贝的,自己再不自觉开口揽下来,难道要让老爷子开口自找没趣么?”

    我点头,表示理解。

    “是这个道理,可是拜堂已经报我,李氏的妇科病早已经不适合怀孕分娩了,也就是说她这是打算用命给张廷玉换个孩子。当年她与张廷玉的婚事还是我暗中保媒,自是明白她对张廷玉的痴心,她对自己太狠了,做为一个女人,我不佩服都不行。”

    “所以啊,身为同胞你也得帮帮她,你对她有这个责任。”

    我又何尝不知道,可……

    见我为难,他也不催促我,等我慢慢酝酿。

    “可是据我所知,张廷玉长子与他同月同日出生,一直被传为佳话。”

    “哦?同月同日?什么意思?”

    “张廷玉是重阳的生日。”

    “重阳?九月初九?现在是二月中,现在孩子有一个半月大,也就是说……”

    “也就是说这个孩子很有可能是个不足月的孩子……”

    “啊!这……这……”

    看到他错愕的表情,我知道我们都意识到了此路的艰险。

    “如果就你所说,这一胎正是他历史上的那个长子,那么……李氏多半是凶多吉少了……”

    “徐大人,此去张府万岁所赐药材物什一应均以清点完备。”

    “有劳郭兄弟。”

    “哪里话,同为朝廷效力,理当如此。”

    “那咱们这就上马车吧。”

    彼此做了礼,我即与太医院的徐大人前后上了前头的马车,堆满赏赐的货车押后。

    一上车徐大人便垂眼整饬起病例小注,我也抓紧时机不遗余力地虚心求教。

    “徐大人,此次皇差劳您多照顾奴才,奴才是贤亲王府上的家生子,和俺爹同为内务府采办总理大人手下跑腿,前儿奴才老爹正赶上给主子爷出京买办,这才轮到奴才跟您来长见识。”

    徐大人免不了一番寒暄。

    “小哥儿既为八王爷委以此任,必是主子爷心理看重的,此去张府老朽还要多仰仗小哥儿的照应。”

    我哪敢承此恭维,连声不敢,赶忙就坡下驴。

    “徐大人是太医院的老资历了,听说这次为的是张大人府上的一位夫人,奴才浅陋粗鄙,还望徐大人指点一二。”

    这徐知秋是这两年提拔上来的,之前不过只是御药房里的一个主事药师,近几年太医院里的大夫不知换了几拨,倒是他年过六旬从未有个风吹草动,可见此人深谙这为事之道,又是个妇科能手,业务过硬,更何况后宫里待医需求最多的不就是女人么,一个偌大的皇宫里统共就那么一个男人,妇科大夫自然紧俏的很,只是调任前一直因为党系之争不被太医院所接纳,如今太医院几多反复,辗转到老八手里,吸取前几任的教训自然不敢再有马虎,彻底整顿肃清了一番,才有了如此风调雨顺的面貌来。想来当得此任的太医自然也是个中翘楚,那嘴当然也是最严不过的了。所以我压根也没打算从他那儿得来什么惊天秘闻,不过随意闲唠嗑,增进同志间协作默契而已,毕竟未来八*九个月直到李氏分娩,我和他是短期内接触最频繁的伙伴了。

    “张大人府上如今只有这一位正房夫人李氏,乃前直隶巡抚而今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李大人的幺女。”

    “喔!我知道我知道,就是那个修河道,减赋税的李大人!”

    这位老徐听了我的话这才撸着白须露了点笑脸。

    “不错!正是这个李大人!”

    “那可真是肥差!”

    才有点笑模样,听了我这一句,脸顿时僵了一僵。

    我觑着他脸色,极为配合到位地不耻下问。

    “怎么?奴才可是说错话了?”

    他沉吟片刻,无奈摇了摇头,再无多言。任我如何拉扯也不再多说了。

    看此情形,我心理的担忧更添了几分。他是康熙钦点给张府李氏的例诊御医,听说现今几个新进的几个汉家贵人也是由他来操持安胎的,对张家来说已是莫大的恩典,想必定是太医院里顶尖的妇科大夫了。就连这么一个皇家级专家主任医师都面有忧色,看来这次皇差果真不好当啊。

    张府门前依旧冷清如故,徐老先生好不费劲的下了马车,自有门房通传禀报不多时,不过一刻就张府大门便轰隆隆的大开,我循声抬首,那门前佝偻的张三旁的不是令仪是谁!

    我被突如其来的重遇惊得措手不及,脑中嗡嗡作响。

    张英夫妇前后去世,张府如今有了女主人,令仪不是早就归乡了么?

    哦,是了,张府当家夫人怀孕不说,胎儿不稳,尚且自顾不暇,张廷玉又蜕孝返朝不久,自然是需要一个知冷知热的家人来主持府中大局。令仪自小在姚夫人身边言传身教,耳濡目染,当得这混乱局面的最佳人选。

    正当我神游太虚的当儿,门内人早已温言笑语地躬身亲迎。

    “蒙万岁垂爱,赐我张府如此恩典,妾身一个妇道人家不能远迎,徐太医您誉满杏林,德医双馨,还要辛劳拨冗来为妾身嫂嫂例诊,妾身代自家兄长道谢。”

    说着颔首徐徐一福,说不出的气派风范。

    徐太医自是宫中见惯了眉眼的老江湖,哪里肯受,忙矮身长揖。

    “万岁爷日理万机,宵衣旰食,张大人为君分忧,才是大清真真难得的栋梁,老朽区区拙计,怎能相提并论,绵薄之力,不值一提。”

    我撇撇嘴,这客套可真要酸倒了我的大牙了,刚才还跟我拿着个架子,一见着人家有做派的高门寡妇怎么就顿时矮了半头。

    少不了又是一通寒暄,我和徐大人这才将将进了府,从始至终,张令仪除了初见时淡淡一瞥,便恍如初识的陌生人。我摸摸鼻子,时刻提醒自己此行的目的,不忘嘱咐车夫将宫内的赏赐并列单一一交给了张三。三叔抬眼见了我难掩诧异,随即笑呵呵地全盘接管,冲我拱了拱手。

    “郭……先生,别来无恙。”

    我这才打心底里高兴起来,点点头。

    “三叔,辛苦了。”

    “快进去吧,我家小姐一直挂念您呢。”

    闻言,我心头一喜,快步跟了上去。

    老老实实地跟在徐老头身后听喝也不是什么难事,难得是在老朋友面前佯装陌路。不经意抬眼瞧去,令仪举手投足,尽显,哪里还是当年那个憔悴仍俏丽的娇寡小娘,默默低头反观自己,唯一站在原地没有进步没有变通的大约只剩下了奇迹。而今的令仪早已褪去了青涩羞憨,竟隐隐出落了姚夫人当年令人心折的丰仪。好一个人才辈出的张家!让康熙如何舍得!

    “郭老弟!”

    一声低喝,我背脊一挺,侧目是徐老头朽木不可雕也的无可奈何,好像在嘲笑着我的没眼识,进了张府没多久就挪不动步了。一个紧跟上的眼色,我会意,忙倾身追了两三步。

    三进三出的宅子一如当年,谈不上富丽奢华,但自有一派独树一帜的朝气与韵致。好一个李筱旻,果然不同流俗。

    守着三进北院正屋门口,听着门内窸窸窣窣一阵便半晌没了声息。再出门时,徐老头额上已浮了细密一层的薄汗。许是察觉了徐老头脚步疲惫,令仪忙命人领我们各去客房休憩片刻,再做诊断。我自是不肯于徐老头一个级别待遇的,一间素简的耳房已是一个采办的跑腿奴才消受不起得了,可见我还是沾了这皇差的光的。

    一个晌午就这么生生站过去了,我早已腿脚酸软,蹬了鞋大字横在木板床上,再不想多动一下。正是累极犯迷糊的时候,门环轻叩。

    “是谁?”

    我一骨碌坐起来,暗自懊恼自己的粗心大意,怎么就真要睡着了呢。

    “是我。”

    像是温柔的风轻轻地吹过耳侧,我竟有些恍惚,手脚早已不自觉地先行一步。

    门扉开,我咧嘴一乐。

    “令仪……”

    两两无言,嘴角却都是暖暖的笑。

    “予青别来无恙?”

    我抿嘴。

    “嘿嘿……无恙无恙,就是想你得紧!”

    令仪被我女扮男装这么亦真亦假地调戏脸刷地就红了,进屋掩门就啐了我一口。

    “还是嘴里不饶人。”

    我搓着手不见外地和令仪对坐在四方柳木角桌的杌子上。

    “令仪,你可真能装,不知道的真以为咱俩无不相识呢!你再不来我就真开始嘀咕了,别是我真哪里得罪你,你偏偏不睬我来整治我呢!”

    闻言,她素手执绢,掩口而笑,颊带春色,真真美不胜收。

    “还说我呢!你才是让我诚惶诚恐。”

    我申辩。

    “我那还不是配合你。”

    笑着笑着,我二人颇有执手相看泪眼的意味,渐渐变化作静谧。

    良久,她拉过我的手,专注地抚过我的根根指节,只再不抬首看我。

    “上次一别,有多久了?

    一直再没你的消息了。

    你过得好不好?

    又遇到怎样的人?

    我常常惦记你。”

    我合手握住她的,应道。

    “我又何尝不是?

    那年听闻姚夫人……”

    我哽住。

    “姚夫人故去我就在想……

    这么伟大的一位母亲就这么走了,就连我都……

    何况……”

    说到这儿,时间就凝固住了,我们半晌没有言语。

    令仪没有哭,只是用自己的沉默来回应如潮的思念,模糊的反而是我的眼。

    “母亲临走时最放不下的……就是我二哥了。

    大哥走时,圣上嘉许赏赐追缢不断,母亲这个一品诰命要识大体,顾大局,咽下所有的悲苦,没有伤心,没有眼泪,苦苦支撑着父亲和这个家……

    夫君走时,我抑郁成疾,也是母亲一字一句开导我,甚至宁愿抛下她一品诰命和御前所有的名誉,为我再嫁打算……

    母亲这一辈子不重名不重利,倾尽所有为了父亲为了子女为了这个家,没有一句怨言,可你知道吗?在她临走前,她流着泪让我好好看顾我二哥,他是母亲最后的牵挂。我知道母亲心理对你不是不怨的,就连方才初见你,我不得不想起母亲,心理也是记恨你的。”

    我泣不成声,头深深埋在了掌心。

    “可是啊……

    予青,母亲走了这许多时候,我在二哥身边也想了很多。

    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呢?

    二哥对你情深至此,却另娶她人?”

    她幽幽地看着我,语顿。似乎早已料到我的无言以对,她又开口,语气轻缓。

    “若说二哥变心,那是万万不可能的。

    我明明亲见二哥神伤,再无与你相对的光彩。

    那是为什么?

    难道是身份有别?

    那更不成道理。

    二哥是何人?他与母亲性情何等相似,怎会拘泥俗物?

    哪怕你出身如何低微,他也是不屑计较的。

    是我二哥续弦怕辱没了你?

    那李氏堂堂巡抚大人的千金就不怕辱没了么?

    何况圣上更曾多次明里暗里愿意钦点公主下嫁于我张府,这辱没又从何说起呢?”

    她抚掌叹气。

    “我想了很多理由说服自己,又一次次一一推翻。

    二哥是真真把你放在心坎里,任二嫂再贤良淑德也始终无法对你忘情。

    你可知,自那《岁寒三友》赠于你,他再未作画。

    所以……我不得不逼自己相信,是你……也只有你能令二哥违背毒誓,心甘情愿。

    为什么?

    我直到今天也没有想明白。

    二哥哪里让你不如意?

    论才华论样貌,他那一样输人半分?

    二哥中意之人,又岂会是贪恋权势,爱慕虚荣之人?

    又或者只是误会?

    可是牺牲自己的幸福,未免代价太惨重。”

    言罢,令仪终于与我对视,深深地与我对视,仿佛一眼就看进了我的心里。

    “我从不敢想有一天能再与予青重遇,母亲走后我曾对自己发誓,若有一日与你再见,必要将缘由问个明白,令母亲安心。

    不是没有过这样的猜测,只是我不能相信,不能说服自己……

    予青,是你么?

    是你让二哥……让他……娶……李氏……为妻……”

    说不清心理是怎样的翻搅,看到令仪红了的眼眶和颤抖的追问,我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为什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你明明知道二哥对你的心意,即使无意,也不该这样伤他,为什么?”

    即便此时此刻,令仪仍然竭力自持,语调悲伤愠怒,却不曾咄咄逼人。

    见我始终不发一语,她苦涩地笑了。

    “你不说,就让我来说罢。

    因为……是因为你已嫁做人妇!”

    一个激灵,我强撑起僵直的身体,一个趔趄差点被腿后的杌子绊倒,杌子咣啷啷滚到在地。狼狈的我,狼狈的姿态。

    令仪没有就此停口,跟着起身对峙。

    “那么,你的夫君究竟是谁?

    他的身份又如何特殊?

    致使你不得不婉拒二哥,又劝他另娶?”

    我内心的震撼无以言表,只能步步败退。

    “是王侯将相?还是……皇亲国戚?

    甚至……”

    咣当!紧闭的门大敞,一如我们三人倏忽释放的心扉。

    “二哥……你怎么……”

    “你二嫂的汤药可送过去了?”

    令仪抿唇没有回答,只望着我欲言又止,遂深深地叹息。

    “二哥……我果真猜对了……你要如何与父亲母亲、三妹,还有二嫂交代……”

    后匆匆出门。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完毕!

    尽快来补全!下面小玉玉的粉丝们终于扒到窗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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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完毕!

    我承诺大家,下一章小玉玉肯定出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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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新完毕!

    下次来完结此章,然后引出下一章,令仪都出来了,小玉玉还会远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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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章补全!

    小玉玉终于出来了!

    另外,谢谢豆沙包的留言!我只能说就快完结了...终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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